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娛之白金年代 第306章:冤家路窄
這是吳孟達的首次媒體專訪。篇幅略長,但對喜歡他以及星爺的人而言,這或許是最值得收藏的一篇文章。
我成長背景特簡單,父母是普通的小市民,做一點小生意,父親比較嚴謹,從來不開玩笑的。父親是廈門人,因為他的工作,我7
歲就和全家移到香港,他自己搞了個很小的藥材店,我兩個弟弟一個姐姐還有我的姥姥七口人,擠在一個十幾平的房間里。那個時候也窮,幾百塊的工資要供七個人,只有爸爸在工作,媽媽要照顧我們其他人。
我從小喜歡看電影,當時也沒什么錢,開播的時候可以在一隊人里擠進去,躲在廁所,驗完票才跑出來,常常這樣看免費電影,看完還喜歡模仿,回到家對著鏡子又唱又跳,父母也不管。
我不喜歡讀書,跟讀書無緣,我只念到初中,父親在香港做一些比較高級的藥材,花旗參高麗參燕窩蟲草這些,還有極品鮑魚,我在店里打下手,切割那些東西。趁老爸不注意經常把最好的一塊放到嘴巴里,少年時就這樣子。
偶然有個機會看到訓練班第三期招生的消息,我心頭想,當演員多好啊,就冒昧地去報名了。當時有幾千人,我覺得也是運氣,第一期和第二期的要求條件是1824
歲,高中畢業,兩期以后老師覺得有些角色還是可以放寬一點所以就擴大到1630歲,學歷要求初三,我才勉強通過。
最后我們錄取了41
個學員,一期訓練一年。我是其中一個七人組的組長,當時可能還有點小天分,所以給老師的印象挺棒的。我分到了周潤發、林嶺東、伍潤泉、鄧英敏,還有兩個女生。那段時間算是很難忘的。林嶺東和周潤發都住在香港,那時候海底隧道還沒好,11
點過后就沒有船坐到香港那邊,他們就會來我九龍的家里住,地方也夠,隨便躺地下嘛。
從tvb
剛畢業時我二十三四歲,中途老師覺得不怎么樣的就淘汰了,訓練班最后剩下有22
個人在那一年畢業,而簽約全職的只有7
人,我是其中一個。像周潤發畢業了兩三年還在當臨時演員、跑龍套,偶爾有一句對白那種,他簽的是半職,沒有底薪,來一次給一次錢。
每個人都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中間周潤發差點被踢出去,我們為什么知道呢?因為杜琪峰在寫字樓做一些勤雜工作,跟我們特別好,他聽到老師私下提起周潤發:“哎呀他那種身高180
的,哪里找女主角配他”,那時候不流行他這種類型,差點被踢出去,幸好沒有,不然埋沒了一個人才。
孤獨的吳孟達
我所謂愛上電影當時也只是貪慕虛榮吧,也沒有真正懂。1979
年到1980
年之間,《楚留香》在新馬泰和臺灣的爆紅,把作為男二號的我還有鄭少秋趙雅芝,都捧上天了,整個人膨脹得很厲害,到哪里都像現在的周杰倫一樣。酒店門一開,一大堆男的女的,特別是女性都會送你一些小禮物,對你喊,很容易就膨脹。
很多所謂的大哥和搞生意的都愿意和演藝圈的人打交道,有事沒事就請你吃飯之類的,拍到很累了也需要應付著去陪著吃喝玩樂,有時候他們跟制作方很熟,老板也給面子,就常常帶你去這里賭博或者那里喝酒。我當時很天真很不成熟,也不會太保護自己,都快30
歲的人了,卻因為性格豪爽,不管他們用心何在,稱呼我兄弟我也會把他們當成兄弟,后來才知道請你喝酒吃飯原來都有目的。
那段時間天天喝酒泡妞賭錢,短短一年就把錢花光了還到處借錢,當時去找周潤發借錢,因為他是我同學,走到絕路沒辦法了我就去找他,他拒絕了我。我當時覺得“哎你怎么啦?我們那么好的朋友你竟然拒絕我?”
