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四當官 第四百三十九章 守得云開見月明
鄉下女子雖潑辣,卻害怕官差,所以在海安時鎮上的大姑娘小媳婦見著五大三粗的大頭總是躲遠遠的,只有翠花不怕。不但不怕,還幫大頭洗衣裳縫衣裳,甚至幫大頭做過幾雙鞋。
大頭腦殼雖不好使,但并非不知道好賴,何況他一樣想娶媳婦,在海安時就喜歡往翠花身邊湊。每次跟吉大吉二他們吃酒聊到娶媳婦的事,他總是沒羞沒臊地說要娶就娶翠花這樣的。
翠花從海安來了,他不曉得有多高興,竟把剛到上海時張光成送給他的那些洋貨,一股腦全送給了翠花。今天一早,又陪著翠花上街買菜,把菜買回來之后又在廚房給翠花打下手,就這么圍著翠花轉,連正經事都不干了。
韓秀峰送走周興遠和梁六等弟兄,回到書房赫然發現任鈺兒正幫著收拾,看著她忙碌的樣子,禁不住問:“鈺兒,你坐了幾天船一定很累,怎么不多睡會兒。”
“我不累,”任鈺兒把書信整理好,又回頭道:“洋人的床太軟,睡著不習慣,想睡也睡不著。”
“這么說你一夜沒睡?”
“下半夜睡了一會兒,”任鈺兒俏臉一紅,又低著頭尷尬地說:“后來是打地鋪睡的,沒在床上睡。”
“習慣了就好。”韓秀峰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幫我給顧院長寫封信,給他老人家報一聲平安。再就是翠花的事,我幫大頭做主了。從今天開始她不再是丫鬟,而是我韓秀峰的弟妹。”
任鈺兒突然有些羨慕翠花,幽幽地說:“她也算守得云開見月明。”
“翠花是個好女子,大頭能娶到翠花這樣的女子是大頭的福分,”了卻一樁心思,韓秀峰打心眼里高興,坐到書桌前笑道:“翠花她爹不是想要一千兩彩禮嗎,一千兩就一千兩,等過幾天有人回泰州,我就托人把銀子跟信一道捎回去。”
“四哥,您對大頭千總真好。”任鈺兒感嘆道。
“他是跟我一起耍到大的兄弟,我不但要幫他娶媳婦,等將來回老家還要幫他蓋個院子,置辦幾十畝地。”看著任鈺兒若有所思的樣子,韓秀峰又笑道:“別羨慕了,大頭是我兄弟,你是我的義妹,等你將來嫁人,我一樣會給你置辦一份嫁妝。”
“我才不嫁人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哪有女子不嫁人的。等再遇到喬府臺,我就問問他和他的那些同窗同年家有沒有年紀相仿尚未婚娶的才俊。我韓秀峰現而今不管咋說也是正五品的同知兼江海關監督,我的義妹嫁給進士家的公子不算高攀。”
“四哥,我真不想嫁人……”
“好啦,別說傻話了,說正事。”韓秀峰沒功夫再扯那些兒女情長,沉吟道:“小伍子昨天聽前面洋行的伙計說大后天有一條船去天津,他打算乘那條船去天津,然后再從天津走陸路回京城。我昨晚給他們寫了封信,就是剛才擱在桌上的那封,你幫幫看,再潤潤色,重新謄寫一封。”
“好的,我拿樓上去看。”
打發走任鈺兒,韓秀峰突然覺得缺個書吏,正琢磨著要不要雇一個,已經兩天沒見的吳健彰回來了。
韓秀峰一邊示意小伍子去沏茶,一邊好奇地問:“道普兄,許大人怎么說的,你怎么到今天才回來?”
“不怕老弟笑話,你那天走了之后我是跪了一下午,直到日落西山才被召見。許大人的話說得很重,不但要究辦我的失地之責,還懷疑我通匪,還說有人提告阿克丹他們是被我指使的人炸死的。”
“后來呢?”
吳健彰越想越憋屈,恨恨地說:“說一千道一萬還不是想讓我出銀子,說到最后讓我先捐二十萬兩充餉,先在大營戴罪自效。”
韓秀峰明知故問道:“這么說這事還沒完?”
“這一關哪有這么容易過,”吳健彰長嘆口氣,滿是期待地看著韓秀峰:“許乃釗也好,吉爾杭阿也罷,他們頂多奪我的職,殺不了我的頭。但皇上不一樣,皇上要殺我的頭就是一句話的事,事到如今只能靠向帥了。”
“黃先生不是從江北大營回來了嗎,向帥已經曉得了這件事,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事關身家性命,我還是不放心。”
“不放心那就抓緊辦向帥交辦的差事,周興遠初來乍到,等他把絲茶局籌設起來也不曉得要等多久,向帥那邊可等不起。你大可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請前面的洋行先賒一批洋槍和火藥等軍資給向帥。等收到絲茶兩項厘金,采辦洋槍的銀子周興遠自然會歸還。”
“韓老弟,實不相瞞,我就是因為這事來的。”
“這么說道普兄已經想到了。”
“向帥交辦的事我怎敢不放在心上,所以想請教下老弟,先送多少桿洋槍去合適?”
