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過去了十幾天,春天每天都是在等待和期盼的煎熬中度過的。
8月12日,時近中午。
春天和父親在門前的樹蔭下悠閑地聽著收音機納涼;春雨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讀書;張秀麗在廚房里張羅著一家人的午飯。
這時,馮術的愛人劉淑珍從拐角的路口急匆匆走了過來。
“叔,在乘涼呢?”劉淑珍隔老遠便笑著跟春書立打招呼,“你們這地方可真好啊,又有樹蔭涼又有風,我們家在村后住,大熱天的時候能悶死人···”
春天急忙站起身把自己坐的馬扎遞了過去,對劉淑珍的稱呼也是按照村子里的輩分:“嫂子請坐,今天怎么有時間過來?”
“我就是專程過來找你的,”劉淑珍接過馬扎后對春天說,“戶山中學的趙志強校長讓你明天去學校找他,昨天他打咱村大隊部的電話,打了一天都沒人接,這不昨天晚上跟你哥說了,說讓你哥來家通知你一下。你哥腿懶,就讓我回來了···”
“是這樣啊,”春書立一聽又不安起來,“他嫂子,你看大熱天的還讓你來回跑腿,這多不好意思···小雨,快給你嫂子拿水去!”
春書立吼了一聲,春雨扔下書本飛跑進堂屋取水。
“嫂子,那個趙校長沒說找我啥事嗎?”春天小心翼翼地探問。
“還能有啥?我估計是你分配的事情吧,”劉淑珍快人快語,“鎮教委劉主任調到黃山鎮去了,10號縣教育局開會下的調令,11號是工作交接,接著就要到新單位報道和上班,今天是搬家···現在咱戶山鎮的教委主任是趙志強,他現在可是戶山中學校長和鎮教委主任一肩挑,空前的風光啊!唉,誰都沒想到趙志強會有這么大的能量!現在戶山鎮的教育系統變天嘍,是老趙家的天下了···”
“哦,是這樣啊•••”聽著劉淑珍的話,春天在心里緊急盤算著,一個劉文化二伯父春書武說不定能搞定,可這個趙志強呢?更讓人心里沒底。
“得,話捎到了,”劉淑珍說完站起身對春書立說,“叔,我也該回去了,老太太還在家等著我做午飯呢。”
劉淑珍說完站起身就走,春書立和春天連忙起身道謝、相送。
看著劉淑珍的身影轉過街角,春書立和春天才轉身返回。
“劉淑珍這媳婦好啊,人漂亮又賢惠善良,見人就笑,村里人都交口稱贊呢。”春書立扭過頭看著劉淑珍的背影一邊感慨一邊連連搖頭,“不過,怎么看都不像他們老馮家的人呢···”
春天還在思考著趙志強校長找他的事情,沒理春書立的話茬。
“你這孩子,傻了?”春書立輕輕推了春天一把,“肯定是好事,放心吧!”
春天只好對父親笑了笑,在心里默默祈禱,但愿劉淑珍帶來的是個喜訊。
“小雨,看一下你媽把飯菜收拾好了沒有?我今天中午要喝酒!”春書立又朝著院子里喊了一嗓子。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春天就起床了。
春書立也隨即緊跟著起來了,看來也是一夜沒睡好。
春天蹲在院子里的井臺邊洗漱,春書立湊了過來。
“想好今天去該咋辦了?”春書立點燃了一袋煙,蹲在井臺邊吧嗒了兩下才開口。
“直接去找唄,還能有啥”春天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再說又不是咱去求他···”
其實春天對今天的事情心里也沒底,心也一直在打鼓,這么說只是為了安慰父親,不想讓他跟著操心。
“理是這么個理,可事不一定是這么個事啊,”春書立吧嗒著旱煙桿,看了春天一眼,“我昨晚跟你媽一宿沒睡好,一直都在琢磨這事,單獨叫你去是不是要讓咱送東西啊!”
