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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三章 墨帖再現

  第一縷陽光灑落,善無官市漸漸平息了一夜的喧囂。

  夜客離盡,日客未至。商戶們拖著疲憊的身軀,吆喝著各自隸臣收拾起亭內的狼藉。

  丙列伍肆或是唯一的例外。

  昨夜商討既定,李恪和辛凌便換上墨褐。一對身形與他們極為相似的墨者穿上他們換下的衣服,在由養和靈姬的護持下入住到官舍。

  再然后,墨者們便借著人流出入不休,往來于木肆和官舍之間,去時兩手空空,歸來滿載而行。

  這樣的往來持續了整整一夜。

  天光大亮,有員精干的墨者乘騎健馬直入中陵君府邸,兩個時辰之后,十八位墨者身著墨褐草履,背負黑布行囊,排成兩列,擁簇著正中的慎行和辛凌,緩步走出亭市,直驅向郡治叢樓正中的郡守府。

  郡守府大門洞開,上百名健壯更卒新甲在身,長戟交錯,威風凜凜地在道路上,架起了金戈之途。

  他們戴著統一的束絳皮盔,一側黑衣白甲,一側黑甲白次,黑色的絲絳迎風而展,如兩軍對壘,呈現出一種特屬于百勝之軍的肅殺之氣。

  在無數路人的注目下,墨者們走了出來。

  無人攀談,無人斜視,他們挺直丶著背走到金戈之下,高高的發髻距離鋒銳不過數寸,整只隊伍卻見不到一絲散亂。

  一對,兩對,三對…

  第五對墨者步入兵陣,郡守府門前終于響起渾厚的號令。

  “恭迎!大秦少良造,墨家鉅子,魯慎子后嗣,陽翟慎行!”

  第一列兵卒猛地收回長戟,當頓地聲響的那一刻,慎行堪堪步入兵道。

  “鉅子至!”

  一列列兵卒收回長戟,慎行所過之處,兵戈消隱遁形。

  李恪藏身于墨者當中,跟隨在慎行身邊,心中對那位中陵君嚴駿的信心越來越足。

  這段別致的歡迎儀式看似蠻橫無禮,但卻是在回溯當初墨翟奔走于戰場,止戰息兵的偉大歲月。

  墨子行《兼愛》、《非攻》之義,凡所在之國,戰亂消弭。

  那是墨者們心中最光輝的一段歷史,嚴駿將其重現在當前,不得不叫人感嘆,用心何其苦也。

  它的效果李恪已經看到了,哪怕如慎行這般見多識廣,眼圈也明顯地紅了。

  墨家衰敗了,可墨學依舊是顯學之一,墨帖依舊在大秦暢行,墨鉅仍是顯貴的座上嘉賓!

  慎行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看到了嚴駿,中陵君背著手站在道路盡頭,正門檐下,左右分別是雁門郡的監御使陳湯,郡守衛遲。

  辛凌適時輕喝一聲,眾墨者腳步頓停。

  慎行朗聲笑道:“粗鄙野人,何勞中陵君親迎?”

  高大的嚴駿回以朗笑,與慎行隔著數十人高聲對答:“此迎不為鉅子,乃為大秦四十二年翹首以盼之墨家!四十二年,再見墨帖,嚴駿幸甚!”

  熏香,鳴琴,置席,舞劍。

  這是一場沒有酒肉的宴席,嚴駿與慎行把臂正席,尊左之位以辛凌為首,盡數墨者,卑右之榻坐滿郡官,卻聽不到一聲疑議。

  如今的墨家確實當不起這樣的尊崇,但因為大秦需要,所以無人敢疑。

  正席上朗朗的笑聲傳遍廳堂。

  “且不瞞鉅子,昨日遲君來報,言你入城五日,昨夜卻突然有了動靜。墨家門徒頻繁出入官舍后院,我還道是墨衛欲行刺辛家那對刁蠻姊弟呢。”

  “君侯有此擔憂,卻為何不曾調兵?”慎行坦然笑問。

  “鉅子說笑了。”嚴駿擺著手,認真解釋,“我雖與那位不通兵法的中尉有隙,但眼見侄兒被刺之事還是做不出來的。只是在下令之際,我突然想到…我那侄女可是鉅子的高徒,此番怕是約在我善無相見,非是行刺吧?”

