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漢山以南。
這里乃蠻漢山與諸聞澤交匯處,此時兩軍對峙,都不敢輕舉妄動。
緊靠峽谷邊緣者乃八百攣鞮騎兵,他們陣型雖看似散亂,卻宛若兇狠的狼群。
頭曼返回邊塞沒多久,雁門郡守軍果真氣勢洶洶殺來,想要奪回牛羊以及牧民。
攣鞮采納了頭曼建議,砍伐樹木將峽谷南邊那條通道堵死,又以善射者嚴密駐守其后。
雁門郡兵強攻數次,由于地勢太過狹小,更兼前面有障礙物,根本難以突破進入峽谷之內。
丟下十幾具尸體以后,雁門郡兵只得放棄從南方進攻。
好在雁門郡守軍熟悉地形,很快就繞到了峽谷北方的蠻漢山,想要從那里攻入峽谷之內。
可惜的是,攣鞮首領早有防備,親自帶領八百勇士嚴陣以待。
雁門守軍雖有兩千余,卻大多都是步卒,面對嚴陣以待的八百攣鞮騎兵,卻也不敢貿然發起沖鋒。
至于攣鞮騎兵,雖有信心擊潰這兩千郡兵,卻也勢必會有所傷亡。
如今的攣鞮守將,只想著如何拖延時間,等待草原上其余匈奴部落派兵而來。
現在與趙人死磕,并非明智之舉。
正是抱著這種心思,攣鞮才沒有發起進攻,只是堪堪守住峽谷入口,不讓這些郡兵將牛羊趕走。
雁門郡守將,仿佛也在等待著什么,并沒有太大進攻欲望,兩者就這樣僵持著。
雙方似乎都覺得,僵持下去對自己有利,就這樣非常有默契的,都沒有輕舉妄動。
風起了,從北方席卷而來。
嚴陣以待的雙方士卒,都感到了些許寒意,卻沒有任何人后退哪怕半步。
對于攣鞮部落而言,身后峽谷內數之不盡的牛羊,乃是部落冬天生存的根本,絕對不容有失。
對于雁門郡守軍而言,除了背負的使命以外,還帶著些許樓煩人刻骨銘心的仇恨。
雁門郡守軍陣前,呼烈雙目死死盯著前面的攣鞮人,雙手緊緊握住長矛,仿佛擇人而噬的猛獸。
他的眼中滿是殺意,恨不能將眼前這些可惡的攣鞮人,全都碎尸萬段。
多年來,匈奴連年進犯。
雖然由于李牧的政策,極大保全了邊塞民眾的生命財產安全,眾人亦不堪其擾。
匈奴人每次寇邊,他們都要強忍住心中的仇恨,故意丟下些許食物,留給眼前這些可惡的掠奪者。
最令人難以忍受之事,乃是這些可惡的掠奪者得逞以后,居然還會在鄔堡前面耀武揚威,一面炫耀著自己那可憐的戰利品,一面對鄔堡內趙人肆意嘲笑、辱罵。
趙國北疆,樓煩人與趙人混居。
兩者血液中都流淌著不安定因素,驕傲、兇猛而好戰。
若非李牧三申五令,禁止任何人出去與匈奴人廝殺,恐怕向來以勇武著稱的樓煩人與趙人,早就不顧一切殺了出去,哪怕拼個你死我活亦在所不惜。
他們壓抑著,壓抑著,已經壓抑了太久。
直到今日,許多樓煩人再也壓抑不住了,甚至想要違背軍令,上前與攣鞮拼命。
只因攣鞮劫掠之時,居然將北方許多村落房屋燒毀。
不僅如此,就連樓煩人的祖墳都被扒開,先祖尸體被曝尸荒野,墳墓中的陪葬品盡數被搶走。
若是換做百余年前,樓煩人對于祖先以及祖墳,倒也并不那么在意。
融入趙國這么長時間,趙人在被樓煩人風俗影響的同時,趙國風俗同樣也在深深影響著樓煩人。
至少如今的樓煩人,不再像以前那樣,會將部落中年邁的老人驅逐出去,任其自身自滅。
他們也學會了孝順,學會了尊重長者,知道了死者為大,會將先祖恭恭敬敬葬在墳墓中,而非死于不知名的荒野內。
可是不久前,攣鞮人燒毀房屋、挖掘墳墓、辱先人尸骨的行徑,已經徹底激怒了樓煩人。
哪怕被毀的村莊并不算多,可事情傳開以后,整個樓煩部落之人,都將此事當做奇恥大辱。
樓煩人血液中好戰的因子,從來沒有停息。
他們渴望廝殺,渴望沐浴著敵人的鮮血,來洗刷先祖曝尸荒野的恥辱。
“都尉,我等請戰!”
呼烈看著遠方的攣鞮人,越看越覺得心中憤怒,最終再也沒能忍住,來到了都尉身邊,大聲請戰。
“某亦請戰!”
啟緊隨其后,哪怕身體較之呼烈顯得有些單薄,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卻絲毫不落下風。
“吾等請戰,愿屠盡賊人,雖死無憾!”
其余感覺飽受羞辱的樓煩勇士,也都整齊上前,大聲請戰。
都尉能夠感覺到,壓抑在這些樓煩人心中的怒火,就好似那即將噴發的火山,沒有什么可以阻擋。
都尉感覺,自己若再壓制下去,說不得會讓這些樓煩人心生怨念,反倒不美。
“吾等亦請戰!”
就在都尉進退維谷的時候,許多趙人亦是踏步上前,揮舞著手中武器,眼神無比堅定。
這么多年以來,趙人眼睜睜看著匈奴人南下劫掠,自己卻始終無所作為。
李牧幾乎隔三差五,就會殺牛宰羊犒賞士卒,這些邊塞守軍雖然吃得歡快,心中卻也帶著濃濃的憋屈與負罪感。
他們所吃的牛羊,都來自百姓供給。
可身為邊塞守軍的他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匈奴人一次又一次南下劫掠,卻只能咬緊牙關死死握住手中武器。
他們感到了憋屈!
他們感到了羞辱!
他們想要用敵人鮮血,澆灌這片自己所虧欠的土地!
他們想要用敵人的首級,作為祭品獻給供養自己的父母親人!
樓煩人的血,從未涼過。
趙人的尊嚴,也從來不容許被肆意踐踏。
壓抑了多年,當他們得知匈奴人既然敢辱先人尸骸的時候,再也忍受不住了。
“都尉,我等請戰,殺盡賊寇!”
整齊的吶喊聲,忽然在趙國軍中響起,幾乎所有趙國士卒,全都梗著脖子吶喊。
對峙許舊,本來已經有些松懈的攣鞮八百騎兵,被趙國士卒突如其來的吶喊所驚住,全都變得緊張起來。
都尉轉頭看著身后那些熱切的面孔,忽然也感覺熱血上涌。
難道只是士卒有熱血?
作為邊塞守將的都尉,血也未曾涼,尊嚴亦不能被踐踏,亦有敢戰之心!
長年累月積攢的恥辱,也只能用敵人的鮮血才能洗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