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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災前搶收

  又是一個不眠的夜。

  這么說其實不算準確,因為李恪昨晚偷偷打過幾個瞌睡,最長的大概有半個時辰。

  監工的好處就在于沒有監監工,就像現在,做個鐮刀教習的好處便是不用親自下地割禾。

  可是他依舊很累,很困,想睡覺,而且最好一睡不起…

  他的面前密密麻麻站滿了鄉里,排著整齊的隊列,每個人都推著板車,板車上是簇新的烈山長鐮。

  這樣的隊伍閭門之前總共有十一個,幾乎整個里中的鄉里都聚集在一起,缺席的屈指可數,譬如說嚴氏和癃展、小穗兒和林姨,還有襄翁這樣走不動道的老朽及田典余那般自度身份的官吏。

  值得一提的是,里典服就站在李恪對面,而且是隊伍的最前頭。

  他脫去深衣換上窄袖的裋褐,更摘掉高冠,與鄉里一般圍上擦汗的黑巾。而作為里典服的左膀右臂,里吏妨和李恪一樣獨自帶隊,監門厲則發揮特長,手握皮鞭負責監管那些官奴隸的勞作。

  無論此次搶收的最終結果如何,光是始終奮戰在第一線這件事本身,已經讓里典服和他的屬吏們出盡了風頭,更讓田典余和他的屬吏們相形見絀。

  食時,統一發饔。

  每人餐食皆同,俱是李恪貢獻配方,里典服貢獻糧食的竹筒飯,不過那些可不是竹筒豆飯,而是精貴的竹筒粟飯。

  鄉里們就站在隊列里吃飯,邊吃邊稱頌里典之德,只有李恪在心里腹誹,沒有脫殼的粟米還不如豆飯好吃,他都快被噎死了…

  食饔完畢,站在隊列頭里的里典服大手一揮,整個隊伍挪動著,浩浩蕩蕩出了閭門。

  “大兄!大兄!”李恪聽到身后有人在叫,他與里典服告罪一聲,走出隊伍回頭去看。

  小穗兒背著他特制的長鐮快步跑了上來。

  “你不在家照顧你媼,過來作甚!”

  “大兄!”小穗兒喘了口氣,“我聽聞大兄要做大事,特意過來幫手!”

  “你媼如今這幅樣子,你還有閑心幫我?速速回去,別讓你媼傷心!”

  “就是媼叫我來的!”小穗兒大聲反駁,“棺已經備好了,媼如今穿了干凈衣裳躺在里面,兩餐展叔答應照拂。媼說我呆在家中也無事可做,定要我來幫你!”

  “你糊涂!”李恪瞪著眼看著小穗兒,小穗兒毫不示弱地回瞪,大眼睛里滿是倔強,還有一絲絲哀求。

  李恪突然心軟了,他一跺腳,轉身便走:“跟著我走。今日是集體勞作,每人皆有任務,別在那兒添亂!”

  “唯!”

  風不大,與昨日相比,今日可稱和風。只是天氣越發陰冷了,每哈一口氣都有白煙涌動。

  天上是陰云密布,地上是寒風刺人,一絲絲一縷縷,穿過單薄的裋褐,直往人骨頭縫里鉆。

  可是鄉里們熱情高漲,今天他們要在里典的帶領下,手持神鐮,以聞所未聞的方式,與天爭時!

