黑云壓城城欲摧。
十余萬匈奴鐵騎,氣勢洶洶圍剿著數兩萬趙國精騎。
對于趙嘉麾下騎兵而言,就好似烏云層層籠罩,要把將士們壓垮似的。
雙方從朝陽初升,直接廝殺到了將近午時,紅彤彤的太陽懸掛于天際,與血色大地交相輝映。
北風嗚咽,吹動了殘破甲胄上面殘留的破布,慘烈氣息混雜著濃重血腥味,傳的很遠很遠。
諸聞澤畔。
那些本就因為戰鼓聲受到驚嚇的牛羊,嗅著如此濃重的血腥味,都焦躁不安的大叫著四處奔走。
哪怕牧民們再如何約束,都難以平復它們心中的恐懼。
戰鼓轟隆,喊殺依舊。
戰場朝著北方推移著,原本戰場上所留下來的累累尸體,以及那些被迫丟棄的旌旗、武器,在陽光的照樣下,散發著森冷的光芒。
禿鷲盤旋于天際,十分眼饞那些美味的食物,卻又畏懼于不遠處的喊殺聲,久久不敢落下。
而此時,趙嘉所率領的兩萬騎兵,幾乎已經快要被徹底擊潰。
若換做尋常時分,哪怕堅韌如趙國騎兵,恐怕也早就已經崩潰了。
然而,在這場能夠左右整場戰局的大戰中,哪怕他們看著袍澤倒地不起,哪怕旌旗已經殘破染血,哪怕長矛已經折斷,刀口已經卷刃。
他們,仍舊咬牙堅持著。
“公子,下令撤退吧,否則沒有多少人能夠返回申岐之地!”
渾身浴血的申岐之地將官,捂著血流不止的左臂,踉蹌來到趙嘉身旁,哭著懇求道。
趙嘉上前將那位將官扶起,輕柔的說道:“辛苦了。”
他轉過頭,看著遠處已經逐漸完成的車陣,眼睛變得越來越明亮。
哪怕這次騎兵傷亡殆盡,在李牧沒有下令撤兵之時,趙嘉也絕對不會后退。
沒有人比趙嘉更清楚,這次與匈奴之間的大戰,究竟代表了什么。
“王翦,申岐之地剩余兩萬騎兵,何時能夠抵達雁門郡?”
王翦沉吟半晌,道:“最多三日。”
趙嘉抬首,看著懸于天際的驕陽,猛然拔出了腰中佩劍,對著身旁親衛厲喝:“隨我沖鋒,有進無退!”
趙嘉的舉動,驚呆了所有人。
他們在震驚之余,也明白了自家公子赴死殺敵的決心。
沉默過后,數百親衛沒有出言勸阻,反而緊緊護衛在公子身旁,朝著前面發起了沖鋒。
他們深知,公子性格有多么倔強,只要決定的事情,就很難再做出改變。
既然如此,他們只能舍命相陪。
至少他們還有活人的時候,可以保護著自家公子,不被敵人所傷。
“鐺鐺鐺!”
就在趙嘉開始沖鋒的時候,期待已久的鳴金之聲忽然響起。
甲光向日金鱗開。
正吃力抵御著匈奴人的趙國騎兵,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曙光,那是希望。
“撤,撤退,速速撤退!”
幾乎精疲力竭的司馬尚,看著身旁袍澤不斷倒地,痛苦已經令其感到麻木。
他奮力殺敵,不知折斷了多少根長矛,不知有多少匈奴人死在其手中。
饒是如此,身邊袍澤仍舊越來越少。
司馬尚無能為力,只能拼命壓榨自身潛力,殺死一個又一個匈奴人,如此做既是為了替袍澤復仇,也是為了完成既定戰略目的。
他看著不斷有熟悉的面孔倒地,多么希望鳴金之聲早點響起啊。
身邊的袍澤將會越來越少,司馬尚內心也會越來越痛。
故,當鳴金之聲響起的剎那,司馬尚沒有絲毫猶豫,當即聲嘶力竭的吶喊起來。
剩余的趙國騎兵,在司馬尚帶領下,紛紛朝著兩側退去。
匈奴騎兵有心追擊,可是沒有追出多遠,看到前面密密麻麻的趙國戰車以后,頓時躊躇不敢向前。
“喝,哈!”
“喝,哈!”
“喝,哈!”
一千三百輛戰車最前面,刀盾兵不斷用手中短刃敲擊著盾牌,口中發出了整齊而又雄渾的聲音。
匈奴單于帶著左右賢王,來到了趙國戰車陣地不遠處。
他們舉目望去,只見前面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戰車與士卒,每輛戰車左右都有裝滿泥土的袋子堆放著,壘砌了不高不矮的土墻。
趙國士卒躲在簡陋的土墻后面,將那些長達四五米的粗壯長矛,全都矛尖對外,嚴陣以待。
在這些長矛兵身旁,還有刀盾兵侍立。
戰車前面,更有精銳的士卒手持長矛、長戈,嚴陣以待。
“糟糕!”