  “君侯洞若觀火,實叫人心中敬佩!”

  “鉅子謬贊了!”嚴駿謙虛一番,面色突然一變,“昨夜之事蹊蹺,今日之事更蹊蹺。我實在想不明白,鉅子是欲再收一辛府高徒,亦或是…有事教我?”

  堂上氣氛突變,堂下笑鬧驟停。

  墨者們對此早有準備,但郡官們卻顯得一無所知。

  這是怎么了?

  他們下意識噤聲,帶著疑惑望向對面的墨者們。

  墨者們人人皆是表情慎重,一言不發。

  在一片靜謐之中,慎行發話了:“不知君侯可聽過獏行么?”

  “獏行?”嚴駿皺著眉苦思許久,“莫非是樓煩縣那件事物?”

  慎行輕輕點頭。

  “樓煩縣令來報,言三兩雜墨伙同苦酒里無賴數人,又豪門棄臣數人,蒙蔽官府,牟取巨利,遷延六月,一事不成,現已將主持吏員查辦押候。鉅子所言可是此事?”

  “原來在君侯耳中,獏行竟是這般模樣…”

  嚴駿心中升起中不好的預感,急聲問道:“此事莫非另有隱情?”

  “隱情…”慎行沉吟片刻,“樓煩縣令所報大抵無錯,只在一些細碎略有出入。”

  嚴駿皺緊了眉頭:“哪些細碎?”

  “雜墨者,我門下小徒二人,趙墨三十二人。無賴者,雁門精匠百人,門徒數百人。棄臣者,辛府童賈,即是將凌兒養大的那位,其二子雖在中尉府中,但他年老無用,說是棄臣,也無大錯。”

  慎行輕描淡寫地說話,一字一句都撩撥在嚴駿心頭最怒之處。

  三十四個正經的墨者匯聚樓煩,雁門郡百余精匠棄業攜徒,還有辛童賈…在辛府做了三十余年管家,深受信重的辛童賈!他是辛府棄臣?

  這是墨家自長平之后,在大秦轄下最大的一次行動,如此重要之事,居然被王智那個不學無術之徒,描繪成一場騙局!

  嚴駿氣得渾身發顫,猛一掌拍在案上,咬著牙,呲著聲,一字一頓問道:“那遷延六月,一事無成,何解?”

  “獏行工期六月有余,至于成與不成,我正巧叫凌兒帶了些玩賞之物,請君侯一觀。”

  “玩賞之物?”

  慎行抬起頭,看了一眼李恪,李恪會意,從席間步入堂下,對著嚴駿躬身一揖。

  “敢問君侯,可否借耒耜,鋤鑿,空場一處?”

  嚴駿一言不發,瞇著眼,細細打量堂下的李恪。

  墨褐,草履,發髻緊扎,中簪枯枝。

  這位墨者五官端正,器宇不凡。年歲雖看著不大,但短襦下,稍短的绔腿露出腳踝,上面全是交錯的血痂,足可見他苦修之功。

  可同樣是此人,臉龐白皙,雙手靜潔,又似是養尊處優的樣子…

  嚴駿長于看人,學成之后,少有一眼看不穿究竟的時候。

  更何況從座次來看,墨家在鉅子以下,應該是辛凌才對。眼下辛凌未動,卻是這個坐在中席的年輕墨者接過話頭,是何道理?

  他決定靜觀其變。

  “將墨者所需之物備齊,敢問墨者,三日可夠?”

  李恪微笑搖頭:“不需三日,此間之事,大約一個時辰…足矣。”

飛翔鳥中文    大秦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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