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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破門入戶

  懷著不安,李恪夜入閭門。

  門房處,田典余并沒有如前兩日般杵在那里,這讓李恪心生忐忑,不由就放慢了腳步,四下尋找。

  平日里他最不希望看見的就是田典余,唯有今天是例外。

  他真心希望田典余在這,更希望兩人的話題比上兩日直截了當。哪怕在今夜就收到最后通牒,李恪也有相應的準備。

  可田典余偏偏不在…

  斡旋失敗,慣例便該是血戰,李恪不想血戰,這才希望再見到田典余。

  小穗兒推著車靠上來:“大兄,你在找誰?”

  “田典余。”

  “你找他作甚?”小穗兒滿臉古怪,說,“想我今日在上卿面前告了他一狀,他這會兒該在家中想著如何辯解才是,哪還有閑情逸致與我們在此處攀談?”

  這小子,得意忘形了…

  李恪看著左右無人,便在一條巷子口放下車,招手把小穗兒叫過來。

  “小穗兒,今日…后稷之說看似神異,其實除了得罪人,真的半點用處也沒有。你若事先和我商議的話,我定會攔住你的。”

  “怎會無用呢?”小穗兒反駁道,“白日里在句注,除了上卿看上去略有懷疑,旁人都信了的!”

  “你便是讓全天下都信了,能讓田典余也信嗎?”李恪一聲反問,忍不住就想嘆氣。

  “小穗兒,鬼神之說只能誆騙愚民。連上卿都不信,熟悉我的田典余更不會信。你此次借后稷說事,等于是告訴他們我確有量產精米的辦法,你弄巧成拙了。”

  小穗兒的臉慘白一片:“可…可我致少讓上卿知道苦酒里大豐是假,田典余欺瞞上官,定會被人追究吧?”

  “他肯定會有麻煩,但卻不會因為租令被追究。”李恪苦笑著搖頭,“雹災過境,誰都知道苦酒里不會真有大豐,田典余也不會在這件事上欺瞞上官。若我猜得不錯,這大豐…或是苦酒里自己求來的。”

  “誰會愿意多納田租!”

  “你卻忘了,大秦以耕戰立國,納租千畝便可晉公士爵位,與斬首等同。”李恪沉聲道,“小穗兒,你我貧苦,不代表世上人人貧苦。貧苦不愿,也不代表這里中不愿!”

  “鄭家…”小穗兒恍然大悟。

  “鄭家有一十三房,名下良田三十余頃,此外還有閭左、閭右各位富庶,光是這些相加,受田便至少六十頃。苦酒里的受田攏共不過八十二頃,如此一來,你還敢說租令不是苦酒里自求?”

  “我真的弄巧成拙了?”

  小穗兒失魂落魄推上車,向著家的方向趔趄而去,李恪卻沒有著緊去追。

  這孩子畢竟年幼,哪怕早熟聰慧,思慮也不夠周全,只要能給他時間,他總會把事想明白。

  相比之下,李恪更擔心田典余把后稷的事當成他的戰書,從此雙方再無轉圜余地,那才是最大的麻煩。

  夜風清冷,送來里中零星響動,李恪突然從中辨出個熟悉的聲音,位置恰在他剛才站立的那條巷子深處。

  “…官奴隸籍冊我自會處置,不勞提點!”

  “族兄,大父讓我過來…”

  田典余?

  李恪詫異地扭過頭,果然在巷尾看到了田典余,他對面還有一個陌生男子,李恪從未見過。

  兩人似乎在討論公事,而且還發生了爭執,只可惜距離太遠,李恪聽不真切。

  不過看到田典余就附近,這讓李恪著實松了口氣。

  他只要出現在閭門,便證明雙方還有得談,今夜不談,明天也可以談。

  只是怎么才能穩住田典余呢?要不然假裝投降,先把脫粒機拋出去以作緩兵?

  還有小穗兒…這次他算是把田典余得罪狠了,近幾日還是躲在里中不要出去比較好。這樣一來運租的事怎么辦?換媼來?又或是找監門厲借個隸臣用上兩天?

  好心情轉眼掃空,李恪滿心糾結,全然沒有注意到田吏奉遠遠墜在身后,直到他步入家門。

  片刻之后,田典余拜別客人,眼神游移,直到落在李恪原先站立的位置。

  田吏奉自陰影中閃出:“上典,我將全君送出里了。”

  “他知道方才有人偷聽嗎?”

  “全君的位置…應當沒有發覺才是。”

  田典余閉上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恪君聽到多少?”

  “下吏先前忙著打發夜巡之人,遠遠觀之,覺得他似是路過,倒不像是偷聽。”

  “家門近在咫尺,哪需要尋條冷巷歇腳休息?事關重大,不可不防,既然他出現在那里…”田典余睜開眼,“那便是命!”

