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四當官 第五百六十八章 怕啥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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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龍足足翻了三次身,頭兩次相隔不足一炷香功夫,第二次與第三次相隔近一個時辰,不但將之前搖搖欲墜的房屋變成了一片殘垣斷壁,甚至將許多前兩次劫后余生于是火急火燎跑回去看家小的人給埋在殘垣斷壁里。
哭喊聲呼救聲不絕于耳,到處都是傷痕累累的人,好好的巴縣城宛如人間地獄。
段吉慶確認老伴兒沒事兒,送走急著回家的段小山和劉山陽等人,一把拉住關班頭道:“老關,這兒你別管了,趕緊去走馬,趕緊去幫我瞧瞧志行他爹他娘有沒有事!”
關班頭反應過來,急忙道:“行,我這就去。”
遇上這突如其來的天災,連道署、府衙和縣衙都塌了好幾間屋死傷了好幾個人。道臺、府臺和縣太爺擔心奸民趁火打劫犯上作亂,再也顧不上來韓家祝賀了,正忙著召集重慶鎮的綠營兵和衙役巡街,忙著差人火速去成都向藩臺、臬臺甚至制臺大人稟報,忙著召集士紳勸捐賑濟。
打發走關班頭,段吉慶沒敢讓老伴兒和兒子進屋,他一個人小心翼翼地進去察看,確認幫女婿女兒置的新家很結實,屋頂的大梁和椽子都沒斷也沒掉,只是西墻裂了幾道縫,這才讓老伴兒和兒子進去打掃。
幫兒子蓋了一半的屋因為缺少木料支撐,砌好的幾面墻全倒了,幸虧找的那幫工匠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今天是一個也沒來,不然就算不會死人也會有人受傷。墻倒了可以再砌,銀子沒了可以再賺,當務之急是親家公和親家母不能有事!
想到這些,段吉慶回到女婿家正廳,擦干凈香案,取出三炷香點上,拉著兒子一起祈求神靈保佑。
沒想到求完如來佛祖、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正準備祈求城隍和土地公保佑,“同興當”的伙計跌跌撞撞跑了進來,一見著他就嚎啕大哭道:“段老爺,出事了,鋪子塌了,掌柜的死了,被砸得血肉模糊都看不出人樣兒了,柜上四個人,就剩小的一個!”
“你是說潘掌柜他……”
“潘掌柜死了,死的好慘啊,小的是從瓦堆里把潘掌柜的尸首扒拉出來的,您瞧瞧小的這雙手。”
伙計的手上全是傷,全是血,分不清這些血是他流的還是潘掌柜的!
昨晚還一起吃酒的一個大活人就這么沒了,再想到潘長生的官是做不成了,一接到他爹的噩耗就得呈請開缺回鄉丁憂,段吉慶心里別提有多難受,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稍稍平復下心情拉起伙計道:“走,帶我去看看。”
死了太多人,幾乎每條街巷都有十幾二十戶人家要辦喪事,棺材根本不夠用,許多被壓死砸死的人只能用草席一裹草草埋了。
就在段吉慶好不容易幫潘掌柜找了個口棺材,一時半會間找不著仵作,只能讓劫后余生的伙計幫著草草收斂了下,正打算去縣衙稟報兩淮鹽運使司角斜場鹽課司大使潘長生的爹死了,請縣太爺安排幾個衙役幫著操辦喪事之時,本應該剛到走馬的關班頭竟回來,而且是帶著如喪考妣的韓大回來的。
段吉慶心里咯噔了下,緊盯著二人問:“咋回來的這么快?”
“我們是在路上遇著的,”關班頭回頭狠瞪了韓大一眼,咬牙切齒地說:“上次去時千叮嚀萬囑咐,是咋跟你們三兄弟交代的,你自個兒跟段經承說!”
韓大嚇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下哭訴道:“段老爺,我爹……我爹死了,我是來給您報喪的。我不是沒照應好我爹,我哪想到會地龍翻身。他在家躺好好的,我們全在地里干活,干著干著突然地動山搖,我就撒腿往家跑,結果跑到村口,村里房子塌了一大半,死了好多人,我家也塌了,我爹也……”
真是怕啥來啥,段吉慶眼前一黑,像三魂六魄被突然抽走般癱倒在地。關班頭嚇得趕緊將他扶起,一邊掐人中,一邊喊著去找郎中。
然而,城里的郎中跟仵作一樣忙,一時半會間去哪兒找。
好在段吉慶很快蘇醒過來,抬頭看看正哭哭啼啼的老伴兒,再看看嚇得六神無主的兒子,有氣無力地說:“別苦了,我還沒死呢。”
“老爺,你沒事?”
“沒事,那么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點事算啥。”段吉慶強撐著坐起身,跟嚇得一樣六神無主的關班頭微微點點頭,隨即看著跪在床前的韓大嘆道:“孩子,起來吧,我不怪你,這是天災人禍啊,我巴縣究竟造了啥孽,老天爺要降下這么大災禍,要讓我巴縣死多少士紳百姓!”
“段老爺,我沒照應好我爹,我對不起您,對不起老四……”韓大很清楚爹了死了,老四的官就做不成了,心里別提有多難受、有多歉疚,竟啪啪啪扇起自個兒的耳光。
“這是做什么,說不怪你就不怪你,當務之急是趕緊操辦喪事,讓你爹入土為安。”
“我弟那兒咋辦,要不要給他捎個信兒?”
“是啊段經承,四娃子那邊咋辦?”
