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人傳奇 第三十五章 策蘭
吳知柳的朗誦如此精彩,北大的學生自然不甘心落后,便把扎建英推了出來。閃舞在許望秋的記憶中,扎建英是那個經常上《鏘鏘三人行》的中年阿姨,但眼前的扎建英是個漂亮而又靦腆的姑娘,扎著兩支羊角辮,高挑身材,看上去頗為可愛。
不過扎建英看上去靦腆,朗誦起來卻不含糊:“把我的幻影和夢/放在狹長的貝殼里/柳枝編成的船篷/還旋繞著夏蟬的長鳴/拉緊桅繩/風吹起晨霧的帆/我開航了/沒有目的/在藍天中蕩漾/讓陽光的瀑布/洗黑我的皮膚/太陽是我的纖夫……”
朗誦完畢后,現場掌聲雷動,眾人紛紛贊道:“好詩啊!好詩!”、“這詩很震撼!”、“讓陽光的瀑布/洗黑我的皮膚/太陽是我的纖夫,太精彩了!”、“這首詩的作者是誰?”
扎建英笑著介紹道:“上學期,我們在學校圖書館的活動室與著名詩人顧工座談。結果顧工閉口不談自己的詩,反而推薦了他的兒子顧城,這是顧城十五歲時寫的!”
吳知柳他們聽到這首詩竟然是15歲的少年寫的都非常吃驚,15歲能夠寫出這樣的詩來,這個顧城怕是難得一見的天才。
許望秋聽到顧城,微微點頭,心想顧城應該很快就要寫《一代人》了,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就在此時,水燒開了。劉林抓了一大把面放到鍋里,用筷子將面攪開,然后蓋上了鍋蓋。許望秋他們紛紛拿起飯盒,往自己的碗里放調料,倒上醬油,在倒一點點香油。
不一會兒,劉林快活地喊了聲“面好了”,迅捷揭開鍋蓋。火候剛剛好,面條好似一根根白色游龍,在青綠的白菜葉和橙色的胡蘿卜中歡快的跳動著。熱騰騰的霧氣帶著菜香撲過來,把文學青年潛伏在心底的饞蟲勾了出來,讓他們一個個直咽口水。
劉林拿著筷子給眾人輪流挑面,拿勺子給大家舀湯,而吳知柳給大家夾臊子。35xs北大的學生則將包里的饅頭取出來,分給旁邊的北電學生。蘇白也從包里取出一個饅頭,笑吟吟地塞到許望秋手里。
許望秋說了聲謝謝,拿起饅頭嗷嗷咬了兩口,然后呼哧喝了口面湯。一股熱流混合著香油、醬油和面菜的香氣在血管里流淌,讓人渾身毛孔張開,無比舒服。他不由贊嘆一聲,呼哧呼哧地吃起來。很快,將手里的饅頭全都吞下了肚。
蘇白見狀馬上將手里的饅頭掰了一半,遞給許望秋。許望秋連連擺手,表示自己吃飽了,但蘇白還是把半個饅頭塞了他手里,說你是男生必須多吃點。
其他人也都各自吃著,挑起柔白瑩潤的面條送入口中,就著熱騰騰的面湯吃饅頭,那感覺簡直好極了。最后每個人碗里的面都吃干凈了,就連面湯也都喝喝光了。
許望秋看了看蘇白他們幾個,問道:“你們吃飽沒有,我們還有面,要不再煮點?”
眾人紛紛表示已經吃飽,不用再煮了。于是,大家又開始朗誦詩歌。
夏剛朗誦《將進酒》、程建功朗誦《沁園春雪》、蘇白朗誦《再別康橋》……
很快輪到許望秋了,眾人滿是期待地看著他,想要聽他會朗誦什么。
許望秋沖眾人笑了笑,道:“那我就獻丑了,我朗誦詩人保羅策蘭的《花冠》。”
保羅策蘭的詩要到九十年代才會被翻譯到國內,在場的文藝青年們都沒聽過策蘭的大名。北大的學生們互相對視,用詢問的口氣眼神問同伴,你聽說過這個詩人嗎?眾人都輕輕搖頭,示意自己沒聽過。
許望秋清了清嗓子,大聲朗誦道:“秋天從我手里吃它的葉子:我們是朋友。
從堅果里我們剝出時間并教它如何行走:
于是時間回到殼里。
在鏡中是禮拜日,
在夢中被催眠,
嘴說出真實。
我的眼移落在我愛人的性上:
我們互看,我們交換黑暗的詞,
我們互愛如罌粟和記憶,
我們睡去像酒在貝殼里
像血色月光的海。
我們在窗邊擁抱,人們在街上望我們,
是時候了他們知道!
是石頭決定開花的時候,
是心臟躁動不安的時候,
是時候了,它欲為時間。
是時候了。”
策蘭的詩比較晦澀,句子往往難以理解,不過策蘭詩的意象繼承了超現實主義的沖擊力;而且由于策蘭的經歷,詩里帶有痛苦的記憶。在讀策蘭詩的時候,讀者能夠感受到詩句中潛藏著的悲傷,以及在平靜中噴薄出力量。
聽完許望秋的朗誦,眾人紛紛鼓掌。
蘇白記得星期天跟許望秋在外文書店買的策蘭詩集是英文的,現在朗誦的是中文,忍不住問道:“望秋,這是你自己的翻譯的吧?”