墮落是很快的,快到一天兩天就可以掉下去,爬起來卻是很慢的,1981
年到1984
年是我一生的轉折點,tvb
把我雪藏起來,但公司已經對我不錯了,還給我留了薪水,演一些不是很重要的角色。我沒有怪公司,只是在想要怎么爬起來。當時把賭博喝酒統統戒掉了,薪水里有一半都要償還給債權人,所以生活過得仍然不好,但你必須咬牙。
曾經我為了吃個豬腳就開車從臺北到臺南過去,年少輕狂自視無敵,覺得自己的表演是最棒的,其實都是狗屁。跌到谷底最拮據的時候兜里只有買一包煙的錢,那時候說想買一包煙,呵,沒錢,我要先保證基本的溫飽。當時我的月薪是3800塊,一半作為生活費,其他的拿來還債。
香港有規定破產的人不能乘坐計程車,除非朋友給錢。車子等東西也不配擁有,需要先把債券還清才行。那兩年里給家里添了很多麻煩,自己卻跑去喝酒買醉,高利貸上門要賬,我們不懂報警,更不愿意外揚,畢竟不是什么好事,他們就抓住你這個弱點,故意在門口大吵,幸虧那時候還不流行在門口潑油漆寫字。我當年也想過要自殺一了百了,最后還是怕死吧……
在這四年里我就默默看一些表演的書,看老前輩怎么樣去演戲,之前的老喜劇片你依然覺得它好笑,就去找原因,反過來你看到的喜劇很沒意思,那以后就不要往這個方向去演,這是最簡單的道理。在1984
年底到1985年初,公司又給了我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就是《新扎師兄》,我在里面演一個教官,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對表演的方法有新的概念了,也是那時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表演。
我有一個理論是“演反派要演到人家同情你和愛你”才行,以前不是這樣的嘛,演反派就要人家罵你,丟你垃圾,我的理論不是。沒有人會覺得自己在做壞事的,如果知道自己在做壞事,很多事情他就會不敢做,只有社會把他逼到墻角,比如沒辦法賺錢,為了家人他就會給自己找理由——我家也要吃飯,我再不拿東西回去他們就餓死了,那怎么辦呢?老婆孩子不能做事那我就去搶,是社會逼我的,可我在老婆孩子面前還是一個好人——很多壞人是這樣想的。“你們抓我吧,只要我家人能過”,這是人性。
你用這個角度演出來觀眾會愛上你也會同情你,你不是為了反派去演壞人。我在戲里面哪一個不是反派?三叔貪錢、好色、利用周星馳;太保也是一個反派。海公公也是一個反派,你就是要把這個反派顛覆,做到可愛又合情合理。也看你有沒有找對方法,不能硬把反派掰過來。
工作太容易應付了,但這樣你自己會覺得不開心。我為什么要當演員,就為了幾個錢嗎?那就太沒意義了。四十幾年,直到現在我還是這樣想:最好每部戲都能從零開始,雖然很難。我以前演的《蘇乞兒》《大話西游》很成功,但那是過去的成就現在的成見,都是自己最大的敵人。你可以當一輩子演員,一輩子配角,問題是你愿不愿意去嘗試和踏出新的一步,比如去做導演或者編劇。
我覺得我在表演領域里還有很大的空間,我還有潛力和發揮的余地。我已經做到極致了?經典了?最標準了?并沒有,沒有真正的所謂標準。現在周星馳當導演當然有他的滿足感,因為導演是司令官,誰都會為你服務,司令官打勝仗那種滿足感可不得了。
有人講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是沒有士兵怎么會有將軍呢?從沒有到有,才是演員最寶貴的創造。我自己最喜歡的角色是《天若有情》里的太保,是跟杜琪峰合作的,他指定我來演,我表演的弧度可以很大很廣。太保的形象是什么?杜琪峰給我的提示就是狗。
以前我和周星馳住得很近,他開車載我的時候,我們都會聊起之前墮落的那兩年,他知道報紙有刊登,但從來沒有主動問我。星仔問我的問題都是——對白都沒有兩句,你為什么還要看劇本?
