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回聲,回蕩在谷道的兩岸。
無君,無父,不忠,不孝蓄家兵,通外臣,性驕奢,多悖妄朕深恨之朕深恨之 李恪目光僵直。
他本以為始皇帝死了,趙高把親信派來此處,是在關后埋伏了人,是在谷道兩岸的崇山峭壁埋伏了人但他怎么都想不到,趙高殺人,憑借的是卻一絹御令令皇長子扶蘇貶為庶人,令庶人趙扶蘇自裁盡忠這是謁殺啊大秦承周禮,治法律,父母尊長執子女生死,君要臣死臣或可不死,父要子亡,子卻不可不亡不亡違律,罪可棄市 他看到闞忠臉上的冷笑,猛地回頭去看扶蘇。
五步外的扶蘇面色蒼白,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要跌下馬來 他慌忙大喊“矯詔趙高當死,竟敢矯大秦皇帝遺詔”
扶蘇臉上終于顯出一絲絲血色。
然而,闞忠臉上露出得意的笑臉,手一揚,就把御令交給了身邊的騎士“去,將御令交給庶人趙扶蘇,叫他自己看看,此令究竟是太仆矯詔,還是陛下圣命”
“嗨”
那騎士低頭一諾,單手接過御令,高舉著直行向扶蘇。
李恪嘶聲大喊“武接過御令,若有人敢接近殿下五步,殺,無赦”
“嗨”
牽馬的柴武高聲應和,鏘一聲抽出腰間寒月,同時拉開了飛蝗的插梢。
呈令的騎士僵在原地。
柴武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飾的殺氣,那殺氣溢滿了整個谷道,誰也不懷疑,只要有人敢違背李恪的命令,柴武會毫不猶豫地讓他身首分離。
闞忠睜大了眼睛“李恪,你連御令也敢攔”
李恪鏘一聲抽出啟夏,斜舉向天,瞇著眼,聲音宛如萬載寒冰“眾墨者聽令”
五百狴犴齊齊跪地“請鉅子令”
“墨家以死護扶蘇,今日道中,凡有人、畜、飛鳥、螢蟲,欲近扶蘇者,殺,無赦”
“學生遵令”
不需要再說什么了。
大秦的戎狄上將軍攔不了御令,但是墨家的鉅子可以,因為世人皆知,天下墨者只識鉅子,不識秦帝 闞忠的眼底閃過一絲驚惶。
事情失控了 趙高在籌謀此事時將李恪視作賢臣,視作軍神,唯獨忘了他鉅子的身份。
李恪是鉅子普天之下唯一一個可以正面挑戰始皇帝威儀,令天下墨者死不旋踵的若是扶蘇看不見御令這場戲,該怎么演下去 闞忠想到了扶蘇。
他看扶蘇,扶蘇正驚惶于馬上,不知進退。
闞忠高喊“庶人趙扶蘇,你亦欲抗令不接”
這一喊讓扶蘇猛然驚醒。
他看著周圍印象里,李恪幾乎從未拔出過他的啟夏,印象里,營中的墨者各個木訥謙和 而現在李恪舉起了劍。
他像個真正的將軍,舉劍傲立,滄海纏在雙臂的銀鏈已經松下來了,柴武像身處白狼鋒銳般阻擋著御令,身后的狴犴近衛在鉅子令下長劍出鞘,修長的慎子劍,厚重的孟勝劍,輕靈的姑果劍他第一次發現,狴犴營中居然有這般多武藝高強的墨者,為了他的安危不惜自身,反倒是忠毅勇猛的家臣蒙沖呆呆立在劍叢之中,不知該上前護主,還是跪地,看著自己的主公自裁 得友如此,生無憾矣。
扶蘇失笑著輕聲說“恪,啟夏挺重的,舉累了吧”