“不會吧如果是這種事的話,劉淑珍昨天多少會給咱們一點暗示的,看人家馮術上次說得多直白?”春天嘻嘻一笑,“我就是有點傻都聽的出來···”
“也是,要不你今天就先去探探口風,如果人家校長有這個意思,咱也好準備準備···”春書立在井沿上磕了磕煙袋鍋,“還有,今天去的時候先到馮術家里看看,看他能不能給咱指點一下,‘是親三分向,沒親向本莊’,馮術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吧”
春天點了點頭沒吱聲,通過上次去教委辦報到和馮術的短暫接觸,春天總覺得馮術身上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感覺,是什么東西春天暫時搞不清,但馮術讓春天心里感覺有些不舒服這倒是真的。
吃過早飯,春天便騎上車子去了鎮里。
到了戶山中學門口,春天看了看手表,還不到七點。
寂靜的校園里一個人影也沒有,偶爾有幾只小鳥呼啦啦地掠過,站在法桐樹的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
春天推著車子去了教師家屬院。家屬院是用以前的學生宿舍改建的。每家兩間正屋,兩間偏房,一個小院子。家家門口都有一塊小菜園,或種青菜,或種花卉。盛夏時節,紅花綠葉的非常好看。
戶山中學的教師家屬院攏共有七八排房子,大約有二十多戶人家。幾年時間沒來了,春天也不知道馮術的家住在哪。大早晨的,也沒個人可以問一問。
春天正在發愁的時候,劉淑珍突然從胡同的拐角處走了過來,手里拎著一個垃圾袋。劉淑珍看到了春天,春天也看到了劉淑珍,春天連忙推著車子迎著劉淑珍走了過去。
“嫂子,你這是去干嘛呢?”春天笑著向劉淑珍打招呼。
“小春,你咋來的這么早啊?”劉淑珍嫣然一笑,“先去家里吧,后排中間那個門兒就是,你哥在家呢,我去送垃圾很快就回來···”
春天按照劉淑珍的指點來到了馮家的門口,院門是敞開的,馮術正站在院子里的自來水龍頭前洗漱。
“哥,起了呢?”春天停好車子,進門后向馮術打了個招呼。
“哦,小春啊,”馮術吐了一口牙膏沫,含糊不清地說,“你咋這么早?”
“在家里天天早起,習慣了···”春天說完就站在馮術旁邊,看他洗漱。
馮術也沒再作聲,一個人忙活著洗漱。其實,看到春天空手進門馮術就有點不高興,一直在心里埋怨春天不懂事,哪有第一次登門就空著手的?所以,馮術也就假意忙著洗漱,故意不去理會春天,故意要給春天一點難堪。
劉淑珍送完垃圾進了院子,看到春天沒有進堂屋,而是尷尬地站在馮術身邊看他洗漱,劉淑珍就知道肯定是馮術嫌棄春天空手進了家門。馮術這人把財和物看得太重,劉淑珍不知勸過他多少次,可馮術總是聽不進去。
“小春,站在院子里干嘛?快進屋啊,來來來···”劉淑珍急忙招呼春天進屋。
春天看了看馮術,又看了看劉淑珍,好像突然明白了點什么,便不言不語地轉過身跟著劉淑珍進了堂屋。
馮術家的正屋是兩間,里間是夫妻的臥房,外間是客廳。客廳內擺了兩張沙發、一個茶幾,墻角處擺放著一張小床,是馮術的兒子馮小峰晚上睡覺的地方。現在是放暑假時間,馮小峰一直在石門溝子村的爺爺奶奶那里,馮術小兩口過著清閑舒適的日子。
“屋子里有點亂,剛起床還沒顧得上收拾呢···”劉淑珍手忙腳亂地收拾著茶幾上的東西,又給春天倒了一杯熱水。
春天禮貌地向劉淑珍道謝。
“早飯吃了嗎?”劉淑珍又關心地問,“過會兒我就要做早飯,沒吃的話待會兒一起吃···”
“謝謝嫂子,我吃過了,村里人起得早,五點多就開始吃早飯了···”春天解釋著。
劉淑珍笑著自嘲了一句:“是啊,我以前在家的時候也是這樣,現在變得越來越懶嘍···”
春天笑了笑沒有接話茬。
馮術還是在院子里不緊不慢地洗漱著,一邊支楞著耳朵聽春天和劉淑珍說話。
其實,馮術這兩天的心情一直很煩躁,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就發生了,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劉文化想要調走,這個事情馮術是知道的。可馮術總是認為這是件很遙遠的事情。各鄉鎮學校股級干部的領導崗位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想要跨鄉鎮調動哪會有那么容易?馮術沒想到劉文化竟然短時間內就辦成了。劉文化一走,那自己想要再前進一步的想法估計就要泡湯,這讓馮術很郁悶。
更讓馮術感到郁悶的是接替劉文化擔任教委主任的竟然是原戶山中學校長趙志強,并且是教委主任和中學校長一肩挑。這個結果出乎馮術的意料,也讓他有點接受不了。
因為劉文化的原因,這兩年馮術和趙志強的關系也就那么不遠不近、不好不壞地處著。趙志強對馮術看起來還是挺客氣的,從沒主動找過馮術什么麻煩。不過馮術也明白,一是趙志強剛剛調過來才兩年時間,還沒摸清戶山鎮教育系統這潭渾水的深淺,也還沒有在戶山中學培植起他自己的勢力,所以說趙志強不敢輕舉妄動。二是自己背后的劉文化起到了一定的威懾作用,讓趙志強有所顧忌,不好翻臉對自己動手,畢竟戶山中學的好多工作,尤其是人事上調整的問題如果沒有鎮教委辦和劉文化的配合,趙志強根本就沒法實施。
