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風眠住筆,微一抬眸。
看來,童皓是真的查了些資料的,不過不夠全面。
“鄭思肖原名之因,宋亡后改名思肖,因肖是宋朝國姓趙的組成部分。”沈風眠提著筆,目光有些悠遠:“你看到的著了地的蘭,應是他改名前所畫。”
童皓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但是那無根蘭我也只看到了一幅贗品,資料上說《墨蘭圖》…”
“在鎂國。”沈風眠輕嘆一聲,繼續改卷:“無根之蘭,寓意為南宋失去國土根基。”
鄭思肖這人性情剛烈,愛屋及烏,恨屋也及烏。
從前與趙孟頫關系好,但趙后來降元并任官,鄭思肖直接與他絕交。
有權貴向鄭思肖索要蘭畫,威逼利誘層出不窮,鄭思肖從未服過軟。
后來知道他有田,權貴們便用賦稅威壓,鄭思肖怒稱:“頭可斷,蘭不可畫!”
“工畫蘭,疎花簡葉,不求甚工,畫成即毀之。”沈風眠端坐于案,筆下勾畫輕松,眉眼微沉:“因為他這種性子,存于世的作品極少,蘭更少,《墨蘭圖卷》藏于大阪市立美術館。”
中國沒有。
一介書生,何以報國?
鄭思肖七次遷居,22歲,其父病逝。
36歲喪母,妹妹出家為尼,下落不明。
后散盡家財,78歲時,囑其友唐東嶼為畫一牌位,曰:“大宋不忠不孝鄭思肖”,語訖而卒。
他用他顛沛流離的一生,給眾人展示了畫醒世人、浩氣撼天的氣節。
想起查到的這些資料,童皓面色幾經變幻,手在桌面輕輕一捶:“唉!”
“咚”的一聲,他手旁的硯臺被他捶的跳起來,墨水濺了一卷面。
正認真批卷的沈風眠手頓在半空,陰惻惻地抬起頭來,盯著他:“故意的?”
“絕對不是!”童皓剛才沉浸在自己思緒里,沒有控制力道,闖了禍自己也嚇了一跳,連忙扯了張抽紙過來擦。
本來還只有些墨水,他這一擦,直接糊了一整坨。
沒想到會這樣,童皓的手僵住了。
沈風眠微笑,把卷子拎起來,讓他得以看得更清晰:“卷面不整,零分處理,有意見沒?”
這么嚴重的嗎?
童皓心里一咯噔,不管這是誰的,萬一知道了他干的好事,那怕是得豁出命來捶死他!
“不,不至于吧…要不沈哥你稍微給加點?”童皓猶豫地伸手,努力笑得更堅強:“或者我再給處理一下…”
慢著,他瞪大眼睛,這字跡咋有點眼熟呢?
“行啊。”沈風眠大方地遞給他,挑挑眉:“吶,柜子里啥工具器材都有,你自己去選,把墨水清理干凈。”
袪除墨水印,這在別人看來非常難,但真要掌握了這門技藝,其實也還好。
童皓接過試卷,仔細一瞧,心都涼了半截。
可不就是他自己的卷子!
這下可完了,本來也許還能得個二三十分呢,現在就快要抱鴨蛋了!
把卷子鋪到桌上,童皓努力地回想。
怎么把紙上的墨水印去掉來著?
好像是用什么酸…硫酸?
不對不對,那好像是毀容的…
童皓嘀咕著,一時想不起來,不過既然柜子里有的話,應該看到以后他能認出來的。
他翻出來一小瓶2的草酸溶液,融于50度左右的溫水中。
慢慢將水滴在試卷的角落里,那墨跡果然就逐漸淺了下去。
有效!
童皓大喜,不再小心翼翼,而是開始大幅清洗。
效果是很顯著的,墨水痕跡逐漸消失,只需要用清水再洗一遍,就基本沒問題了。
沈風眠連著批了幾份試卷,感覺有些口渴。
喝水的時候,他恍然想起好像童皓很久沒出聲了。
詫異地回過頭,發現童皓正枯坐桌前,盯著試卷發呆。
“弄好了么?”沈風眠喝了口茶,輕輕將杯子擱在桌上:“拿過來我看看。”
被點名的童皓僵住了,手緩慢地抬到桌上。
猶豫了很久,他咬咬牙,把卷子拿起來。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索性爽快點吧!
他深吸一口氣,將試卷放到沈風眠面前。
“這么緊張做什么…”沈風眠一低頭,皺起了眉:“我讓你把你卷子拿過來,你拿張白紙過來干嘛。”
而且還是這么皺巴巴臟兮兮的。
童皓心頭一梗,有氣無力地指了指:“就是這個,我的卷子…”
這是卷子?
沈風眠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低頭仔細地分辨了一下。
可不是嘛。
雖然字跡很淡了,但確實還是看得出來,上邊曾經有過字…
只是現在全沒了。
他有些想笑,又有些無力吐槽:“你…全洗了?”
童皓嗯了一聲,弱弱地:“我看其他地方也有墨跡…”
拿著棉簽一點點挑實在太麻煩了…
他沒想太多,直接全洗了。
以為會只消墨跡,卻忘了題目和答案也是墨跡,只是時間較久,消得有點慢。
等回過神來,什么都完了!
沈風眠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平靜:“你耐性不夠,那里有一疊報紙,全部畫上墨痕,再一點點清洗干凈。”
“啊!?”
循著他指的方向一看,童皓頭都大了。
一下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童皓洗得兩眼發花,等沈風眠說試卷已經批完,讓他拿去發的時候,他一下就蹦了起來。
太好了!
只是等回了家,早就守在廳里的童老爺子開口一問,他立馬就虛了。
“試卷洗了?答案沒有了?”童老爺子眉毛一豎,直接將手里的杯子重重地磕在了茶幾上:“你能不能找個靠譜點的理由?”
童瑤端著個碗,拿叉子一小塊一小塊地戳著水果吃,樂得眉開眼笑。
該!讓他出去不帶她玩,挨罵了吧!?
童皓苦著一張臉,好話說盡,也沒能挽回一點形象。
“瑤瑤,你去我書房里面,把那本《古籍裝幀與修復技術》給我拿下來。”童老爺子吩咐著。
童皓立刻站起來:“爺爺,我去吧我去吧!”
“你給我坐下!”童老爺子氣的不輕,瞪了他一眼:就沒這么丟人的!
這次可跟上回不一樣,那么多人一起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