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回家之路 出了戶山中學大門,春天沒有走公路,而是繞道走了一條他在戶山中學上學的時候和小伙伴們經常一起走的山間小路,春天想重新體味一下少年時代求學之路的艱辛。
又一次踏上了這條熟悉的曲折蜿蜒的山間小路,小路就像一條黃褐色的長蛇,在綠意濃濃的莊稼地里延伸著,一種久違的親切感也在春天的心頭無聲地延伸著。
時近正午,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空中沒有一片云,也沒有一絲風,小路兩旁的樹木、莊稼都懶洋洋地站立在那里,枝葉無精打采地低垂著,一動也懶得動,小路被曬得滾燙滾燙,一腳踏下去就會騰起陣陣黃色的土霧。
穿行在密不透風的莊稼地里,汗水順著皮膚的汗毛孔源源不斷地往外滲出來,春天的身子很快就是濕淋淋的了。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潮乎乎的熱氣,就像是坐在悶熱的桑拿房里,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感覺。
路邊有一棵小樹,樹下有一塊不大的蔭涼,春天緊走幾步貼身站了過去。在這片小小的樹蔭的遮擋下,太陽光那灼人的炙熱感慢慢消失了,春天隨手脫下了身上的襯衣,汗濕的白色背心緊緊地貼在身上黏糊糊地特別難受。
斜倚著樹干坐了下來,春天伸手從挎包里掏出一支揉皺的香煙,點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春天舒舒服服地吐出一個煙圈,愜意地看著幾只草色的螞蚱在不遠的草叢里不知疲倦地蹦來蹦去。
在大學的時候,在難以排解生命中的那種難耐的孤獨和寂寞的時候,春天學會了用尼古丁的麻醉來打發苦悶的日子。剛剛在鎮政府和教委辦公室里的時候,春天也想給“黨政辦”的領導和三位老師敬煙的,但摸摸自己兜里那一塊錢一包的“白金鹿”,春天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把香煙掏出來。而這一塊錢一包的“白金鹿”,還是春天從父母給的不多的零花錢里面擠出來買的。春天平時都不舍得抽,每天也就在極度控制不住煙癮的時候才會抽上一兩支解解饞。
抽完了香煙,春天又倚著小樹休息了一會兒,感覺自己一閉眼就能睡過去。
春天的老家離戶山鎮有十幾里山路,村子的名字叫石門溝子。
村子不通公共汽車,也沒有公路。唯一一條通向鎮子的路,是一條坑坑洼洼的黃土路,路寬三四米,是普通的鄉間生產路。
高中和大學時期,春天每次離家去學校,都是父親用自行車馱著他的行李送到鎮子西邊的公路旁等候過路的公共汽車。每次從學校回家,春天也都是在同樣的位置下車,然后步行半個多小時走回家。
翻過前面的小山坡,春天就可以看到自己的村子和自己的家了。
想到即將見到久別的父母和弟弟,能吃上母親煮的香噴噴的飯菜,能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睡上一覺,春天的腳步輕快了許多,身上的疲勞感也好像突然消失了。
站在村子東面的小山坡上,春天俯瞰著生養自己的小山村。
石門溝子村并不大,只有百十戶人家,沒有經過規劃的村民的房舍在小河的東岸蜿蜒排列著,足有二三里地長,看起來也是蔚為壯觀。錯落有致的村舍、翠綠的莊稼地、遠近起伏的山巒、綿延的小河組成了一副絕美的圖畫。
但是,生于斯長于斯的春天心里明白,這美麗的田園風光只是一層華麗的外衣,起伏間落的瓦屋和草房,稀稀落落的幾根自制電視天線,透出了這個小山村的貧窮與破落。這里的人們依然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養牛耕田、養豬過年、養雞換錢的近乎原始的生活。
春天的家就在石門溝子村的最南面,有五間正房、三間偏屋和一個大院子。家屋的門前是幾排楊樹,樹林前面就是莊稼地;家屋的西面是一片菜園,菜園的旁邊是一片竹林,竹林的邊上就是村西那條蜿蜒的小河;家屋的東邊是一條曲折的村路,路旁不規則地排列著幾棵高大的老槐樹,樹下拴著幾頭老牛。
正是做午飯的時間,村子里到處是飄蕩的裊裊炊煙。
看著這熟悉的一切,春天禁不住哼唱起了杭天琪的《故鄉》這首歌。
