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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出塞(二)

  如果說代北邊軍的忽然出動,姑且可以理解為邊軍例行的一場軍事行動,那么齊主命太子代父巡視晉陽,則令所有胡人都感到頭頂之上風云變色…

  數年前北齊與突厥的那場傾國之戰,北齊并未出動全力,而最終的結果卻是被世人視為龐然大物的突厥落敗。雖然齊主與佗缽可汗在平城郊外歃血盟誓之時,依然稱呼突厥大汗為岳丈,對突厥大汗也執禮甚恭,但憑誰也能看出:北朝與突厥之間,已然分出高下了。

  然而更多讓人感到措手不及的變化還在后面。

  北齊攻周國,周國敗,整個關中盡數失守,周國君臣退往蜀中一隅,茍延殘喘。

  北齊與南朝戰,南朝亦敗,南朝皇帝陳頊緊張的在臺城之內操練兵卒,多達十萬之眾,借以壯膽。齊主在洛陽屯兵十萬,在淮南更征調戰兵數萬布置在石梁一線,看來打算長期對峙,此舉更加刺激著陳頊的神經,陳頊不得不加大對民間的征發力度,希冀可以對抗北朝。

  南朝境內民怨沸騰,國勢日衰。

  北齊就像是初升的烈日,在它的光芒之下,周遭其他國家卑微的就像螢火。而這輪烈日,僅僅只是露出了一點光輝而已,它的身軀還藏在千萬重山嶺之后,等待著時機。但所有人都知道,它早晚會升起來的。當它懸于中天,所有敵人都會被焚為焦炭。

  會有無數的尸骸趴在這個國家崛起的路上。

  這一日,晉陽,短暫的晴朗天氣之后,烏云漸漸開始涌動,空氣中都浮動著不詳的味道…

  幾只隼盤旋在高空之上,銳利的眼睛盯在蒼茫的曠野之上,它們展開雙翅,掠過一道道山嶺、一條條河流,沒有什么可以成為它們的阻礙它們是天空的霸主它們藐視地面上的一切,只要有獵物出現在它們的視野之中就會變成它們的盤中餐。

  但今天不一樣了。

  在這片它們每天都掠過的土地之上忽然冒出了一大片黑壓壓的森林,這是人的森林無數刀槍劍戟像枝葉一般指向天空,凜凜殺氣讓它們這種驕傲的空中霸主也感到敬畏和不安!

  齊國太子高珩正在叔王晉陽都督高延宗的扈從之下點檢三軍。從未有過一個儲君在這個年紀承受這樣的職權和責任但遠在鄴城的那位至尊一道詔書就使得這座雄城之內的所有資源與人力都調動了起來,太子代表著皇帝的權威,所有人都必須服從他的意志。

  晉陽六鎮是本朝立國的武力基礎,近幾年朝廷將六坊大加裁剪并重新填充了一些新的建制,六鎮之兵已經成為了朝廷募兵,他們不再聽命于將主,也不再是鮮卑人的專屬,他們強大的武力使他們成為北齊壓垮北地諸多部族的利刃。

  太子被裹挾在這群武裝到牙齒的武夫之間雖然有些緊張和害怕,但更多的是興奮。大抵所有的男孩都有征戰沙場的夢想即便他知道自己能親臨戰場的可能性為零,可當他站在點將臺上那股撲面而來的殺氣和威嚴,還是刺激得他熱血沸騰。

  但沸騰歸沸騰身為太子的老師蘇威是絕對不允許太子再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的他站在一邊,穿著一身隆重的朝服,將雙手攏進袖子里,一動不動。雖然總是一副想打瞌睡的模樣,但眼神依然牢牢釘在太子身上,實在忍不住了,才小聲提醒道:

  “殿下,那么多人看著呢,注意儀態。”

  這時高珩就忍不住撇嘴,心里想到他老爹上朝的時候還總是坐沒坐相呢,到了他這里,連怎么站都有人教訓了。

  不過高珩也僅限于心里想想,他自幼就十分自律,一些事情哪怕他討厭去做,可只要父皇說是對的,他總是會聽從的。

  老子的嘴里自然吐不出兒子的好來,在高緯數落里,高珩和悶葫蘆一樣,性格不討喜,而且懼爹如虎,得自己多為他想周全,心里實際很喜歡這個孩子。而在大臣們眼里,太子這無疑就是老成穩重有靜氣了。俗話說從小看到老,這個儲君,總的來說還是讓皇帝與朝臣們滿意的。

  在蘇威提醒過兩次之后,太子果然不再東張西望,擺出了儲君該有的樣子。蘇威終于放心,屏氣斂息,等著安德王向太子回復。此時三軍已經點檢完畢,高延宗接過軍旗,縱馬穿過一支支幢隊,徑直奔往點將臺下,翻身下馬,拱手拜道:

  “殿下,大軍已點檢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高延宗只拜了太子,蘇威與裴世矩幾人可不敢受他大禮,也微微躬身,拱手以示敬重。高珩遲疑片刻,想起此前師傅交代他說的話,努力端起架子,點點頭說道:“王叔幸苦了,呃…那個,此次出兵的兵馬是那支,兵力幾何,主將是誰?”

  安德王巋然不動,說道:“稟殿下,這些兵馬都是臣從晉陽各軍抽出來的,談不上從屬于那一支…至于主將人選,臣不敢置喙,請殿下挑選。”

  高珩眨著眼睛,看向列在他面前正中央的一個方陣,鐵槊如林,倒也很有幾分威風,想來這位叔王也沒拿一些次品糊弄自己,于是說道:

  “父皇屬意虎騎將軍達奚長儒。”

  “——那便是達奚長儒!”高延宗語氣鏗鏘,斬釘截鐵道:“稟殿下,臣挑選了甲騎兩百,輕騎一千五百,步甲四千,總計五千有余,都是晉陽軍中個頂個的好手,戰力相當可觀,想來以達奚將軍的將略雄才,這些兵力足夠他在漠南馳騁了!”

