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沖 第二十九章:結算
傍晚時分,湖濱海豐西餐社里,面對新鮮上桌的菲力牛排,小琴愁腸百轉,不知該怎么下刀。
正如上海當年最好、最出名的西餐廳是紅房子、天鵝閣和凱司令一樣,在錢塘城,最出名、最老牌的西餐廳是海豐西餐社。這家飯店早在1984年就花費巨款——整整30萬美元從香港請來專業團隊,進行徹底改造。
此時的海豐分上下三層,一層賣蛋糕冰淇淋冷飲,二層賣西餐,三層賣中餐,洋派、大氣,青年男女如果談戀愛時能到海豐用餐,那基本上關系已跑不了。
到1998年,隨著越來越多的新餐廳開業,海豐已過了自己的巔峰期,很快就要衰落下去,這不是承包或轉制能解救的,因為風格老了,味道雖然沒變,但情懷已不一樣了。正如當年如日中天的友好飯店、華僑飯店因為年代久遠,在市場競爭力上已開始力不從心。
但對懷舊的常天浩來說,來海豐吃幾頓頗有紀念意義。
“琴姐姐,你怎么不吃?要不要我幫你切?”
“我吃不下,我在想這件事……”小琴蹬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這樣沒心沒肺,快90萬沒了,居然還能吃得這么歡。”
“你緊張我?”
“你自己不緊張?你不緊張我走了……又不是我的錢!”
看她作勢要站起來,常天浩趕緊拉住她的手:“別走啊,我這不是也緊張?”
“你緊張啥呀,我一點都看不出你緊張!我都看這呢,就剛才這么點功夫,你吃了一塊牛排、一份香蕉船、2個布丁、3個魷魚卷、4個咖喱蝦,半份芝士培根,還喝了羅宋湯,剛才又管服務員要水果沙拉,還說要上草莓冰淇淋和沙冰……”小琴壓低聲音道,“你……你屬豬啊?”
“額……你都看見了?”常天浩道,“其實吧,我屬羊。”
“你悶頭悶腦只顧著吃,餓死鬼投胎一樣。”
常天浩點點頭:“其實我平時不吃這么多的,今天真是比較緊張……你有沒有聽過那句話,化悲憤為食欲?”
“沒聽過。”
“所以你胖不起來。”
“切,我才不要胖呢?胖了多難看?”
中年油膩,頭發變少、肚子變大、存款不變……那真是悲傷的時刻。
常夫子想了想自己20年后長在身上的小肚子,嘆了口氣:“人總是會胖的,現在不胖,將來也會胖。不過你放心,你瘦了漂亮,胖了也漂亮……楊貴妃就是胖美人。”
“信你個大頭鬼!”
“看你這樣子我就知道,你緊張時估計會吃不下飯,難怪這么瘦,是不是一緊張就只想逛街買衣服?”
“也不是……”小琴搖搖頭,“不說這了,這錢你到底打算怎么辦啊……我都快急死了,你還有心情在這里大吃大喝。”
“我這不是在想辦法嘛,要不然我為什么悶頭吃?吃歸吃,腦袋一刻不停地在轉動。”
“好吧,你說說看,你打算怎么辦?”
“你先說,如果是你,你有什么法子?”
“去找高總啊……他是老板,又是你師兄,問問到底怎么回事。”
常天浩搖頭:“不能說,那會把你暴露了,不能做對不起你的事。”
“那我明天一早去問財務,只問為什么錢沒到賬。”
常天浩也搖頭:“錢到賬了,但又被轉走了,我猜可能連財務都不一定清楚。”
“那……”小琴沒轍了,“讓超哥出面問問高總吧,他們是好朋友,多年交情……超哥也是見過大世面的,身價上千萬的時候都有過,應該比較有經驗。”
常天浩嘆了口氣:他和超哥的交情也不深,問或者不問,這件事都不可能辦下來。
小琴無奈道:“那你說怎么辦?總不能這90萬就眼睜睜沒有吧?這不是90塊啊,90萬吶!”
“師兄家里人你見過沒?夫妻關系好不好?”
