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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三章 揭竿

  二世元年,七月初七,季秋,大澤鄉扎營的第六日。

  泗水郡持續了整整二十五日的陰雨突然就止了,風平雨歇,云消霧散,就如這世上真有天爺,而且天爺還對陳涉吳廣格外偏心。

  一覺醒來,二人出帳,他們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就此分道,各去忙碌。

  吳廣在戍卒中大手一招,一氣喚了近三百人齊去清道。陳涉則踱著步踏進古祠,向費、承兩人稟言,說已經安排了加班加點,準備趁著難得的晴日,加緊把道路清理干凈。

  二位縣尉這些天早被陳涉喂飽了,對他的信賴已不亞于身邊親信,他們一聽陳涉已將事務安排妥當,便理所當然地在古祠當中歇息起來。

  然而時近日中,相似的劇情卻又出現了…

  有巡營的隨從來報,說山崩之地清石緩慢,參與勞作的戍卒雖多,但卻明顯地出工不出力。

  費突然想起些什么,皺著眉頭看向陳涉:“涉君,你今日安排了何人主管?”

  “廣啊。他為人踏實,又有氣力,有他領頭,鄉里總能干勁十足。”

  “吳廣踏實?”費冷啐一口,怒極反笑,“好一個踏實,好一個踏實!”

  他一腳踹在陳涉腰上,踹倒陳涉,奪門而出!

  吳廣果然又在惑眾。

  “今日難得天干,大伙行事需收著些,以晾干曬透為要,莫要穿著濕衣,又出大汗,如此…”

  “吳廣!詭辯惑眾,真道我殺不得你!”費一聲怒斥,打斷了吳廣的說話。

  吳廣低頭去看,一見是費正帶著四五個隨從立在石堆下頭,便帶著濃濃的不屑幾步躍近。

  “天陰潮濕,忽冷忽熱,大伙濕衣未干,自然是保重身體要緊,我如何言錯?”

  “大膽狂徒,老秦將兵自然以軍令為重,摩頂放踵是何意,你不知耶!”

  吳廣臉上不屑更濃:“摩頂放踵?你何德何能可叫我等放踵,真真不知羞恥何意!”

  “你辱我?”費難以置信地看著吳廣,目光就勢掃到左近戍卒。

  他們都在觀望二人的交鋒!

  此等妄徒若不懲治,根本是天理難容!

  思及至此,費鏘一聲抽出了劍,冷森森盯著吳廣:“跪!”

  吳廣自然不跪。

  “與本尉跪!”

  吳廣冷眼抬頭,死死盯著費的眼睛。他突然問:“失期之罪,為何不告知我等實情!”

  費面色大變,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與承詐逼陳涉金鎰的事。

  大秦治吏之嚴,詐逼之罪遠勝通錢。此事若傳揚開去,莫說他好好的縣尉做不下去,便是做個普通百姓都只能是奢望!

  他狠笑出聲:“我本不欲殺你,奈何你…”

  話未說完,他猛就揚劍下劈,吳廣早有準備,張手壓住費的手腕,二人當即扭在一起!

  突如其來的變故叫雙方人等皆難以反映,吳廣翻身把費壓在地上,五指發力,喀嗒擰斷費的手腕。

  費慘叫一聲,才要喚人,嘴才張開,就被吳廣的劍捅進了嘴里!

  一劍穿顱!

  噴出的鮮血濺了吳廣一臉,妝點的他如修羅般執劍起身。

  “鄉里們,殺官是死,失期亦是死!這世道不予人活著的出路,我等不反,待死命耶!”

  費的護衛們此時才如夢初醒,他們一個個抽出佩劍,下意識就要將吳廣斬殺當場!

  戍卒們的神經正在最緊繃的狀態。

  吳廣平日的豪爽仁愛,二位縣尉的粗鄙打罵,這幾日流傳的離奇讖語,還有魚腹絹書,篝火狐鳴…

  這一切都聚焦在吳廣對費的最后一句問話!

  失期之罪,為何不告知我等實情?

  吳廣說的果然全是真的!

  這些秦狗發現事已敗露,便打算在這里…把我等斬盡殺絕!

  橫豎是死,不反何為!

  沖動的戍卒把手中的大石丟了出去,第一塊就擊中了其中一個隨從的頭顱,一下把他砸翻在地!

