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從小寧凌啟就教育他,男人,應該要有城府。
而城府就是在一次次忍著不說、忍著不問的過程中煉成的。
這是素質,更是修養。
雖然老寧自己都沒啥城府。
但這正是他對于自己不算太成功的幾十載人生中最欠缺之處的總結。
所以不希望寧瑯也像他一樣,希望寧瑯能有著比他更好的發展,能不在這方面吃癟栽跟頭。
梅友庸的一切裝逼,被寧瑯崇高的思想境界自動屏蔽掉來。
佛系地吃飯,想著情節,與世無爭。
“小瑯啊,你們效益單位如何呀?”
舅媽陳蘭的尖鴨嗓突然炸響在耳旁。
還沒等寧瑯說話,她就猶自接著往下開口,“我可聽說最近很多國營企業的效益都不是很好,福利薪資都大幅度下滑呢。”
“我們單位朝陽產業,還行。”
寧瑯自顧自地扒拉飯,隨意應了句。
“那就好,那就好。”
陳蘭點著頭,“你爸媽善良一輩子,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不容易,可就指著你有出息給他們養老了,你一定要努力啊。”
“舅舅舅媽也希望你有一天能出人頭地,賺大錢。”
“嗯。”
寧瑯以鼻音回應,擺明了不想和她多說。
“誒,艷茹怎么不吃飯呢?”
一旁,梅秀珍突然抬起頭看向一旁撥弄完劉海又開始低頭玩指甲的梅艷茹,關切問。
“是啊,你這孩子,吃飯啊?在那搞什么呢?”陳蘭碰了下她。
“吃不慣中餐。”
梅艷茹這個風騷的回答,差點讓寧瑯把剛塞進嘴里的白米噴她一臉。
“中餐不符合營養科學,高油高鹽,吃了對身體不好,還容易長胖。”
她頭也不抬,振振有詞地繼續說,順帶著撩了下自認美麗的發絲。
回答完繼續低頭玩指甲。
陳蘭笑呵呵地看向梅秀珍,“這孩子最近練形體呢,她剛接了個大廣告單子,好幾萬呢,拍出來要掛在那些大商場,大商圈的海報上展示,所以不能亂吃。”
“哦,哈哈,理解,理解,現在的孩子和我們那時候想法不一樣,我們那輩人普遍就覺得平平安安是服,健健康康是真,現在的孩子更有追求有想法,社會好了,時代也變了。”
梅秀珍愕然之余也在由衷感慨。
倒是寧瑯,聽得滿心想削人。
這都怎么說話呢?什么叫不能亂吃?
我爸辛苦下廚倒騰這一桌子大菜,到你嘴里怎么就變成亂吃了?
“你現在在做平面模特?”
磨練城府是真難受,寧瑯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他就想噴人,就這么簡單。
梅艷茹聞言抬起眼皮掃了他一樣,從鼻腔里發出聲輕音嗯了聲,沒有再多說,看起來不是很想搭理他。
與此同時。
寧瑯只感覺大腿被梅秀珍在桌子下用力掐了下,于是吃痛偏過頭去,后者正狠狠盯著他使了個眼色。
裝作不知道,寧瑯繼續開口,“平面模特圈里是不是很多老外啊?”
這話問得不溫不火,倒也沒有引起大人們的重視。
還以為寧瑯是對平面模特行業感興趣呢。
梅艷茹愛答不理地搖了下頭。
“這怎么行?”
寧瑯皺起眉頭,一本正經地開口,“同事不是進口的,多不健康。”
“你什么意思?”
梅艷茹終于是緩緩抬頭,濃妝下的雙瞳隱有鋒芒。
“沒啥意思,就是覺得你吃進口的,穿進口的,用進口的,但獨獨這同事不是進口的,有點遺憾而已。”寧瑯聳了聳肩。
“不錯,你說得沒毛病。”
梅艷茹一本正經地回答,“我現在就想去巴黎時裝周的舞臺,去國外,去真正的大秀場。”
“呃,好吧,祝你好運。”
對方不按套路出牌,反而是大方承認,倒是讓寧瑯無言以對了。
他意識到強行爭論下去只會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誰也沒法說服誰,在心里都覺得對方是沙比。
三觀不同,沒法交流。
心里還隱隱覺得有些痛。
梅艷茹說的不是事實嗎?
她說的就是鐵錚錚的事實啊。
現在一切都是以國外的標準為標準,老外引領潮流。
無論是穿衣打扮,還是文藝作品,還是科研成果。
中國電影以拿到奧斯卡為榮,中國科學家以登上《nature》、獲得諾貝爾為榮,中國模特也以登上國外舞臺為榮。
進口即高端,國外即洋氣。
什么時候,這片生養我的土地,我的祖國,能夠成為標準的制定者,讓外國人以登上中國的舞臺為榮?
忽而,寧瑯的心里突然多了一份崇高的追求。
他想讓自己的作品,成為下一個哈利波特,風靡世界,讓外國人沉醉在東方文學的魅力中。
一時間,一種叫做使命感的東西在他的心里生根發芽。
至于到最后是枯死還是能長成參天大樹,不得而知。
因為在此之前,在當下最近處,就是得從撲街的泥潭里掙扎出來,要是連這都做不到,說什么波瀾壯闊的宏偉理想都是白扯…
吃過飯。
寧瑯自顧自地招呼了聲便回了臥室。
不過梅秀珍夫婦送走客人后,還是將他叫了出來。
“今天你做得不對。”
寧凌啟坐在沙發上嚴肅的說。
寧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神色如常。
“這社會上讓你不爽的事情多了去了,難道你每個都要去懟一遍嗎?”
寧凌啟恨鐵不成鋼地指著他,“我還要和你說多少次我年輕時候的事情?逞一時之快,往往得不償失!”
“這都是你爹學的教訓。”
相對于老寧,梅秀珍態度沒那么尖銳強勢,不過同樣表示贊同:“是啊,畢竟都是親人,血緣上的關系割不斷,沒必要太較真。”
“其實我就很不明白。”
寧瑯雖然知道他們是為自己好,可還是忍不住,“為什么總是我們家去讓他們,他們就可以惡心我們?”
話還沒說完,老寧的大嗓門便轟然炸響,“狗咬你一口你還要反過去咬他一口嗎?冤冤相報何時了?”
“不,爸,息事寧人不是高尚。”
寧瑯態度依然鮮明,字字鏗鏘,“真正的高尚,是當我有一天成為令他們仰望,不得不費盡心力討好巴結的存在時…”
“那時候的大人不記小人過,才是真的高尚。”
兩代人,截然不同的處世觀,在不算太大的屋子里,彼此碰撞,激烈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