李恪皺眉看著他“扶蘇,你翁死了如今趙高李斯秘不發喪,他們想扶胡亥上位,為此甚至不惜篡改遺詔那是你翁啊天上地下古往今來最狠戾最偉大也最英明的始皇帝,哪可能會把自己的親兒子錯認到這種地步”
“那就讓我看看御令吧”扶蘇笑著策馬上前,馬兒揚開蹄,慢悠悠從柴武身邊繞過去,“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李恪長嘆了口氣。
他垂下劍,面無表情“闞忠,你和你的人,把御令丟地上,后退二十步。”
“大秦威儀俱在我身,身為皇帝令使,豈有”
“滄海。”
滄海甩手丟出短戟,化作一道銀光,直飛向闞忠左旁的那個騎士。只聽見噗一聲皮肉崩碎,短戟的鋒銳已經切下馬頭,直戳進騎士的正臉。
騎士飛了出去 所有的人,谷道內外所有的人呆呆看著倒飛出去,早已經必死無疑的那個騎士。
他的臉全爛了。
鋒利的銀戟整個戳進去,閃亮的銀鏈繃直在滄海的手上,就如是從那具尸體的臉龐當中生長出來。
滄海獰笑抖腕,銀鏈一甩,短戟便啵一聲褪出尸骨,鉆回到滄海手上。
沖天的血泉擴散向天,沾染山壁,沾染戰馬,澆了闞忠滿頭滿臉。
李恪微微顰眉“還不聽話么滄海。”
“等等”闞忠瞪著眼大喊,“棄令退步李恪瘋了李恪瘋了”
他身邊的騎士們如蒙大赦,持令的騎士幾乎在闞忠發聲的第一時間就丟掉御令,然后飛也似,何止退出二十步遠。
扶蘇苦笑著看著這一切。
尊貴的御令就像一團抹布似被人丟在血泊里,沾著血污,損了玄鳥,實在是 “恪,你嚇著他們了”
“蒙沖”李恪根本不理扶蘇,一抬頭喊了蒙沖。
“敢問上將軍”
“扶蘇現在信不過我,你去,去檢查那地上的御令,看看有無染毒,有無暗箭”
蒙沖愣了一下,慌忙接令“嗨”
半晌之后,蒙沖檢查完畢,御令就是御令,沒有半點機關。
李恪的臉色更加難看。
扶蘇無奈道“恪,現在我能去看了吧”
“如果你堅持”
“我堅持。”
李恪長嘆了一口氣“那就去吧。”
扶蘇對著李恪感激一笑,策著馬走到蒙沖身邊,接過御令,展開。
李恪看到扶蘇的身體顫了一下 顫抖越來越強,越來越烈,他慘笑起來,一聲,兩聲,聲聲慢慢。
“恪”他一撒手,任由遺詔重墜回草地,“恪,我們錯了那御令,千真萬確”
一個確字落地,他揚手抽出腰間長劍,想也不想,便向著脖子抹了過去李恪大驚失色 “滄海攔住他”
滄海翻手揚出沾血的短戟短戟破空,扎中扶蘇的劍顎,巨大的力量透劍而過,破開精鐵打造的劍顎,扎斷四鋒四棱的劍身滄海怒目圓睜,咬著牙一聲暴喝銀鏈猛地拉直銀鏈繃直,纏住小指,深陷進皮肉,把滄海胡蘿卜粗細的小指連根切斷他嗷一聲嚎叫,翻手轉臂,那銀鏈余勢不竭,破開皮,切進肉,但總算是止住了去勢,堪堪停在扶蘇的頸邊 “武保護殿下”
蒙武也跟著發出了嚎叫,翻身飛撲撞開蒙沖,緊接著身如陀螺,揚起的寒月二話不說切斷馬頸 碩大的馬頭墜地,整匹馬兒跌到,扶蘇木然地被壓在地上,滿地的污血漬染了他的朝服。
他倒在地上,木訥張嘴“恪,何必呢”
“發令箭鎖谷道在場人等一應扣押曜把韓談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