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法則 第十九章 禿驢和牛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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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然與和尚就這么站在漸漸升高的日頭下,隔著三五丈遠近相互對望,兩個人都沒有任何表示,就如同兩根沒有生命的木樁。作為一個沒有根骨不具絲毫法力的道士,趙然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自己的法陣,但他不敢輕舉妄動,他生怕自己隨意的一個小動作,就會引起對方的攻擊。而在沒有布設完法陣之前,只要對面這個和尚出手,自己恐怕就得葬身于此了。
冷靜,再冷靜,趙然不停在心里重復著這個詞,強迫自己鎮定,他面上保持微笑,后背的道袍卻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和尚忽然將手指上捏著的蜈蚣撒開,任這蟲子鉆入石下的縫隙中,然后兩只手慢慢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貧僧見過道長。”
趙然緩緩稽首行禮:“無量天尊,貧道見過和尚。”稽首彎腰時向前斜踏了一步,寬大的袖袍遮蔽在前,玉印悄然滑落于地。倉促間選擇的這處陣眼當然不是最佳首選,但眼前的情形下,能布設下去便已是上上大吉了。
和尚微笑道:“此處風景絕佳,今日又天公作美,實是難得的賞游之機,道長也是來游山玩水的么?如此,倒與貧僧相同。”
這是告訴我,不想和我斗法嗎?難道他看不出來,我沒有根骨,身上不具法力嗎?
一邊胡亂猜測。趙然一邊笑道:“正是,你看這遠山如黛……”左手指向遠方的大雪山,順勢擲出木尺,“再看這天色如碧……”右手拋出金劍,嘴上繼續胡扯:“正是賞玩的好時機。只可惜沒有帶酒……”雙手一攤,朱砂和水珠鏈子也飛了出去,“無法盡興啊。”
甭管一會兒動不動手,先把法陣布下再說。
和尚笑道:“說得正是,可惜無酒……哈哈……對了,道長。你剛才似乎掉了物件在地上,要不我幫道長撿回來?”
趙然也打了個哈哈,道:“無妨無妨,貧道一不留神掉落了物件,倒讓大和尚見笑了。物件又跑不了。待會兒再撿也不算遲。”
和尚聞言,也陪著干笑了片刻,忽然臉露苦色道:“不瞞道長,小僧實為家師而來,”指了指地,道:“小僧隨家師前來尋藥,這金翅大蜈正是上好的藥引,剛才已經捉到。可惜沒有拿住,被它跑了。一會兒家師來了,還不知怎么責罰。”
趙然先是一驚。隨即忍不住笑了,這回是真心實意的笑。
如果這和尚的師父真在左近,他會告訴自己嗎?顯然不會,因此這和尚明顯就是在恐嚇自己,而且干的還是趙然以前經常干的事情——扯虎皮做大旗。自己一個無根骨無修為的俗道,需要恐嚇嗎。當然不需要,這說明什么。說明對面這和尚看不清自己的底細,同樣不敢向自己出手。
趙然曾經就這個問題求教過朱七姑。朱七姑向他描述了修行界如何判斷對手實力的一些大概方式。
按照朱七姑的意思,道門判斷一個人能不能成為修行中人,只需看其根骨和資質即可,佛門對此同樣有一個對應的說法,也即悟性——實際上差不多是一回事。當然其中也有少許區別,比如道門對根骨和資質的要求比較高,佛門對于悟性的要求則低一些。對于普通人來說,修佛的門檻比修道要低很多。
要想看出一個人有沒有根骨和資質,或者說有沒有悟性,要求具備內視的本領,可察知自我體內的一切變化,亦可看出他人體內常態。
于道家而言,相當于完成練精化氣這一步驟,也即進入三品境,道門稱為黃冠;于佛家而言,相當于開第一界眼識界,成就名色識別智、緣攝受智和思維智,堪堪進入第二界耳識界,開始修行生滅隨觀智和壞滅隨觀智,佛門尊稱沙彌僧。
