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站在警車旁,目睹了這一切。
此刻的他,已經無法接受這兩日來的巨變。
“呼啦…”
堆在山腳下的圍觀人群,見楊春墜在楊秋家院中,便都似魚缸里發現了食料的魚兒,齊刷刷地向楊秋家涌了去。
楊秋閉上雙眼,立在原地,臉上漲得火辣辣地疼。
他幾乎是在這一瞬之間,失去了太多…
手足至親、愛、往后余生…
能失去的,不能失去的,都失去了。
楊秋瘋了一般地跑到了門前,發動了四輪子,油門踩到底,朝村外駛去…
此刻他只想逃離,因為他心里清楚,接下來即將面對的痛楚,相較于大哥的離去,要更加難當十倍百倍。
“秋子,你干啥去!”
楊夏聽見車聲,忙喊道。
大哥的突然離去,讓楊夏覺得肩頭的擔子更加重了。
他又哪里知道,此時的楊秋,不得不走,不得不逃離。
這是楊氏家族,最黑暗的一天…
楊秋駕駛著四輪子,在路上狂奔著,直到深夜方才停歇。
楊秋定睛一看,自己竟一路不停地,到了省城…
把四輪子隨意地停在路邊,楊秋快步朝馬路對面走去。
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福來酒館。
“老板,一杯狐欄蒙,一份兒辣白菜,一碟花生米。”
楊秋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對吧臺方向喊去。
“好嘞!”
吧臺后傳來老板那熟悉的聲音…
“喲,是你啊,有日子沒來了!”
老板起身,認出了那天醉在店里的楊秋。
“嗯…”
楊秋見老板端來了烈酒,似見血的蚊子般,埋頭痛飲了起來。
一杯接著一杯,他一語不發,只是喝酒,竟沒吃一口菜…
“兄弟,還記得那天跟你坐一桌喝酒的老修頭兒嗎?”
冷不丁地,老板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酒館內的其他人,一聽見這話,都齊刷刷地朝楊秋方向望去。
可憐的老修頭兒,竟成了酒館老板招攬客人的談資…
楊秋一聽到這個名字,心頭一顫,咕嚕一聲咽下了口中的酒。
“嗯…”
楊秋悵然應道。
他抬起頭,見到了眾人的目光。
多熟悉啊,白天的時候,見得太多…
“他死啦…”
老板眼中閃著熠熠的光,語氣中竟夾帶著些許神秘與興奮。
沒有絲毫憐憫。
“哦,是嗎…”
楊秋冷冷地道。
“是啊,你猜他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自殺,畏罪自殺…”
老板此話一出,部分客人,竟發出了輕輕的贊嘆之聲。
“呵呵…”
楊秋自顧自地喝著酒,心卻似被無名巨手硬生生捏爆了一般地痛。
“唉,你說,人啊,有時候真沒處看去,平日里邋遢一些也就罷了,誰成想他竟是個殺人魔”
老板輕嘆一聲,敘道。
“你…和我說這些,有啥用?”
楊秋輕聲說道。
“沒事啊,閑著沒事,跟你嘮嘮…”
老板終于開始察覺到,楊秋的語氣中夾帶著的不悅。
他四下望了一下,頓時松了口氣,大家還是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的。
“這修老頭兒,真是不值得可憐,走到這一步,也算是自作自受了。可憐了他的妻兒,害人害己的魔鬼喲…”
老板話鋒一轉,似要爆料老修頭的勁爆情史,這下便又勾起了眾人的興趣…
“老板,再來兩瓶啤酒…”
“老板快說,別賣關子啦!”
“對啊,快說,大伙都等著聽呢…”
一時間,店里洋溢著愉悅的氣息…
老修頭兒對他傾述的那難當的過往,竟成為了他吊胃口的手段。
人啊…
酒館老板嘴巴微張,表情神秘,似要開始講故事了。
店內鴉雀無聲,眾人一對對招子,皆瞪得雪亮。
“再來一杯,老板…”
楊秋大聲喝道。
這一嗓太突然,嚇得老板及眾人皆是一驚。
“這人是不是有病啊…”
“神經病…”
有人開始輕聲罵道。
老板連忙盛了一杯酒,放到楊秋面前,回到吧臺前,調整好情緒,又欲張口…
“再來一杯!”