“我的故鄉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澀的井水,一條時常干涸的小河,圍繞在小村周圍···”
雖然,今天一上午的經歷和見聞,讓春天對這個社會和自己今后的人生之路產生了懷疑,但依然不能阻隔春天對腳下這片生養自己的黃土地的親近和熱愛。
山坡上微微有一絲涼風吹來,春天用手撫了撫汗濕的頭發。
看著生養自己的貧破的山村,春天暗下決心,既然已經分配回到了戶山鎮,既然已經走上了教育這條道路,就一定要全身心地投身于家鄉的教育事業。
春天要通過知識的傳播來改變家鄉貧窮落后的面貌,春天要讓這個改變從戶山的教育開始。
下山的路春天幾乎是跑著去的,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沖到了村子里。
一進村子,春天就看到了蹲在村口大槐樹底下抽煙的父親。
“爸···”看著父親蹲在地上傴僂的身子,春天喊了一聲,接下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嗓子哽咽住了。
父親只有四十多歲,正當中年,可為了一家人的生計日夜操勞,身體已經這樣瘦弱。
“回來了?你這孩子,就不能走慢一點?”父親春書立看到了跑得氣喘吁吁的兒子,眼睛里滿是慈愛,磕了磕手里的煙袋,站起身來笑瞇瞇地說,“就猜到你這幾天會回來,你媽天天讓我到這里等。回來就好,走吧,咱回家···”
春書立說著伸手接過兒子肩頭的挎包,轉身在前面走了。
春天感受著父親無聲的疼愛,默不作聲地在后面跟著。
父子兩個在村巷里穿行著,間或有村里人跟春書立打著招呼。
“書立,兒子放假回來了?”
“老春,小天今年是不是大學畢業?該分配了吧?”
“還是老春有福氣啊,兒子是大學生,能掙錢了···”
面對村人們熱情的搭訕,春書立笑瞇瞇地回應著,羸弱的身軀也挺直了許多。
春天則跟在父親后面忙不遲迭地給村人們打招呼問好。
春天是石門溝子村為數不多的幾個大學生之一,也一直是春書立的驕傲。
在春書立眼里,春天是個懂事、明理、好學的孩子,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學習成績一直都是名列前茅。
當年春天執意要報考東州師范學院的委培生,春書立也知道是委屈了孩子。可那時候家里窮啊,家里所有的收入就靠那十幾畝山地和一頭老牛、兩頭肥豬。每年秋后算賬,除去上交政府和村里的集資款、提留款、土地承包費等等,家里的收入也就所剩無幾了,根本無力同時供養兩個孩子上學。一年要幾千塊錢的學費和生活費,土坑里刨食的莊戶人拿不起啊···
還好,春天最終考取了免收學費和食宿費的東州師范學院,給家里減輕了很大的負擔。從春天升入大學后家里的日子也就慢慢好了起來,不但還清了所有的外債,手里還略有盈余。
現在兒子已經大學畢業了,甭管分配到哪里去,以后都是國家干部了,在石門溝子村吃公家糧的人,掰著手指頭都算得過來呢···每次一想到這里,春書立心里就美滋滋的。
家門口,春天的母親張秀麗正在樹蔭底下擇菜,看到春書立父子倆回來,忙站起身打招呼。
“小天,你可回來了!我就跟你爸說你這幾天就會回來,媽每晚做夢都能夢到你呢···”,張秀麗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撩起衣襟擦了擦眼角。
“媽···”春天喊了張秀麗一聲,眼圈也紅了。
“干嘛呢?小天回家不是好事么?哭啥?”春書立朝著張秀麗呵斥了一聲,隨即又問,“小雨跑哪里去了?”
小雨是春天的弟弟,叫春雨,今年十四歲,正在鎮上的戶山中學讀初三。
春雨在屋子里已經聽到了大門口的喧鬧,急忙從屋子里跑了出來。
“哥,你回來了?”春雨看到站在家門口的春天,驚喜地跑了過來,親昵地一把摟住了春天的脖子。
春天摸了摸春雨的頭頂,呵呵一笑:“個頭都快趕上哥了,還像個小孩子···”
春雨不管春天是否勞累,依舊笑嘻嘻地纏著春天嬉鬧。
“小雨,去把你二大爺和四叔都叫到咱家喝酒,就說你哥回家了,”春書立著急忙慌地安排著,“小天媽,你快去廚房收拾飯菜,今天我可要好好喝兩杯,嘿嘿···”
春雨答應一聲轉身跑開了,張秀麗去了廚房,春天跟著父親進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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