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朝杏壇 第八十七章 三個議題

春天推門進入校長室的時候，王一川、馮術和宋秀文已經早到了，馮術和宋秀文倆人正在嘻嘻哈哈地斗嘴,王一川則陰沉著臉在抽煙，春天趕緊在沙發上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幾分鐘后，孫成章和李澤一前一后進了校長室，兩個人面無表情地各自坐了下來。

與會人員都到齊了，趙志強立即宣布開會。

“今天的會議主題有三個，”趙志強攤開了桌面上的筆記本，“第一，第十個教師節的慶祝活動和評選縣鎮兩級優秀教師的問題；第二，我校初三級部教師升學獎金的問題；第三，我校初三美術特長班招生的問題。”

春天是第一次參加正式的校委會例會，顯得有點小緊張，也有點小興奮，一字不落的在本子上記錄著趙志強的講話。除春天之外，校委會成員里面只有王一川一個人帶了記錄本，不過王一川的會議記錄本沒有打開。其他人不是悶著頭在抽煙，就是端著茶杯呲呲拉拉的在喝茶水。

趙志強顯然是已經習慣了這些人開會時的做派，就當視而不見，頭也不抬，還在照本宣讀：“下面咱們一個一個討論，第一，我先公布一下戶縣教育局和戶山鎮政府下發的關于慶祝第十個教師節和評選縣鎮兩級優秀教師的文件。”

兩個文件趙志強有選擇性地連讀帶解釋了接近十分鐘時間，春天很認真地在聽著，因為內容太多，也不知道該往本子上記點什么才好。

“趙校長，你直接說咱們學校分了多少名額和教師節該怎樣過不就完了？念這么長的文件你累不累啊！”王一川趁著趙志強講得口干舌燥，舉杯喝水的間隙發言了。

“呵呵，那也行，”趙志強對王一川的插嘴一點也沒生氣，笑嘻嘻地說，“鎮教委根據全鎮的實際情況和上級分配的名額，做了如下決定：縣優秀教師中小學各一個。這樣一來小學教師要吃點虧，因為他們的總人數比咱們中學多一倍還不止···鎮優秀教師戶山中學七個，小學十三個，幼兒園十個。只能用這個鄉鎮優秀的名額給小學教師適當彌補一下，要不然有些小學老師有意見會鬧的···至于慶祝工作嘛，這個不用我們操心，有鎮政府的馮副鎮長和黨政辦張主任負責操辦，到時候我們只要把學校的老師帶到鎮政府禮堂就行···這一次教師節慶祝會鎮里的書記、鎮長和縣教育局的領導都要參加會議，屆時還要給優秀教師頒獎，慶祝會搞得會很隆重···”

“至于咱們學校的這幾個名額嘛，”趙志強喝了一口茶水又接著說，“大家看這樣操作好不好？還是沿襲去年的辦法，全體教師無記名投票，按照票數從高到低依次劃出前十名，然后再由我們校委會投票，選出最后的評選結果···這樣最后的決定權還是在我們校委會成員手里，大家說怎么樣？”

“這樣好是好，就怕有些教師私下里提前搞小動作，拉選票···”宋秀文不無擔憂地說，“還有啊，這樣做我們后勤人員肯定會吃虧，最好能單獨給我們一兩個名額···”

“老宋，你想什么不好？”趙志強還沒說話，馮術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前勤七八十個老師，你們后勤才幾個人？還好意思要名額？我看還不如這樣，總共七個名額，校委會和后勤算一個，其他六個分到三個級部，每個級部正好是兩個···這樣做公平合理還不用吵架，呵呵···”

馮術很是為自己靈機一動的提議而自得，從眼鏡片后面斜著眼瞅著宋秀文，臉上一幅洋洋自得的神情。馮術明白，如果趙志強真的同意自己的這個提議，那校委會和后勤那組的優秀名額肯定是趙志強的，根本不會有他宋秀文的什么事兒。而分到各級部的這兩個優秀名額，自己身為級部的“一把手”，肯定要占一個。

可令馮術沒想到的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卻把趙志強的火氣惹上來了。

趙志強認為馮術的提議是想要架空他這個校長。名額分到級部，還會有他這個校長說話的份兒嗎？趙志強冷冷一笑。

“馮主任，小算盤打得不錯嘛，”趙志強面無表情地看著馮術，“你們三個級部主任是不是都是這么個想法？”

趙志強看向孫成章和春天，兩個人連忙搖頭。

“不錯啊，馮主任，你們初三級部是不是要搞獨立王國？要不要我真的給你兩個名額，讓你去操作一下？”趙志強再次把目光瞥向了馮術。

“哪有啊，趙校長，”馮術看著趙志強冷峻的目光，驚出了一身冷汗，“我這不是跟老宋開個玩笑嘛···”