楊秋這一嗓,聲音卻又大了許多。
“你媽,這人…”
“真她媽有病啊!”
“故意的吧!”
“沒事沒事兒,馬上講,馬上…”
酒館老板瞇著眼,安撫著眾人…
忙不迭地又盛了一杯酒,皺著眉放到楊秋面前。
轉身回到吧臺前,又要開口…
他下意識地朝楊秋方向望了一眼,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也都瞪視著楊秋。
楊秋緩緩抬頭,冷視一周…
“你…還有你們…”
楊秋伸出右手食指,指了一圈,說道:
“都是狗屎,狗屎!”
一時間,酒館內是開了鍋一般熱鬧。
“你他媽說誰呢!”
“小個子,你欠揍了吧?”
靠窗的座位上,站起了兩個彪形大漢,被友人拼命地拉扯著。
“大伙兒息怒,息怒…這人喝多了,喝多了…”
酒館老板驚出一身冷汗,著急地打著圓場。
楊秋扭了扭脖子,站起身來,走到鄰桌桌前,拿起了個空啤酒瓶兒,握著酒瓶嘴,蹲下身子朝地上敲去…
“啪…”
酒瓶碎裂,暗綠色的玻璃碴兒四散飛濺開來。
膽小的人,見到這番場景,都慌忙結賬走人了…
一時間酒館內僅剩三桌還有客人。
楊秋握著如刀般鋒利的啤酒瓶口,朝那二人走去…
那二人目光閃爍,有些慌了。
膽大的害怕玩兒命的,就是這個道理…
“拿著,往這兒捅,誰退一步,就他媽是孫子!”
楊秋把酒瓶碴,放到一人手中,指著自己心口窩的位置,狠狠地說道。
對他來講,活在這人世,已是生不如死…
死了最好。
男子的手顫抖地握著玻璃碴,進退兩難。
“艸你媽,來啊!捅啊,孫子!”
楊秋滿口酒氣,瞪著血紅的雙眼,吼道。
男子大叫了一聲,在身旁女子的驚呼聲中,朝楊秋胸口刺去…
楊秋笑著閉上了雙眼,解脫的滋味,一身輕松。
“住手,警察!”
角落里的一張桌子前,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喝道。
酒館老板循聲望去,端詳了一番,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大聲叫道:“葉…葉警官?”
沒錯,此人正是刑警葉知秋。
“你這一手下去,下半輩子,就戴著它過吧!”
葉知秋掏出一副銀色的手銬,重重地拍到了桌面上。
這大漢慌了神,忙扔掉了手中的武器,逃出門去。
另一位大漢以及同桌的朋友,這都追隨其后,跑了出去。
楊秋與葉知秋對望了一眼,從兜里掏出一張五十元的票子,拍到桌上,晃晃悠悠地走了…
葉知秋忙結了帳,抓起桌上的手銬,塞進衣服兜中,跟了出去…
“你好,我叫葉知秋,刑警隊的。”
葉知秋攔在楊秋身前,露出他那標志性的假笑,伸出了右手。
楊秋看了他一眼,不答,低頭向前走去。
“半年了,終于被我等到你了,酒館老板說,你是他唯一的朋友。”
葉知秋望著楊秋的背影,幽幽地說道。
楊秋停下了腳步…
“算什么朋友,只是喝了一頓酒…”
楊秋背對著葉知秋,壓抑著情說道。
“哦?是嗎…老修頭兒肯為了一個人去死,擔下所有的罵名,你知道,你都知道…”
葉知秋道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
楊秋說道。
“你在事發當晚,出現在老修頭兒家,是在做什么?”
“那個男人,當晚在你之前,出現在廣場的那個男人,那個真正的殺人兇手,他到底是誰!”
今晚的夜色真美,月光透過抽枝的柳樹,把柳條那斑駁的影,映在身旁那酒館的墻上…
楊秋猛地地回過頭,朝身后望去…
葉知秋的眸子,映著月影,亮得出奇。
“你…”
楊秋顫巍巍地說道。
“是的,我都知道,全部都知道…”
葉知秋說著,走到楊秋身前…
“咔嚓…”一聲,一副冰涼的手銬,拷在了楊秋手上。
“跟我走吧。”
葉知秋笑了起來,
這一次,
確定無疑,
不是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