  蘇威與裴世矩同時皺眉,這人雖然話里話外都聽不出甚異議,但話里話外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火藥味,他這是在怨懟那個?陛下嗎?太子聽出了這位叔王語氣中的火藥味,也并沒有慌亂,他從容說道:“王叔對達奚將軍有異議?孤聽說王叔曾奔襲九百里,要襲擊長安,最終就是被達奚將軍截下,惜敗于夏州,王叔在孤眼里已經很厲害了,想來達奚將軍也應當不會讓人失望才是。”

  高延宗臉上一紅,似乎為被一個毛孩子窺破心思感到羞恥,但大庭廣眾之下,總不能丟了臉面,于是明知不妥當,還是梗著脖子為自己爭辯:“臣那時奔襲千里,本要一鼓作氣拔掉長安,可臣太過粗疏大意,大軍未能休整,這才讓達奚長儒尋隙擊破…臣承認這是臣輕敵的罪過,可這代表不了他就比我更加高明!”

  臺下一個站的靠前的達奚長儒面無表情,仿佛高延宗說的不是他一樣。

  “原來叔王對北伐主帥也有想法…”

  高珩點點頭,然后問道:“既然如此,叔王何不早早上奏我阿爺呢?”

  這一句又把高延宗逼到墻角里,皇帝要削高延宗的權不假,屬意讓達奚長儒做主將也不假,可高緯為著兄弟之間撕破臉不好看,做事還是留了一線,想著如果高延宗要來爭一爭主帥的位置,那主帥的位置干脆就給高延宗算了,權當補償,可直到他都要做出決議了,高延宗依然無半句話可說,這可就怪不得高緯了,誰讓你自己不爭來著?

  高延宗其實也是有苦難言,最近鄴城朝廷的一些手段,他也都看見了,說心里沒有一點怨望是不可能的。他四哥高長恭這樣一個人,居然也不得不自污以求保全…他自己是半點也不懼的,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陛下明知四哥的委屈,依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看不見。

  這實在…讓人生氣!

  難道以往那些信任、那些情誼都是假的嗎?!

  高延宗聰慧,但性格魯直,他是受不了這種氣的,于是大剌剌說道:

  “達奚將軍年輕時或許無敵,但他畢竟已經上了歲數了,便是燕州都督楊檦,當年何等豪杰?到了他這個年紀,也已經拉不開弓了!臣性子就是這樣,臣就直說了,讓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邁之人領軍做戰,尤其是在漠南草原上長途奔襲,他的身子骨是鐵定吃不消的。這是對整個戰局的不負責任!”

  太子眨巴著眼睛,顯然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收場了,而蘇威與裴世矩臉上皆有怒色,還不待他們開口,便有人冷冷問道:“只不過年紀稍稍大了一點,大王就認為我不能再打仗了,這樣的結論是不是太過武斷了一些?廉頗老了還能開硬弓披重甲酣戰廝殺呢,我就算比不得廉頗,也不會孱弱的連弓也拉不開。”

  達奚長儒目光如電,冷冷相對。

  高延宗想起自己被達奚長儒在夏州擊敗的那場慘烈的敗仗,居然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只不屑地哼了幾聲:“你光說有什么用,你得證明給我看。”

  “大王想要我如何證明?”

  高延宗指向天上,胡亂掃了一眼,對著空中盤旋的幾只隼說道:“你把它們射下來,我就信你!”眾人皆仰頭望著天上,心里都暗罵道:這幾只飛禽飛的那么高,便是從高臺上看,也只看得清幾個小小的黑點,形狀都看不清楚,更別提要射下來了!

  高延宗這廝雞賊得很!

  看他得意洋洋的模樣,想必覺得自己贏定了…這時達奚長儒卻嗤笑道:“這有何難?拿弓來!”大家都驚異地望向這個老將,裴世矩目視太子身邊的一個侍者,侍者當即心領神會下去拿弓,達奚長儒掂量了一下,皺眉道:“太輕了,懇請殿下拿重一些的弓來。”

  高珩頷首,又讓人給他換了一把沉上許多的硬弓。

  高延宗剛想笑話他,只見他掂了掂弓的重量,隨后摸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然后猛地拉滿!高延宗有些傻眼,從分量上看,這張弓不得有二十石,沉重得跟小磨盤一般,須知能拉開九石重的弓已經算得上千里挑一的大力士了,這老頭居然如此生猛?

  大意了!

  高延宗瞬間察覺不妙,高延宗自詡膂力驚人,但他估摸著,自己恐怕是無法輕易拉開這張弓的…不過轉念一想,他能拉的開弓,卻不見得能射中那幾只鳥,卻又見他瞄準完畢,隨手撒開弓弦,緊接著高空傳來一聲凄慘的鷹唳,一個小黑點從天上墜下,其他幾只紛紛四散而逃…

  大家都驚得目瞪口呆。

  達奚長儒依然從容不迫,箭如連珠一般躥出,每一箭射出,就有一個黑點從天上墜落。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盤旋在頭頂之上的幾只隼已經全都被射殺在空中,不知墜落到何處了…整座高臺,連帶著環繞著高臺得晉陽軍俱是無聲,落針可聞。

  高延宗自然也在震驚的吃瓜群眾行列之內,他怔怔地看著天上,又看看達奚長儒,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而此時達奚長儒已將弓箭收回,復又變回了原來的冷漠姿態。

  高延宗忍不住想,要是夏州之戰的時候這老匹夫瞄準他背后來上一箭,他怕不是已經光榮殉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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