“誰有閑心跟你開玩笑？”宋秀文點燃一支煙美美地吸了一口，幸災樂禍地看著一臉倒霉相的馮術，馮術扭過頭狠狠地瞪了宋秀文一眼。

“這事就這么定了，不用再討論了，就按我剛才說的來！”趙志強把大手一揮，“再補充一點，按照教育局通知精神，縣級優秀教師必須是鎮優秀教師，也就是說這一個縣優秀教師必須從這七個鎮優秀教師里面選出。這樣一來，咱們必須得先選出鎮優秀教師，然后再進行第二輪投票選出縣優秀教師···至于宋主任提出的怕老師們拉選票的問題，這個問題也好辦，校委會后立即召開全體教師會，先把七個鎮優秀教師選出來，打老師們一個措手不及···”

趙志強這么做自有他自己的想法，鄉鎮優秀根本沒啥大作用，也就是幾十塊錢獎金的事，誰選上都跟他趙志強沒關系。趙志強要控制的是縣級優秀，縣級優秀關乎到老師的職稱評定、調動等諸多事宜，趙志強想在這方面做點文章，借機撈上一把。

眾人都沉默不語，這件事就算是校委會的決議，就這么定下了。

“接下來說第二個問題，”趙志強威嚴地坐直了身子，“關于初三級部教師升學獎金的問題，上周六馮術主任報給我一份初三級部教師的獎金數額的統計表，我看了看基本可行···”

趙志強談到初三級部升學獎的時候，春天故意抬頭看了看馮術。

馮術身子僵直地靠在沙發靠背上，歪著頭耷拉著眼皮，狠命地吸著手里的香煙，濃濃的煙霧籠住了馮術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馮主任？”趙志強喊了馮術一聲，還沉浸在被趙志強叱責氛圍里的馮術嚇得一哆嗦，手里的煙灰抖落在了褲子上。

“馮主任，你把初三級部每位老師的獎金數額給大家通報一下···”看著馮術一副緊張的樣子，趙志強心里感到又可氣又好笑，可臉上還是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

“是！”馮術連忙應了一聲，從上衣兜里掏出一張紙，抖抖索索地打開，“這次初三級部教師獎金的核算是根據上學期開學的時候制定的獎懲制度執行的，總獎金額2120元，其中個人最高獎金額是200元，最低是40元。我公布一下獲獎教師每個人的獎金數額，馮術200元、王一川200元、田曉潔160元、宋建160元···”

春天點上一支煙慢慢地吸著，側耳聽著馮術念名單。果然，直到馮術念到最后，春天也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

春天抬頭看了看趙志強，趙志強不露聲色地對他微微一笑。

“情況就是這樣，大家看有沒有什么不同意見？”馮術念完后趙志強笑呵呵地問。

“趙校長，不知道初三的級部費還剩余多少錢？”一直沒說話的王一川突然抬頭問趙志強。

王一川的問話讓趙志強、馮術和與會的人員都是一愣。因為大家都知道，小金庫問題是個很敏感的問題，學校各部門的小金庫歷來都是各自為政的，除校長以外，其他學校領導不得插手干預，這是慣例。現在，王一川貿然提出這個問題是意欲何為？

“是這樣的，”王一川微微一笑，“小春主任今年輔導初三美術特長班的成績非常突出。如果有剩余的話，我建議把小春主任的獎金加上···”

面對王一川突然拋出的橄欖枝，春天不知道該怎樣去接，只好紅著臉傻笑。

突然之間，馮術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王一川的這個問題，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趙志強。

王一川的話剛說完趙志強就明白了，王一川這是想通過推出春天來試探初三級部費使用的底牌，目的就是想伸手從初三級部費里分一杯羹。唉！人吶，真是貪心不足，這剛提拔教導主任才幾天？就想炸刺兒？這手也是你王一川能隨便伸的嗎？

“是這樣的，”趙志強只好耐心地解釋，“王主任說的這個事情我跟馮主任一起交流過，從小春的工作成績來說確實應該獎勵，并且應該是重獎！可是考慮到小春不是初三級部的任課老師，就這樣過去分一杯羹，別的老師會不會有意見啊？再說了，小春輔導學生可是收過費的，雖然錢不多，但付出的勞動也等于是有了報酬···還有啊，小春人年輕，年輕人多干點工作是不會吃虧的！是不是啊，小春？”

趙志強滿臉帶笑輕而易舉地就把話題轉移到了春天的身上，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春天的身上，春天只好紅著臉點頭表示認可。

大家一看春天這個當事人自己都不主動去爭取，宋秀文、李澤和宋成章等人也就沒有開口，犯不得為了不關乎自己利益的事情的去跟得罪趙志強和馮術。

王一川一看沒人附和他，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盤落空了，也就蔫蔫地低下了頭。王一川原先想以自己的教導主任和初三級部任課教師的雙重身份插手初三級部小金庫的想法只好暫時打消。