  入夜,黃昏。

  秦朝的黃昏與后世不同,其時在牛羊入后,人定之前,是實實在在的深夜時分。

  李恪睡得正沉。

  睡夢中,他好似聽到轟轟巨響,聲音不像雷鳴,反而像是有什么人在砸門…

  砸門?

  李恪猛地驚醒,飛身下炕,幾大步沖進院子。在他身后,嚴氏、癃展和小穗兒先后披衣跟了出來。

  還未站定,院門便被人猛地砸開!

  夜色之中,田吏奉在一群隸臣擁簇下舉火而立,面色陰沉似水。

  “搜!”一聲使令,隸臣蜂擁而入。

  李恪并沒有試著阻攔。

  忙亂之中,小穗兒護住嚴氏,癃展則推車把李恪擋在身后,一行四人讓出屋門,只是冷冷看著田吏奉。

  田吏奉滿臉猙獰,被兩個隸臣護衛著走進院里,眼神同樣不離李恪左右。

  無言,無語,院子里只有翻、砸、推、掀的嘈雜。

  小穗兒的家不大,李恪一家搬過來的家什也不多,片刻之后隸臣魚貫而出,先后附在田吏奉耳邊輕聲回報。

  田吏奉的臉色越發扭曲:“說!舂米的機關藏在何處!”

  李恪冷笑不止:“原來田吏夜闖我家門是為了那所謂舂米的機關!既然這屋子都被你翻遍了,問我何用?”

  “廢話少說!你只需告訴我,舂米機關現在何處!”

  小穗兒恨聲高喊:“哪有什么舂米的機關!明明是后稷顯靈…”

  李恪急忙捂住他的嘴,可是已經晚了。

  田吏奉瞪大眼睛盯著小穗兒,臉上怒極反笑,聲音之中卻又毫無喜意。

  “倒是險將你忘了!小小年紀,牙尖嘴利!來人,將他拿來,我倒想看看少了這滿口的獠牙,這鼠子還能不能多嘴!”

  “唯!”兩旁隸臣唱諾,一扭身,向著小穗兒惡狠狠撲來。

  李恪深吸一口氣,松開手,跨步邁到眾人身面,挺直腰桿,義正言辭:“秦律之下,私捕擅刑,你們活夠了嗎!”

  隸臣顯然躊躇。

  只可惜現場還有田吏奉,他在后頭大手一揮,厲聲指使:“進者賞,退者死!一切有我,我看何人敢攔!”

  執掌生殺大權的主人下了死令,隸臣們不再猶豫,猙獰著臉,一擁而上。

  李恪黔驢技窮,只能硬著頭皮死擋。

  說時遲那時快,夜色中忽有枚狼牙長箭撕風而至,咄一聲戳在隸臣腳前兩三寸的位置。

  火光之下,那箭大半入土,只有箭簇殘地面,仍驟自嗡嗡地發著震顫!

  “越箭半步者,死!”

  千均一發之際,旦來了!

  他身穿簇新的戎裝,掌弓搭箭步入院內,左右還跟著面色如血的監門厲和里吏妨,同樣是兵甲在身,殺氣縈人。

  李恪這才舒了口氣,他看到眼前的隸臣面露驚懼,顯然是被旦這一箭嚇破了膽,再不敢遞腳前進半步。

  田吏奉的臉色難看至極,回身看向三人,眼神就像要吃人一般。

  他一字一句問道:“旦,你真敢殺人?”

  “今夜殺人,明日自出!汜奉,你辱我兄弟,我今夜必要你陪葬!”

  身在眾人之前,卻被一個小輩指名道姓地喝罵。

  田吏奉暴怒難當,唰一聲就拔出了腰間長劍。

  “小子,我看你如何殺我!”

  “奉君,你要打便尋我來打,威逼小輩有甚意思?”

  一聲冷笑,監門厲邁步而出,同樣唰一聲拔劍,高舉著瞄向田吏奉的面門。

  尸山血海淌出來的殺氣勃然而出,苦酒里最勇之人持劍當面,只是隨意一瞥,已經讓田吏奉覺得膽寒。

  可他無路可退,只能色厲膽薄地強撐硬氣:“屠厲!此事與你無關!”

  “誰說我與此事有關了?”監門厲還是那副混不吝的口氣,哈哈大笑道:“我只是路過此地,手癢難耐,又想仗劍殺人而已。奉君,還不速速上前,與我死來!”

  院子里的氣氛隨著監門厲這陣撕裂般的大笑直驅巔峰,寒風如刀,劍拔弩張,凡一點火星飛濺,眼前便是血濺五步的下場。

  場面失控了!

  李恪在一旁汗如漿下,心里早就沒了方寸。

  關鍵時刻,田典余和里典服聯袂而至,疾步趨進院內。

  “厲君,住手!”“奉君,退下!”

  總算打不起來了…

  李恪涌起一股虛脫般的無力感,后退兩步靠住門框,心里卻止不住感到疑惑。

  田典余為什么會態度急轉?這田吏奉…真是他派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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