“他太太我見過兩次,好像是個醫生,比較忙的那種,有個兒子在上幼兒園……再怎么樣我說不出來了。”她小聲補了句,“但我沒聽說高總和其他女人的事,他太太長得還挺漂亮的。”
“師兄平時交際厲害不?賭錢么?”
“沒聽說過……不過我知道高總偶爾會去夜總會招待客戶,辦公室主任安排的,具體不了解,我就是小職員而已。”小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進了公司,拉我去陪客人吃飯唱歌過兩次,后來我都說喝酒會頭暈就逃掉了……至于他們最后怎么收場,我不知道了。”
常天浩松了口氣:如果高洋外面不包養女人,又沒有賭債纏身,看上去也不像是吸毒的人,那多半不會是拿走填了窟窿——這就還有點挽回余地。
“他一年能有多少收入?”
“56萬,可能還有獎金……我聽財務說老總可能一年七七八八下來能有8萬塊錢,但具體是不是我不確定。”小琴不好意思道,“領導的薪水不是我們能打聽的,也就是財務偶爾背后議論一下,羨慕領導薪水高。”
常天浩點點頭,心里脈絡逐漸清晰起來:妻子俱在,且還是體制內的知識分子,本人又無太多惡習,既不需要給小三塞錢,又不需要償還賭債,再加工作收入還可以,應該不太至于為這90萬而跑路。
當然這些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當面這樣,誰知道背后會怎么?像米校長這樣作為妻子都不太知道丈夫的事,讓一個小職員完整掌握老總的私生活怎么可能。
如果高洋不跑路,那這筆錢可能就是被他挪用了——整個新世紀只有他有這個權力挪用。
挪用客戶資產通常只有兩個可能:第一,自己投資的項目出現了窟窿,需要找冤大頭補倉;第二,公司自營盤出現了問題,而且是違規操作出現問題,需要找冤大頭填坑。
至于為什么盯上這筆90萬,理由很好解釋:
第一,這筆款子數目比較大且集中,挪用起來方便;
第二,這筆款子不是正規的國內期貨保證金,是營業部私下操作,換言之,出事了不受保護,容易黑吃黑;
第三,常天浩家里沒背景,本人也是學生一個,在業內沒有影響力,相對而言容易對付。
“高總這么做不對啊……他在違法啊。”小琴小聲道,“這……這……90萬你去告他,他至少一個無期!”
常天浩搖搖頭。
這事情沒法告:一告上去,新世紀總公司肯定不會認外盤期貨這項目,必然推得一干二凈,了不起承認有高洋這個“害群之馬”——這比后世說是臨時工厚道多了,他要的是錢,不是要把高洋送進去。
走法律途徑?
別傻了!雖然他和營業部有合同,但合同內容本身約定事項就不受法律保護,走了有用?
正如后世那么多非法集資案,一旦被查處,投資人的錢基本就打了水漂;就算是偶爾公安機關發善心還返還你一些,那也頂多是本金,你還想要收益?
現在高洋恰恰沒動自己的本金——本金還在托管賬戶上呢,只是把收益,而且是通過秘密渠道過來的收益給截胡了。
所以告是不頂用的,就算能把高洋搞倒,錢也回不來。
告還有個后遺癥:他參與外盤期貨的事也會被大張旗鼓地抖露出去,父母知道免不了一頓折騰,如果學校知道了,怎么看自己這學生?還沒報到啊……
“你不告他?”小琴驚愕地張大嘴,“90萬吶?就這樣算了?”
“那不可能這么算了,我的錢也不是大鳳刮來的,周五形勢多緊張……”常天浩拍拍左手胳膊,“你一個旁觀的人都這么緊張,掐得我手好疼,你覺得我心里緊張不?”
小琴不好意思地笑了:周五她確實有段時間掐得常天浩好緊,當時自己都沒感覺,現在回想起來一臉害羞——怎么就這樣呢?
“我有個辦法,明天試試看吧……”
“什么辦法?”
常天浩走了過去,湊在她耳邊上講述一番。
“這樣有用?”
“有用沒用先試試看吧。”常天浩仰天長嘆,“幸好上周五還結算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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