  十一支隊伍到達田畝,放過官田直驅民田,然后各自分開,李恪和另外十個教習站在封埒上指導大家使鐮的動作。

  每段封埒邊都站了一個受田的主人,大多老幼,有幸被分配到先行割禾的人家感激涕零,嚎啕大哭。

  李恪教得很認真,每個動作每個要領毫不隱瞞,鄉里們作出動作,他也根據自己的感受一個個糾正。半個時辰過去,他大手一揮,四十多人跳進旦家的田畝開始瘋了似的勞作。

  李恪終于松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封埒上,累得直喘粗氣。

  豐是里吏妨留在自家田里的代表,八歲的孩童和小穗兒一樣梳著雙丫髻,穿著皮裲襠,長得粉雕玉琢,煞是可愛。

  同是八歲,可他的心智和小穗兒根本不能比,根根本本就是個小屁孩,成天招貓斗狗正事不干,還喜好仗著機靈到處嗆聲。比如這會兒,他就搶了小穗兒的烈山鐮氣勢洶洶跑了過來。

  “恪!”因為旦這么稱呼的關系,他從來也覺得如此稱呼是對的,大兄公子一類根本想也別想,“為何翁叫我守在田里看人勞作!是不是你嫌棄我!”

  李恪翻了翻白眼,累得只想睡覺,哪有空去搭理一個熊孩子:“小穗兒,打一頓,丟邊上。”

  小穗兒捂著眼睛呲著牙:“大兄,打了,豐身強體健,我根本不是對手…”

  李恪氣得!

  他一躍而起,抄起豐,就著屁股就是一頓狠揍,也不顧他哭爹喊娘,扒下那件毛皮裲襠叫小穗兒穿上。

  “你扒我裲襠,我告訴翁去!”

  “去去去!你翁昨夜未睡,今日又忙著帶領鄉里勞作,你去吵他,莫來煩我!”

  臭小子立馬老實了,裹著裋褐瑟瑟發抖:“你…你莫生氣,你叫小穗兒把裲襠還我…我冷。”

  “冷就凍著,凍著沒那么鬧騰!”李恪惡聲惡氣沖了一嘴,“你可知為何每塊封埒邊上都有自家的人?”

  “為何?”

  “四十余人勞作,用的又是烈山鐮,幾十畝地就是盞茶功夫,到時候會有十余個叔伯推著車把禾槁往你家送,你不領著,到時人家拉自己家去了,你找誰說理去?”

  “噫!如何會有這般小人!”

  李恪一個腦瓜崩彈了過去:“小人?你知秦律嗎?讓百姓識禮重義的關鍵是別給他們作惡的機會。不要考驗人性,這是不尊重別人,更是不尊重自己!明白了嗎?”

  豐委屈地癟了癟嘴:“明白了,能把裲襠還我了嗎?”

  李恪冷笑兩聲:“看來你還是沒明白,你方才便給了我作惡的機會,如今被我奪了裲襠,就要自認倒霉。”他抬手指了指對角的封,“那處背風,自己躲著去,別在我身邊吵鬧!”

  區區一個時辰,里吏家五十余畝禾粟收割完成,李恪留下十五人整理板車,招呼剩余人等轉道下一處田畝,小穗兒穿著皮裲襠跟在身后,美得都吹起了鼻涕泡。

  同樣的情景發生在廣闊田地的角角落落。

  鄉里的田畝本就少有都種禾粟的,更何況六天農忙,多多少少都收了一些,以至于四五十人的小隊,料理一頃田地少有超過一個時辰。

  李恪簡單心算了一番,依了這個速度,便是照著全里百二十二頃的總田畝數來算,攏共也只需要十二個時辰。

  雖說夜間的效率會比白日低,但明日完成全部搶收絕對沒有絲毫問題。

  至于說會不會有鄉里在自家田畝完成后便出工不出力的情況…

  李恪只能寄希望于秦人重信,實在無法,他也做好了揪出幾個典型示眾,殺雞儆猴的準備。

  遠處,監門厲正將一個壯漢掛在樹上死命抽打,那壯漢哀聲高亢,整個田地都清晰可聞。

  那應當是個官奴隸,大概是在勞作中偷奸過分,被監門抓了出來,鄉里都是黔首,有的還有爵位,絕用不到這樣嚴苛的刑罰。

  李恪嘆了口氣,看著面前田地里勞作的人們,再也不敢去睡。

  就像是他對豐說的,想要百姓們自覺自愿把每一頃地都當做自家的田來做,他首先就不能給他們偷奸耍滑的機會,這是一種尊重。

飛翔鳥中文    大秦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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