匈奴單于等人見狀,盡皆臉色大變,心已經沉入到了谷底。
無論是裝滿泥土袋子所壘起來的簡易土墻,還是那密密麻麻的長矛、長戈,甚至于被數匹馬拉著的猙獰戰車,都是克制騎兵的利器。
可是如今,這些被混合在了一起,匈奴人的絕望可想而知。
“沖進射程內,放箭!”
匈奴單于心中雖然慌亂,卻也不愿就此放棄,喝令匈奴勇士們換掉長弓,妄圖以弓箭破掉李牧所擺的車陣。
“踏踏踏!”
萬馬奔騰而起,匈奴勇士果真蜂擁上前,想要以弓弩破車陣。
“射住陣腳!”
李牧站在主帥戰車上面,密切注視著匈奴人的一舉一動。
當他看到匈奴人開始換弓的時候,就猜到了對方打算,當即開始下達命令。
“啾!”
十數道箭矢脫離陣地,朝著遠方的空地射去,最終插在了地上。
這個位置,也就是趙軍弓箭兵射程的最大距離,只要匈奴人進入這個距離以后,李牧就可以下達命令射箭了。
“轟隆隆!”
匈奴騎兵奔騰,其聲勢若山呼海嘯。
“弓弩,上弦!”
隨著李牧命令的下達,十萬善射弓弩兵沒有絲毫猶豫,紛紛挽弓搭箭,箭尖遙遙指向匈奴人沖來的方向。
趙人本就善于騎射。
為了應付這場戰爭,李牧更是特意向趙王請示,征召了十萬善于射箭的士卒。
有了戰車以及陣地保護的弓箭兵,絕對會是匈奴騎兵的噩夢。
“甲首,放箭!”
眼看匈奴騎兵已經進入最遠弓弩射程之內,李牧卻并未讓所有士卒放箭,反而喝令戰車上的甲守,率先放箭。
戰車上面甲守,幾乎是整個趙國內最善射之人,所用弓弩也是最好的裝備。
趙國所配置弓弩的射程,本就遠于匈奴人。
甲守們使用的弓弩,射程更是遠遠超過普通弓弩手裝備。
“啾啾啾!”
甲守們轟然應諾,瞄準以后紛紛松開弓弦。
這些甲守幾乎個個都是神射手,哪怕匈奴騎兵在沖鋒過程中,甲守們所射出去的箭矢,幾乎也都例無虛發。
只不過,卻有不少甲守所瞄準之人重復,這也就導致一千三百甲守,首輪箭矢只給匈奴騎兵造成了三百余人的傷亡。
饒是如此,這種傷亡比例也足以讓匈奴人大吃一驚。
他們開始放緩馬速度,準備躲在戰馬后面與趙國士卒對射。
“所有士卒聽令,放箭!”
而此時,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匈奴騎兵,沖進了趙國弓弩手的射程范圍。
李牧再也沒有絲毫猶豫,下達了射箭的命令。
“啾啾啾!”
十萬訓練有素的弓弩手,幾乎同時射出了手中箭矢,十萬支箭矢沖天而起,這種場景簡直舉世罕見。
趙嘉剛剛撤回陣中,就感覺本來明亮的天空,忽然變得黑暗起來。
他抬起頭,哪里還看得到懸掛在天際的太陽,只見密密麻麻的箭矢,宛若烏云密遮住天際,就連無縫不入的光線,都幾乎被徹底遮擋住。
“好可怕!”
趙嘉面露凝重之色。
面對如此密集的箭矢攻擊,哪怕后世強大的軍隊,除非全部防彈衣帶上頭盔,否則也都難以幸免。
“啾啾啾!”
箭矢宛若雨點般落下,射入了匈奴陣中。
那些位于弓弩射程中的匈奴人,看到天空被箭矢遮住的時候,都已經被嚇傻了。
匈奴人也善騎射,此次更是聚集了十余萬勇士。
可是單個匈奴部落,根本沒有太多人手,且由于塞外缺鹽鐵,制造箭矢的成本也很高,匈奴人根本不可能如此浪費箭矢。
故,這么壯觀的場景,匈奴人也是首次看見。
雖說許多匈奴人善于騎射,也善于躲避箭矢,可面對無差別覆蓋性打擊的箭雨,處于弓弩射程范圍內的匈奴騎兵,卻根本沒有絲毫躲避的可能。
“噗噗噗!”