但是朱七姑強調,這種判斷是否準確,還要看修士的修為境界,境界越高,判斷就越準確。
而在修士與修士之間,想要判斷對方的修為境界就沒那么容易了,除非你的對手境界和你相差較大,否則很難做出清晰的判定。就算大致判斷出了對方修為境界的層次,也不能依靠這種判定來施法,因為境界高低雖說是衡量斗法實力的基礎,但并不能完全代表對手的實力。還有很多其他因素需要考慮,比如修煉的功法是否相克,比如雙方持有法器的威力大小,再比如斗法的技巧和經驗、斗法時身體的狀況等等非實力因素,甚至運氣的好壞也非常重要。
因此,趙然很快就對面前這個和尚的實力做出了初步判斷:既然對方看不透自己,說明頂多是一個開了眼識界的和尚,絕對達不到耳識界。
趙然自己一點道法也無,但緣于朱七姑半個多月來悉心的指點,他的陣法運用已經達到了相當熟練的地步。布陣法器雖為下品,但他對于陣法的理解一開始就處在極高的層次上。而這些天殺了不少山精妖怪,也說明他已經初步具備了和人斗法的能力。
趙然有一定臨敵對陣的經驗和技巧,但這種經驗和技巧是否可以保證他在和眼前的和尚斗法時獲勝呢?對此,趙然不敢確定。不過,這不妨礙他生出躍躍欲試的念頭,頭一次和人做生死斗,就能遇到一個修為應當較低、而且似乎有些懼戰的和尚,這難道不是上天送給自己刷經驗值的最好機會么?
毫無營養的廢話又持續了片刻,話題越說越大,開始涉及天下大勢。和尚說,自己其實剛入佛門,對于佛道之間的爭執,以及明夏正在發生的大戰,一點興趣也無。他認為修行之人就該專注于自身,不應當分心顧及那些亂七八糟的閑事。
趙然對此完全贊同,他以強烈的語氣對佛道之間的分歧表示了自己的不理解,對于戰爭給百姓帶來的苦難表示深深的遺憾。他認為一個人的壽命是有限的,而修行的道路是無限的,應當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修行之中,去求取長生或者免于輪回,這才是修士應該走的正道。
兩人越說越投機,甚至相互交流了一些修行上的心得和體驗,竟有一種恨不能早日相逢的感覺。若非佛道畢竟有別,說不定當場就要拜把子結為異姓兄弟了。
但人生終有離別,和尚不得不走了,他說要趕去見師父,否則師父找過來后,恐怕會產生誤會,因此生出事端反倒不美。
趙然則惋惜不已,滿腔地悵然若失。
臨別之際,趙然取出竹箱中的紙筆,與和尚相互留了名帖,以便日后登門拜會。
和尚雙手合十:“諸道兄,少則三五月,遲則半年一載,小僧必往華云館求見道兄。”
趙然稽首回禮:“覺遠師兄,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日能再相見,最多一載,師兄若不來華云館,我必去大雷光寺尋訪師兄。”
“諸道兄珍重。”
“覺遠師兄珍重。”
覺遠后退兩步,轉身……
一道黃光自覺遠脖頸中飛出,在空中一繞,直奔趙然后腦勺擊去,卻是只碗大的木魚。
幾乎同時,趙然腹腔中鼓出法陣咒言:“三界之內,唯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急急如律令——”法陣瞬間啟動,玉印在趙然頭頂結起一道金光,擋住敲擊而下的木魚,同時法陣中生出肉眼可見的漩渦亂流,向著覺遠裹去。
木魚被玉印擋住,在空中一頓,木槌連續敲擊魚口,發出“空空空”的響聲,這聲音竟有擾亂心神之效,趙然只覺心跳越來越快,幾乎就要破出胸腔。他勉力聚起精神,操控手中的羅盤,牽引氣機,三寸金劍倏然疾射,掠過覺遠的光頭。
一個口吐鮮血,一個頭破血流,趙然悶哼一聲,覺遠則慘叫呼痛,二人交手一合,竟是難分軒輊。
趙然再看時,覺遠已經遁入林中不見,只留下一句斥罵:“姓諸的牛鼻子,你且等著,佛爺與你沒完!”
趙然哈哈一笑:“禿驢覺遠,道爺就在此處等著你,有本事便過來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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