“道普兄,你現在就能弄到洋槍?”韓秀峰下意識問。
吳健彰苦笑道:“事關身家性命,就算弄不到也得想方設法弄。”
“能弄多少,能弄啥樣的洋槍?”
“燧發槍一時半會兒弄不到,火繩槍想想辦法應該能弄百十桿,火藥想想辦法也能弄七八千斤。”
韓秀峰權衡了一番,沉吟道:“能搞到多少就搞多少,事不宜遲,搞到之后趕緊差人送去。不過辦這事一定要謹慎,絕不能授人以柄。”
吳健彰愁眉苦臉地問:“韓老爺,就送百十桿火繩槍和七八千斤火藥過去,是不是有點少?”
“少雖少點,但這是頭一批,而且向帥那邊急用。”韓秀峰想了想,接著道:“再就是幫向帥跟洋人訂下一批貨時,勞煩你順便幫我訂兩百桿自來火鳥槍和相應的火藥鉛子兒,就是紙殼裝的那種。等貨到之后順路幫我送泰州去,采辦鳥槍和火藥鉛子的銀兩,現任兩淮鹽運使兼淮鹽道郭大人會給你,絕不會讓你倒貼。”
想到兩淮鹽運使跟許乃釗一樣能上達天聽,吳健彰猛然意識到現而今跟以前不一樣,真是多一個朋友才能多一條路,急忙道:“能幫郭大人辦差是吳某的福分,談不上勞煩。”
“對了,我江海關有稅差,周興遠要開辦厘捐要招募些厘差。要是擱太平年景,那些差役有幾根水火棍和幾條鐵鏈就能震懾住那些商人,沒人敢抗稅抗捐。可現而今天下不太平,光靠水火棍和砍刀可不成,勞煩道普兄再加訂一百桿,給稅差厘差們用。至于銀子,分別右江海關和周興遠正在籌設的絲茶局出。”
吳健彰很清楚周興遠的絲茶局只要一開張銀子就不會少,而江海關雖然一時半會兒間課不到英吉利和法蘭西商貨的關稅,但花旗商貨的關稅依然在按舊例課征,并且采買洋槍也是為了關務,他這個經辦人不用擔心做賠本買賣,不假思索地說:“行,我待會兒就請黃先生去辦。”
“道普兄,現在訂貨,大概要到什么時候能到貨?”
“最快也要三個月。”
“三個月就三個月吧,回頭我幫你給向帥寫封信解釋下。”
“這就勞駕老弟了。”
“你我什么交情,用不著這么見外。”
有吳健彰這個跟洋人關系非同一般的通夷之才在,自然不用再為郭沛霖交辦的事操心,又了卻一樁心思,韓秀峰之前那被楊能格搞得很郁悶的心情一下子好了,送走吳健彰,竟鬼使神差地走到廚房門口,看著正忙得不亦樂乎的翠花問:“翠花,頭一次出這么遠門,想不想家?”
翠花嚇一跳,急忙回頭道:“四爺,您怎么來廚房?”
“我怎么就不能來?”
“您是官老爺,大頭說您現在是正五品,身份比以前更尊貴,哪能來廚房這種地方!”
“正五品就不能來廚房,這是什么道理。”韓秀峰禁不住笑了,隨即話鋒一轉:“翠花,以后別再喊我四爺了。”
翠花緊張到極點,愁眉苦臉地問:“為什么,四爺,您……您該不是嫌我笨,打算趕我回去吧!”
“想哪兒去了,我是讓你以后喊我四哥。”
“我又不是任小姐,我哪能喊您四哥。”
“我說能你就能,”韓秀峰回頭看看站在門口不好好當值,時不時往這邊偷看的大頭,強忍著笑問:“翠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打算幫你爹做主,把你許配給大頭,你愿不愿意?”
翠花沒想到幸福來得如此之快,感覺像是做夢,一時間竟傻了。
“沒跟你開玩笑,只要你愿意,我就擇吉日幫你們操辦。”
“四爺,我……我……”
“你不愿意?別擔心,你要是不愿意,我自然不能強人所難,畢竟強扭的瓜也不甜。”
翠花緩過神,紅著臉用蚊子般地聲音說:“四爺,來前我爹說了,讓我到了這兒一切全聽您的。”
韓秀峰意識到讓一個大姑娘說愿意那才是強人所難,不禁笑道:“既然你爹讓你一切全聽我的,那我就幫你做這個主。你爹那邊,我也會給他一個交代。”
“四爺,我……”
“咋還叫四爺?”
翠花激動得無以復加,不曉得該怎么感謝,情急之下竟學著任鈺兒拜見那些官老爺時一樣,笨拙地道了個萬福,羞答答地說:“翠花拜見四哥。”
“這就對了嘛。”韓秀峰邊拱手回禮,邊笑道:“等會兒給你拿點錢,讓大頭和鈺兒陪你上街。雖說在上海這婚姻大事只能從簡,但也不能辦得太寒酸,嫁衣首飾之類的全得置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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