吳知柳他們幾個見識過許望秋的英文,能跟皮爾卡丹流利交談,在他們看來,許望秋翻譯點東西沒什么稀奇的。不過扎建英他們卻不這么看,他們是學中文的,知道外國詩歌很難翻譯好,而這首策蘭的《花冠》翻譯水平極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們看著許望秋,眼里都閃著驚奇的光芒。
國內最早翻譯的策蘭作品的是詩人王家新,是武大78級中文系的,今年才剛剛入學。許望秋不可能說是王家新翻譯的,只能笑著擺手:“翻譯得不好,讓大家見笑了。”
北大的學生們都“哇”的一聲,隨即義憤填膺的表示:“要是這都叫翻譯得不好,什么叫翻譯得好?”、“許望秋同志,過分謙虛等于驕傲!”、“對啊,你是故意打擊我們吧!”
許望秋心中汗顏,連連擺手:“沒有沒有,真的沒有。”
黃子辰在考進北大前在花城出版社做編劇,讀過大量的文學作品,他對于《花冠》是許望秋翻譯的有些懷疑,便不動聲色地道:“《花冠》最后一句,是時候了,我好像在哪里聽過,好像也是一首詩,不過一時想不起來了。望秋,你知道嗎?”
許望秋輕笑道:“你是說里克爾的《秋日》吧,《秋日》第一句是,主啊,是時候了。策蘭在《花冠》里確實借用了里克爾的‘是時候了’作為主題與基調。”
黃子辰一拍大腿:“對對,就是里克爾的《秋日》,沒想到你也讀過里克爾的。”
許望秋微微點頭:“里克爾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德語詩人,而策蘭是里爾克之后最偉大的德語詩人。不過策蘭的詩跟里克爾差別很大。就拿《花冠》和《秋日》來說,里面有同一句是時候了,但在《花冠》里是沒有上帝存在的,‘在鏡中是禮拜日’那句特別明顯,而里克爾的《秋日》一上來,就是‘主啊’。上帝的在場與缺席,是里爾克和策蘭的重要區別。同為德語詩人,里爾克雖一生四海為家,但不管糾纏也罷抗爭也罷,基督教情結一直伴隨著他;而策蘭則完全不同,策蘭的遭遇讓他對上帝是質疑的,在他的詩里是沒有上帝的。”
聽到這里黃子辰對許望秋哪里還有半分懷疑,心想這個許望秋真是厲害啊,不光能寫劇本,翻譯外國詩歌還能翻譯到這種程度,真是沒誰了!
扎建英好奇地問道:“策蘭遭遇了什么?”
許望秋笑了笑,道:“德國美學家阿多諾在《文化批評與社會》有句經典名言:奧斯維辛以后寫詩是野蠻的。為什么這么說呢?奧斯維辛是一個充滿著血腥和暴戾的詞語,是人性與道德脆弱至幾近泯滅的標志。寫詩之所以不可能,是因為詩歌失去了賴以存在的人性基礎,所謂的真善美將在奧斯維辛之后被重新定義與接受質疑。于是,詩歌是假的,而苦難是真的,軟弱的審美的字眼根本沒有足夠的能力去言說上帝缺席時的苦難,奧斯維辛在轉化成詩句時就失去了原有的分量,詩歌無法承受大屠殺之重。
不過后來阿多諾收回了他的那句話,因為他讀了策蘭的《死亡賦格》,他說,長期受苦更有權表達,就像被折磨者要叫喊,因此關于奧斯維辛之后不能寫詩的說法或許是錯的。《死亡賦格》被認為是最成功的以詩化的語言展現集中營猶太人的悲慘命運的作品。
策蘭生于一個講德語的猶太家庭,策蘭父母被抓入集中營,父親先死于傷寒,母親后被槍殺。在父母被捕的時候,策蘭本人不在家。后經朋友掩護,才僅僅被征勞役。策蘭歷盡磨難,于1948年定居巴黎。作為大屠殺的幸存者,策蘭對上帝、神圣都產生了深刻的懷疑。就像我們在經歷了運動之后,有不少人就產生了信仰危機。”
在場眾人微微點頭,就像許望秋說的那樣,作為過來人,他們現在對很多以前深信不疑的東西產生了懷疑,就像北島在詩里喊的那樣“我不相信”。
作為穿越者許望秋知道,現在這個問題不嚴重,大家對國家、對未來極有有信心。但是等到幾年后,國門真正大開,國外的先進和繁華會壓垮很多人的骨頭,會嚇破很多人的膽,很多人從此在西方前長跪不起,認為中華文明低人一等,否定中國的一切。
這個問題在許望秋穿越前都依然存在,吳京拍完《戰狼2》、《流浪地球》和《攀登者》為什么那么多人黑?上來就直接辱罵、瘋狂抹黑,仿佛跟吳京有不共戴天之仇,其實就是這股思潮在作祟。在逆向民族主義者眼中,中國和中國文化低人一等,比如知乎著名大導羅某宣稱,中國人根本拍不出科幻電影,因為沒有那個基因。在這些人眼中,凡是說中國好的都要堅決反對和抹黑,你吳京竟然說中國行,還拍了美國人才能拍的科幻片,不黑你黑誰。
許望秋知道四十年后吳京遇到的問題,自己在這個時代也會遇到,而且面臨的形式更加嚴峻。吳京生活在互聯網時代,有萬萬千千的網友力挺,在這個時代,自己靠什么跟那些人較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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