段吉慶深吸口氣,緊攥著拳頭道:“我這就給他寫信,寫好你幫我送日升昌去,縣衙那邊也要稟報一聲。”
“可這么一來四娃子就做不成官了!”關班頭苦著臉道。
“啥叫做不成官,只有被革職永不敘用的才做不成官,志行這叫丁憂,也就三年的事。他今年才二十四,跟他差不多年紀的還在考秀才考舉人,不就是三年嗎,耽誤不了多大事!”
“也是啊,不就三年嘛。”
與此同時,韓秀峰正在“聽雨軒”跟費二爺下棋聊天。
省館不但辦了鄉塾,還延聘了兩位有名的文士坐館執教,在京為官的同鄉只要家里有娃的幾乎把娃全送去了,小家伙也跟著去了,費二爺樂得享清閑,又過起了悠哉悠哉的神仙日子。
“志行,你曉得我早上送仕暢去省館時見著了誰?”
“您老見著了誰?”韓秀峰放下卒子道。
費二爺拿起一顆棋笑道:“兵部侍郎卓大人。”
韓秀峰好奇地問:“他去省館做什么,他和他爹不是喜歡避嫌嗎?”
“跟咱們一樣,送娃去念書的。至于避嫌,此一時彼一時,他爹雖官居一品、位極人臣,可已經很久不理事了。”費二爺走了一步棋,又意味深長地說:“要是沒他爹,他能做上兵部侍郎?說句不中聽的話,他爹要是撒手歸西,他現而今這侍郎又能做多久?靠父蔭只能靠一時,靠不了一世。”
“所以想起了同鄉同年?”
“我看應該是,不然他也不會拉著我說了好一會兒話。”
韓秀峰倍感意外:“他拉著您老說話?”
“問你的事,說久聞你的大名,一直無緣結交,說今后得空要多走動。”
“他還真瞧得起我。”
“話不能這么說,你不管咋樣也是‘小軍機’,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他放下身段愿意跟你結交也在情理之中。”
正如費二爺所說,有些人別看官做得很大,但根基不穩。比如靠父蔭身居高位的兵部侍郎卓云和軍機大臣杜翰,沒老爹關照的日子真不好過。又比如穆蔭,一個連舉人都不是的內閣中書走狗屎運做上了軍機大臣,要是不投靠肅順在軍機處也行走不了多久。
想到這些,韓秀峰不禁笑道:“二爺,聽您老爺這么一說,突然發現我這官雖做得不大,但要比他們做得穩,至少用不著擔心稀里糊涂被降被革。”
“這是自然,你這官那是靠本事做上的,靠軍功搏來的!”
費二爺笑了笑,接著道:“說起軍功,段大人的那位同年曾國藩這次露大臉了,湖北六百里加急奏報,他率湘勇自金口沿長江三路齊下,直抵鸚鵡洲,先后收復漢陽、漢口,并將江面上的長毛水師一舉剿滅。據說賊將石鳳魁、黃再興見勢不妙已帶著殘兵敗將退出了武昌!”
“曾大人收復武昌了?”韓秀峰大吃一驚。
“應該是,回來時見湖廣會館張燈結彩,還有人在門口放炮。回來的路上我還遇著了江老爺,江老爺說湖南的那些京官別提有多高興,甚至有人打賭皇上這次會讓曾大人做湖北巡撫還是讓曾大人做湖廣總督。”
“聽您老這么一說,我覺得曾大人還真有希望,他回鄉時丁憂時就已經是侍郎了,何況立下這么大戰功。”韓秀峰想了想,接著道:“不管論出身還是論資歷,江忠源那會兒比曾大人差遠了,江忠源那會兒都能做上湖北布政使,甚至能署理上安徽巡撫,曾大人更不在話下。”
“話說這么說,但現在不比江忠源那會兒。”
“您老何出此言?”韓秀峰故作好奇地問。
費二爺放下棋子,端起茶杯苦笑道:“江昊軒朋友多,消息靈通,他說文中堂和肅順好像舉薦過曾大人,結果恭親王、怡親王、鄭親王等王公沒異議,倒是彭大人、周大人和翁大人覺得大不妥。滿人沒說啥,漢官反對,你說荒不荒唐?”
“這么說曾大人就算歷下那么大戰功,想做上巡撫卻沒那么容易?”
“沒那么容易啊,所以說人怕出名豬怕壯。要是曾大人之前的官升得沒那么快,官聲沒那么好,不像現而今這般在湖南士林中一呼百應,別說做巡撫,我看總督都能做上!”
“您老還真是旁觀者清。”
“啥旁觀者清,我也是聽江昊軒和黃老爺、吉老爺他們說的。”提到黃鐘音,費二爺又想起件事:“志行,你不是讓曹毓英幫著向恭親王和彭大人他們稟報夷情嗎,前天在府館聽黃老爺說肅順大人好像很器重曹毓英,每次進宮只要遇著曹毓英,都會走上去說幾句話,連稱呼都不一樣。”
“咋個不一樣?”
“肅順大人一見著曹毓英就喊‘曹師爺’,別提有多親熱,而曹毓英呢好像也沒少往肅順大人家跑。”
韓秀峰調回京以來一直深居簡出,真不曉得這些,聽費二爺這么一說才意識到肅順在軍機處不只是拉攏了穆蔭和杜翰,連領班軍機章京曹毓英都是他的眼線。
再想到恩俊上次說得那些話,韓秀峰真有些為肅順擔憂,因為自古以來只要是權臣沒幾個能有好下場。不過這些事只能放在心里,不但不能亂說,甚至不能提醒,畢竟人家正春風得意,你一片好心去提醒,人家指不定會咋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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