我們那時在同家電視臺工作,他當時主持兒童節目,我在綜藝系和話劇組,我那時算是小有名氣,還不認識周星馳。當時在電視臺我已經是所謂資深的演員了,外面的人都能叫出我的名字,所以他一定知道我是誰。
那時剛好有部戲,劉家豪監制的動作喜劇《蓋世豪俠》,周星馳在里面演我的徒弟,這是我第一次知道他。他在里面表現得非常好,其中有一句對白讓所有人都記住了:“飲啖茶,
食個包”,意思是喝喝茶,吃個包再說吧,別那么生氣。那時候的香港觀眾幾乎都對這個形象有印象,這是香港人的生活習慣,有事就出來聊,總比發脾氣好嘛。
第二年我們又合作了《他來自江湖》,這部戲也是我們兩人的轉折點。吳思遠在加拿大看到我們的表演就問我們要不要拍電影,通過《蓋世豪俠》我們建立起的友誼,在這一部又加深,變得幾乎無話不談。我們兩個住的地方中間有個餐廳是24
小時的,叫friday,我們天天在那兒有事沒事就聊天吃飯。
《他來自江湖》主線是萬梓良、毛舜筠和恬妞,我跟周星馳是副線,也沒想要去搶戲,只是覺得可以坐下來聊聊怎樣才能搞得更好玩。他說他的我說我的,有些地方我們想要怎么改他也不敢去說,都是我跟導演監制去說。比如我演父親,覺得自己了不起,而他演反叛的兒子,在戲里我們定了一個規則——不管我多想教訓他,只要他唱歌我就會停下來練武功打太極——這是劇本里沒有的,兒子克老子的祖傳方法。后來的《賭圣》,也有類似的情節。
我和他之前還有個共同喜好就是吃鮑魚,那時候一罐鮑魚200
塊吧,200
塊是很大數字了——拍戲第二天他帶來罐頭,里面有兩只,他吃大的我吃小的,我們會沾沾自喜,“你看我們吃得起鮑魚啦!”
我和周星馳到哪兒去都是他載我,因為我不會開車,到現在都不會。沒事了我們會去情侶約會的地方,偷聽他們講什么,看年輕人在想什么,還會看拍拖時候他們會做什么。
我那時候40
左右,他小我11
歲,我們有點像朋友和兄弟,大家知道他單親,很早就沒有和父親一起生活了,我應該當了一半爸爸和一半老師。我們什么都能聊,沒有忌諱。
后來拍《阿飛正傳》的時候王家衛就問我,你怎么跟演員溝通?我說就聊啊,什么都跟他聊,真的打開了心房就有默契了,演員和演員之間,好像不太體面的事情就不愿意談。但我和星仔都無所謂,我們也會對張敏、吳君如品頭論足,用一種很調皮但不是壞蛋的方式互相搞笑,捉弄其他人。他們對我們的評價就是:鬼。你們兩個又在想什么?你們兩個又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在捉弄我們啦?
亦師亦友,也是對手,互相知道怎么刺激到對方的興奮點——這很簡單,他用多大力量打你,你就要用多大力量去抵擋嘛。但你不能要求每個對手都是周星馳,他打下的力度是20
斤,其他對手未必有。(這種例子)太多了,《蘇乞兒》《鹿鼎記》,在戲里我們可以又像朋友又互相利用。他也把所有韋小寶的特別之處演了出來,其實韋小寶很多人演過啊,包括梁朝偉,他(周星馳)就可以做到完全不一樣。
大家有默契,對方講到什么另外一方馬上就會給到反應。其一是我們互相了解得不得了,其二是他在戲劇上的天分非常高。從第一次拍電影,他就顯示出過人的才華——他知道觀眾在哪些地方有反應,下一部戲就會有進步,他跑得靠前,我也會很快趕上去。可以說是互相啟發,遇強則強,出鞘見血,所有焦點始終在他或者我們兩人身上。
很多人說他有脾氣,其實人到了某個層次,對工作會很在意。特別是在做了導演或者主演以后,他會比較緊張,但他沒有針對某個人,當你身處要職的時候就能體會他當時的想法了。很多人在模仿他或者模仿我,但始終沒有追上來,這靠勤奮也靠天分,一鳴驚人之后需要更多的沉淀,受更多的苦——我在某一段時間比他勤奮多一點,另外的時間他比我多一點,天分上他比我高。
我覺得星仔比很多人反應得快,所以人家一說什么他馬上就能領悟。有些人完全不了解一個事情的時候就說了解,他就會很生氣,“你行嗎?”“我行!”但到時候又不行。他不是不講道理,“你說你行的嘛,再講一次,明白了嗎?”“ok,ok
!”但又演一次還是那樣,他就會:“靠……
不是你說行了嗎?你再聽我講一次。”他說的話很多時候別人是跟不上的,這時候很多演員就開始緊張了。我沒有過這樣子,我們一直很容易就能溝通,所以在這個過程中我經常做中間人,我把被罵的演員拉過來講,“放松放松,興許他的意思是……這樣這樣,你不用緊張……”
不管怎么樣,導演就是總司令,統領很多兵種。總司令要打仗了,情報就是劇本,除了看劇本之外,就是自己構思一個完整的畫面,我的對手是誰、前面要面對什么、這一場從正面打還是從側面打……他有一整套的計劃,你突然來一個兵“哎,我以前不是這樣打的”,這是不聽從整個全局的部署。