馮術也明白,在趙志強眼里,自己和宋秀文身上一定打著劉文化的烙印。這個烙印,在劉文化主政時期這也許是個好事情。但是在趙志強主政時代,這個烙印就是個危險的標簽。
劉文化的調動和趙志強的任命都是在8月10日戶縣教育局的教育干部會議上公布的,因為劉文化早就已經做好了調到的準備,教委辦和家里的事情也早就提前著手安排好了,所以,8月11日劉文化就與趙志強交接了鎮教委的賬目、人事等工作事宜,接著劉文化就去黃山鎮政府和黃山中學報到了,12日劉文化搬家,馮術跟著忙活了一整天,累得腰酸背痛。
身體的勞累馮術還不覺得有什么,關鍵是心里的累。這兩天馮術天天盤算著該怎樣迅速向趙志強靠攏,該怎樣搞好自己和趙志強的關系。弄得吃不好睡不著的,照照鏡子自己都感覺消瘦了許多,看起來像老了好幾歲。
馮術這兩天一直在猜想,秋季開學之前趙志強會不會調整全鎮小學校長?會不會調整戶山中學的中層領導?會不會調配部分中小學教師的崗位?這些本不該馮術去考慮的問題,現在他天天都在琢磨。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馮術不知道趙志強的第一把火會不會從自己和宋秀文身上燒起,這才是馮術最擔心的事情。
在馮術看來,趙志強已經在戶山鎮工作了兩年時間,戶山鎮中小學的情況也基本熟悉了。以前是受劉文化的牽制,很多事情做起來縮手縮腳的,戶山中學的人事和工作方法大都是沿襲了劉文化主政時的政策和方案。可現在不同了,趙志強大權在握,全鎮教育系統就他一個人說了算。就目前的情況來分析,馮術認為自己猜想的一切皆有可能發生。
昨天晚上馮術就盤算好了,要趁著趙志強剛剛上任之際迅速向趙志強靠攏。馮術決定今天必須要行動,不能讓宋秀文走到自己前頭去,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保住自己在戶山中學的職位。
官場盛行的“樹倒猢猻散”、“一朝天子一朝臣”,是社會的現實,也是這個社會的悲哀。馮術要是還想繼續在這個圈子里混下去,除了隨波逐流和想辦法自救之外,再無其他良策。
洗漱完畢,馮術拉開紗門進了屋子,在春天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劉淑珍跟春天打了個招呼,就到偏屋的廚房做早飯去了。
“哥,知不知道趙校長找我來是啥事情?”待馮術坐定后,春天小心地試探著。
“這個,”馮術支吾了一下,“應該是你分配的事情吧,前天晚上趙校長的妻子譚主任過來告訴我的,說咱村村支部的電話一天都沒打通,所以讓我回家通知你一下,我恰好沒空,讓你嫂子回去的···”
至于趙志強找春天是為了何事,馮術是真的不知情。一般情況下新教師分配都是在8月20號的鎮屬教育干部的調整之后進行,鎮教委辦會根據新報到教師情況和各學校上報的人員缺編情況對新教師進行統一分配,這里面當然少不了人情和金錢的關系。
現在趙志強這么急著提前找春天,并且是單獨找春天一個人,馮術還真沒有猜出趙志強到底是何用意。如果是劉文化在,也許會跟馮術說說,或者馮術過去問問都可以。可現在就憑馮術跟趙志強的關系,馮術還真不能開這個口。
插手人事這種核心機密是做下屬的大忌,即使你是領導的心腹。這個道理馮術懂。更何況,在趙志強眼里,馮術說不定什么都不是。馮術知道自己在趙志強面前還不配打聽這種機密,所以也就不去討這個無趣了。
現在春天問起這事來,馮術只能支吾遮掩過去,還不能讓春天看出他的難堪,也著實難為了馮術。
春天清楚自己在馮術這里也問不出什么了,只好起身告辭。馮術也不挽留,起身相送。
“怎么?小春要走啊?時間還早呢,再坐會兒吧···”看到春天出了屋子,正在院子里淘米的劉淑珍趕緊站起身挽留。
“不了,嫂子,”春天對劉淑珍笑了笑,“我還是去趙校長那里看看吧,別讓人家久等···”
“也是啊,你先過去看看吧,有時間就到家里來,有事你就說話,甭客氣!都是一個村子里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以后誰還不用著誰了?”劉淑珍笑著,接著回過頭對馮術說,“你送小春過去吧,他是畢業后第一次回學校,也不知道趙校長的家在哪兒···”
馮術應了一聲,跟在春天的身后朝院門口走去。
“哥,你告訴我趙校長在哪個位置住我自己過去就成,你還有好多事要忙,就不麻煩你了···”春天在院門口站定,回過頭對馮術說。
其實,在馮術心里還真的不愿意送春天過去,要是春天帶著禮物,那自己帶春天過去倒是一個不錯的親近趙志強的機會。可惜春天是空著手來的,這樣自己帶春天過去就有點難堪。再說也不知道趙志強找春天有什么事情,自己這樣冒然過去還真的是有點不合適。
春天這么一說,正中馮術的心意。于是,馮術連忙給春天指明了趙志強家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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