箭矢宛若雨點般落下,將無數匈奴人身體洞穿。
一輪箭雨過后,生還者極其罕見,整片地面幾乎都被密密麻麻的箭矢所覆蓋。
少許生命力頑強,且沒有被射中要害的戰馬,仍舊躺在地上,身體抽搐著。
“律律!”
那些尚未沖入弓箭射程的匈奴騎兵,看到同伴如此慘狀,全都駭得面無人色。
他們急忙拉住韁繩,盯著地面那密密麻麻的箭矢,眼中充滿了畏懼。
十五萬趙軍整齊吶喊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魔鬼的召喚,讓恐懼彌漫在所有匈奴人心底。
如今趙軍陣勢已成,仰仗著天時地利人和,匈奴騎兵想要強行突圍,絕無可能。
箭陣的威力,終于讓匈奴單于醒悟過來,他再也沒有勇氣發起進攻,只得喝令士卒們退去。
匈奴勇士已經被箭陣威力所震懾,根本不愿繼續往前沖鋒,所有人都徘徊在密密麻麻的箭矢海洋外圍,不肯輕易上前。
他們聽到匈奴單于的撤退命令以后,頓時如蒙大赦,慌忙調轉馬頭撤去,惶惶若喪家之犬。
如今的匈奴單于,并沒有好的突圍計劃,只能先行撤退。
好在匈奴單于并沒有完全絕望,至少在峽谷之內,還有著數量龐大的牛羊群,以及數道來自山上的清泉,足夠十萬匈奴騎兵吃喝許久。
十五萬趙國士卒,并沒有因為匈奴騎兵的撤退,而有絲毫放松警惕跡象。
他們仍舊敲擊著手中武器,高聲吶喊。
這場戰爭的結局,也在眾趙國士卒整齊的吶喊聲中,已經有了結果。
時間流逝。
第二日,趙國戰車已經堵在了峽谷入口處,匈奴人妄圖從南方狹窄出口逃離的計劃,也以失敗告終。
那個位置,早就駐扎了三千人。
憑借著險峻的地勢,哪怕匈奴人傾巢出動,也休想從那里通過。
第三日夜晚,匈奴單于派人發動夜襲,想要趁著夜晚突襲趙軍,繼而沖出峽谷。
奈何李牧早有防備,匈奴人尚且沒有靠近,就被亂箭逼回了峽谷之內。
第四日,匈奴單于派遣使者面見李牧,祈求投降,卻被識破其詐降意圖,匈奴使者被斬。
隨后十數天時間,匈奴單于屢次派兵突圍,都被防守嚴密的李牧擊退。
直到兩個月以后,眼看峽谷內牛羊越來越少,峽谷各個出口卻被堵得越來越嚴實,匈奴人終于開始慌了。
甚至于,有個別大部落開始搶奪小部落分到的牛羊,只是為了能夠活得更久。
數天過后,隨著牛羊越來越少,匈奴各部落之間,終于開始了互相爭奪。
有些數百人的小部落,甚至被大部落屠戮殆盡,所謂的匈奴聯盟,此時基本亦是分崩離析。
峽谷北部出口位置。
李牧、趙嘉二人并排立于箭塔之上,親眼目睹了匈奴人剛剛發生的那次動亂。
“依照如此速度,最多三日時間,峽谷內牛羊都會被屠殺殆盡。”
“最多一月時間,匈奴所屬戰馬也會被全部吃掉。”
“那個時候,將軍就能兵不血刃斬首十萬級,獲得足以名垂青史的蓋世功勛。”
趙嘉看這李牧,眼中有尊敬也有驚嘆。
縱觀古今未來,能夠以這種方式解決北方匈奴之患,并且僅僅付出少許代價,就可以屠滅十余萬匈奴鐵騎,根本不曾遇見。
前世的趙嘉,只知道這場戰爭李牧贏了,卻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獲得勝利,更沒有想到雙方傷亡比例居然差別如此之大。
“只是可惜,前后要與匈奴人對峙四月有余,雖能兵不血刃獲取勝利,十五萬大軍駐守此地,亦會消耗錢糧無數。”
“此戰過后,趙國亦元氣大傷,若不能獲得足夠糧草,兩年內都難以再動刀兵。”
趙嘉聞言,沉默不語。
即將到來的勝利,固然讓人感到喜悅。
可惜這兩個多月時間,那源源不斷運輸來的糧草,卻也對趙國府庫造成了巨大壓力。
存糧本就不算多的趙國,為了支持李牧這場破匈奴之戰,幾乎快要耗空了家底。
不過很快,趙嘉就出聲問道:“依嘉所知,哪怕匈奴人將戰馬盡數宰殺,也只能熬過三個月時間,將軍為何說是四個多月?”
李牧淡淡看了趙嘉一眼,輕聲道:“人肉,亦能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