人生的緣分很奇怪的。我是絕對不會介意有人說,吳孟達你看你沒有跟周星馳在一起,你就不會有今天啦。我不介意但我也不這樣認為——因為我和他演員的合作也很成功,比如劉德華和周潤發的。但大家的焦點總是集中在我和周星馳這個問題上,因為我們漸漸地沒有合作了。
工作環境不在一塊,他在忙他的事,身邊的人也有他們的看法。我們還是“小子”的那個階段他也已經脫離了,現在也不會回到以前那種生活了,當然我也未必習慣他的生活。我不知道他,但基本上每個人都會有改變,比如你賺的錢多了你的房子也大了,吃喝拉撒都會多一點享受的。
人對金錢的價值觀跟做人的價值觀不一樣,做人的價值觀我沒變,對所有人我還是以前那個跟大家嘻嘻哈哈的沒什么架子的吳孟達,所有的事情我都會盡力配合,我沒有把自己當成成功的演員,有時候只是因為身體上實在不行了,我就會跟人家說“我只能工作幾小時”。其他都沒有改變。
如果還有物質上的誘惑,也就是住的房子更大或者車更好,不過我也不會開車。吃喝拉撒現在也不行,畢竟年齡大了又有“三高”,好吃的我都不敢吃,以前天天吃鮑魚和魚翅,現在都避開了。
我很少看電影,特別是自己的戲,所以很多時候都是事后才知道星仔有一些作品里沒有我。我當時也太忙,根本沒辦法關注到這些。
關于再合作這件事上,應該沒有人知道,之前他在拍《美人魚》的時候有找過我,我當時心臟不行,天氣又不好,所以根本拍不了。是緣分吧,很多事情都是天時地利人和。我生病后他有打電話,其他人也都有關心過我。
如果不是碰巧我們遇到,我絕對相信他也許會有更好的發展,我也許就沒有啦。我一直非常低調,嚴格來說我的信心是來自觀眾對我的認可,而不是其他人對我的吹捧。在周星馳成名之后,有多少人說是他們的功勞,這些人的名字我就不說了。
但“周星馳是我第一個培養出來的”“對啊,因為我襯他啊,我是最佳男配角他才有今天”這種話,我從來沒說過,到現在都不會說,也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因為他自己有才華,我一直都說因為他,我現在還能有飯吃,你明白這個意思嗎?這是真話。因為他的光環也好,或者說是我們合作的光環也好,又或者是我們成名那幾個戲的光環也好……沒有這些光環我可能早就要被演藝圈淘汰掉。
大家很難估計(如果你們沒在一起合作過會怎樣),但人嘛,都是先有第一步,才有后面精彩的部分。不管在哪一行都是這樣的吧,也許我還在電視臺?做一個受歡迎的甘草演員,每一個人都會找我去搭一下之類的,他可能也在電視臺?這個不好說。
反正非常感謝吳思遠,讓我們有了第一次的合作。我也不曉得這個事情會是怎么樣的,他心里的吳孟達是怎么樣的,當然他現在證明了自己的才華,他不需要為了生活而去工作,他是真正希望能突破自己或者能做一些對電影圈有貢獻的事情。
如果我真的放棄了演藝圈,現在粗茶淡飯我或許還可以活到百年歸老那天。我現在66
歲了,剩下的余生也不多了,但我也不心甘,每個演員應該都是這樣——為什么成龍、梁朝偉、周潤發,他們的錢可能下輩子都花不完,可還要繼續拍戲呢?他們目的是什么?就是希望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喜歡他們的觀眾,希望觀眾還能對他們有新的期待。
除非大家都抱著“就這樣吧,能活就行吧”的心態,以我的演技我想要騙哪個導演都可以——看起來表演很到位但其實是偷懶的,絕對可以。但是這樣做不如退休回家吃咸魚吧,這跟咸魚有什么分別?
再次合作的事情,只要我們都還沒退休我覺得都有可能,明天會發生什么事誰都不會知道。大家都想我們有機會再合作——當然希望是他自己演,而不是當導演。
我剛剛拍攝完《流浪地球》,導演實在令人敬佩,意志力強大到嚇死人。他才30
多歲就能駕馭400
多號人,而且大家都愿意跟他去熬,太不容易了。也許我會再碰上另一個(星仔),只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吧。
(本人轉載自《男人裝》)
周裕隆
口述整理
司徒綠妝發
李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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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感謝ste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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