  越來越多的石塊飛射,越來越多的投石之人…三兩步的距離,幾個隨從既來不及斬殺吳廣,也來不及躲避出逃。

  只眨眼間,他們便被全數擊倒,只余下聲聲哀嚎,越來越弱。

  祠外的騷亂傳進古祠,留在里頭的承霍然起身,他驚恐地聽著祠外的喧囂,只怔片刻就抽出了寶劍。

  他對祠中僅剩的兩個隨從說:“戍卒有異,速將陳涉拘起來,鎮壓亂事!”

  一直趴在地上的陳涉笑了起來:“狗官無恥,聞事不先詢問因由,徑直便認定是我等戍卒作亂?”

  “待壓下亂事,因由我自會詢問!你二人,速去!”

  “嗨!”

  兩個隨從抱拳應諾,忙左右靠近陳涉。

  就在此時,一道銀色匹練劃空而出,陳涉彈身揮劍,一劍將二人斬殺在地!

  鮮血如霧,承在霧后面色大變:“陳涉,你欲反耶!”

  “這不是顯而易見之事么?”兩具尸體墜地,陳涉微笑抬頭,“狗官記住,我出身羋姓項氏,祖上因避禍遷至陳縣陽城,更氏為陳。我姓羋氏陳,名涉字勝。我!乃陳勝也!”

  片刻之后,陳勝一手提劍,一手提著承的腦袋緩步走出古祠。

  滿身鮮血的吳廣正領著驚魂未定的戍卒們聚在祠外。

  陳勝靜靜看著他們:“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籍第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

  他深吸了一口氣,猛然高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戍卒們都被震攝了,在吳廣的帶領下紛紛下拜,在陳勝面前,跪成一片。

  吳廣高呼:“敬受命!”

  戍卒高呼:“敬受命!”

  陳勝高舉起劍和那滴血的首級:“你等皆楚人,尚記得武安君項燕否?”

  “片刻不忘!”

  “燕,乃我之翁!”

  戍卒皆大驚失色。

  “我族姓羋,乃是項氏庶幼。十五年前,我翁在這蘄縣兵敗,本欲自裁,幸得忠誠近衛舍命相救,這才帶著我與亡媼隱姓流亡。”

  “翁自幼教我兵法戰策,圣賢大道,便是看出暴秦無德,國運必不長久!”

  “諸公可聞世間傳聞之童謠?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此足可見,天下仁人早已將安居之念寄于我大楚!”

  “我等舉義,乃應天下!我等舉義,乃應天意!我等舉義,乃應天神!”

  “十五載前,我翁敗亡于蘄!十五載后,我承翁志,卻又至此地,此非天命耶?”

  “此,非天命耶!”

  一聲高唱,群情奮奮。

  為了今日的一切和這套奮人的說辭,陳勝準備了整整五日,一字一句推敲,一遍一遍默記。

  楚人好鬼,他便讓一切神鬼莫測;小民好安,他便讓戍卒無處茍安。

  心懼將庸者能在話里聽到他飽讀兵書,唯恐兵寡者也能聽到民心洶洶。

  他挾家傳,挾民意,挾天命,挾愿景!

  現在,他用威儀的目光掃過戍卒,所過之處,人皆伏首。

  有人在列中小聲問:“敢問勝公,我等何往?”

  “蘄縣多兵甲錢糧,我等便首先攻下蘄縣,招兵買馬,覆滅暴秦!”

  又有聲音問:“我等皆貧弱閭左,身上皮胄鋒銳可透,腰間鈍劍禽獸難傷,該當如何攻取蘄縣?”

  “落石!”陳勝抬起胳膊,指向不遠處高高的落石堆,自信滿滿道,“落石之下,我叫人埋了利劍、厚甲,數量足敷我等攻下蘄縣!我如今只問你等,可愿隨我,反抗暴秦?”

  他自信滿滿的樣子帶給人無盡的信心,戍卒們高舉起手臂,狂熱地高呼:“愿戰!愿戰!”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讓我們掘出劍甲,耀我大楚。若天要我亡秦,我便從天!若世要我舉楚,我便入世!你等可愿為我戰死,博一個封侯拜相?”

  “愿封!愿封!”

  陳勝從手邊扯過一根長桿,三兩下便把承的頭顱系在桿上。

  他高高舉起長桿,揭竿而起:“既如此…我等,反!”

  “大楚興,陳勝王!大楚興,陳勝王!大楚興,陳勝王!”

飛翔鳥中文    大秦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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