對初三級部升學獎金的事情再也沒有人提出異議，趙志強便宣布初三教師獎金的事就這么定了，責成馮術盡快發放。

“第三個問題是小春找我提出來的！”趙志強說著揚了揚手里的計劃書，“這是小春寫的初三美術特長班招生和授課計劃書，我仔細地審讀過，可操作性很強···說實話，像小春這樣工作積極主動的干部，咱們班子里還真是不多。我希望大家以后多向小春學習，一心一意地搞好自己份內的工作，不要整天的瞅著別人的腳后跟，不是想賺點便宜就是想使點壞，我真不知道咱們有些干部是怎么想的。咱們既然坐在了這個位置上，就要想辦法干好這個工作，而不是想辦法投機鉆營和投機取巧···再這樣下去，咱們有些咱們同志我看要危險，不能勝任崗位工作的可以明說，我可以立馬換人···”

借著春天的輔導計劃書，趙志強來了一通不點名不道姓、夾槍帶棒的訓導。王一川、馮術、宋秀文和李澤各懷鬼胎地坐在那里悶著頭抽煙，春天因為突然受到了趙志強的表揚，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也紅著臉低著頭坐在那里，倒是孫成章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目光不停地在眾人身上掃過，嘴角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淺笑。

“好了，大家都說說美術特長班招生的事情吧！”趙志強心里的怨氣發泄的差不多了，喝了一口茶水又回到了會議的主題。

眾人都沉默著，沒有人應聲。

“這個問題還是問小春吧，招多少學生合適，他應該心里有數···”美術特長生涉及到初三級部，馮術左右看了看，只好率先打破了沉默。

“也是啊，小春談談吧！”趙志強把頭轉向春天。

“是這樣的，去年咱們一共收生十三人，專業課過關十一人，文化課過關七人。”春天看了趙志強一眼，侃侃而談，“去年咱們把全部精力放到了戶縣師范，今年咱們是不是可以這樣做？我建議招收十個左右的文化課比較好的學生，培養的重點目標是戶縣師范。然后再招收十幾個學習稍差一點的，培養重點目標可以是市里或者臨近縣市的紡校、絲綢學校、工藝美校等等這些可以面向全省招生的中專類學校，進一步擴大咱們的學生輸送面。我相信，今年各鄉鎮的兄弟學校肯定也會把目光對準戶縣師范，不過我們可以另辟蹊徑，出奇制勝！”

“好一個另辟蹊徑、出奇制勝！呵呵，”春天的話剛一說完，趙志強立馬笑著接過話頭，“這些東西計劃書里為什么不寫上？”

“這些是我昨天晚上剛剛想到的，還沒來得及寫呢！”春天憨笑著撓頭。

“看看人家小春，每時每刻想的都是工作，”春天剛才的一番話讓趙志強心情變得很好，“我看這事兒就這么定吧，具體招生的事情你跟馮術主任商量著辦，你來拍板，讓馮主任配合···至于收費的事情，咱們還是按照每個學生每天一塊錢收取，當然只能算節假日和星期天，正常上課時間咱不能算···我剛才給你算了一筆賬，如果招二十個學生，那就是每天二十塊錢，一個月四個周是八十塊錢，加上你每月二百多塊錢的工資，每個月差不多就有三百元的收入···嘿嘿，比我這個校長掙得都多啊！小春，這樣決定你還滿意吧？”

“趙校長，”春天憨笑著，“錢多錢少的無所謂，只要能為咱們戶山鎮多培養幾個學生就成···”

這可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一聽說春天這小子賺錢這么容易，王一川、馮術和宋秀文幾個人一起把羨慕嫉妒恨的復雜眼光投向了春天。

眼看課間操時間就要到了，趙志強宣布散會。同時讓各級部主任和各科室主任回去下發通知，課間操全體教師到會議室開會，但是不許提前透露會議內容。

眾人出了校長室，春天走在了人群的最后。

第一次參加校委會例會就讓春天看到了趙志強的強勢和馮術等人的戰戰兢兢，看起來戶山中學的校委會應該就是趙志強的“一言堂”。想想馮術剛才的狼狽相，春天都有點后怕。馮術剛剛的提議其實就是順著宋秀文的話頭開了個玩笑，最后怎么決定還不是他趙志強這個做校長的說了算？可趙志強還是很敏感地往他的權力和利益上扯。看起來，在戶山中學大院里，趙志強已經把他的權力和利益看成是個神圣不可侵犯的東西了。還有，春天也看得出來，馮術、王一川和宋秀文應該都是在各自為戰，三個人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井水不犯河水，說不定背后有好多的明爭暗斗和面對面的小心較量。春天清楚，當憤懣互相積郁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戰爭肯定會爆發！

雖然王一川、馮術和宋秀文這三個人都曾經是自己的老師，目前跟自己的關系看起來也還算不錯，不過春天明白，這是自己跟他們之間沒有利益沖突，當真的有利益之爭的時候，他們也一樣會毫不客氣地對自己下手！作為同村和老師的馮術不聲不響地黑了自己四百五十元獎金，不就是個很明顯的例子嗎？從這些事情上，讓春天看到了人性的貪婪與悲哀，也看到了權和利的誘惑與魔力。

現在，春天一不小心踏進了戶山中學這個七人圈子，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讓人膽戰心驚。同時，春天也暗下決定，盡量不去摻和他人的權利之爭和利益之爭，要盡自己的最大努力，一心一意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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