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帝業 第四百一十五章和解
對于韓擒虎,眾人心中并無什么概念,但其父韓雄身為西魏名將,在河南、河東兩地多次擊退東魏的進攻,連侯景也占不到絲毫便宜。
即便韓雄已經逝世數年,但那股陰影依舊籠罩在北齊這邊許多老臣的心里,故此,對于出手維護了陛下體面的韓擒虎,大家并無多少熱枕心理,有的只是警惕……這時大家才恍然發覺,北周人才何其多也,不說高颎、楊素,連這個韓擒虎看起來莽夫似的人物,也生得一副玲瓏心竅!
陛下近來越發青睞周國降臣,這對于河北、河東一些人來說,可實在算不得好事!
不看這幫人沉下的面孔,陛下對這虬髯莽漢倒是愈發來了興趣,他上身微微前傾,問道:“朕聽說韓卿家精通兵法、武略,經書、史書、百家之言都得其中要義,原以為卿家是一個儒將。現在一看,你不光生就一副玲瓏心肝,還是一個勇力絕倫的猛士。”
韓擒虎得意瞇起一雙虎目,對著皇帝恭敬拱拱手,便朗聲道:“臣雖不才,些許武力還是有的,想當年某……臣帶人打荊南蠻子的時候,能披著兩層甲徒步沖殺十個來回!便是一頭大蟲,也三兩拳就打死了,不是臣自夸,從小到大,臣還沒碰到過幾個對手!”
聽他自信滿滿、胡吹大氣,在場不少人還真被唬住,楊素面露不屑,安德王、廣寧王兩兄弟居然有些躍躍欲試。高緯微微一笑,也不做反駁,拿毛巾擦干手上酒漬,便指向席間一個武臣打扮的老者,笑瞇瞇問道:“那你比之達奚將軍如何?”
韓擒虎下意識瞥向達奚長儒,這位老將此時也冷冷瞥來,目光絕稱不上友善。韓擒虎語氣一滯,不過牛皮都已經吹出去,如果再收回,那可是大大落面子的事情,韓擒虎一心要在此次大宴之上向皇帝推銷自己,到得此時自然不能輕易退縮。
是以,再如何得罪人,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達奚將軍一人一槊便可震懾漠南漠北,一身武藝確實橫絕當世,但臣也不是吃素的,若在戰陣上遇到,千軍萬馬之中,誰人能笑到最后,還是未可知之事!”
韓擒虎語氣鏗鏘,粗糲嗓音竟震得梁上瓦頂簌簌落塵。坐在老爹邊上的小太子眼睛睜的大大地盯著這個大嗓門看,目光之中滿是驚奇,陛下更是拊掌大樂:
“好,好志氣,好膽氣!朕又得一大將之才!”滿殿公卿也紛紛起身慶賀,說著,皇帝以手勢壓下諸多雜音,舉著酒杯鄭重下了御階,剛剛落座的群臣又肅然起身。
“不必多禮,今日宴樂,只有師友,沒有君臣。”高緯揚起下巴,示意諸卿免禮。
話雖如此說,但殿內并無一人敢把此話當真,高緯勸說一陣,也就不再勸了,他舉著金樽踱步到岳父斛律光面前:
“朕登基之初,朝野上下,或為瑯玡王從逆,或為和士開朋黨,小人當道,黯無天日,唯有卿一力勸朕明辨忠奸。朕平滅和士開、瑯玡王謀逆之后,國家內憂外患,動蕩不安,又是愛卿挺身而出,為國朝戍守邊疆,一去就是數年。朕從長安班師,路過晉中,愛卿當年修筑的十三座連城還歷歷在目呢……”
高緯語氣感慨,斛律光雙目漸紅,緩緩拱手,被皇帝按下,“于公,愛卿是朝廷重臣,大齊柱石。于私,愛卿是朕的岳丈,朕之尊長,無論如何,朕該重謝愛卿!”
皇帝仰面飲盡樽中美酒,飲罷,以空盞示人。
饒是以斛律光半生戎馬練出一副鐵石心腸,也難免心酸,強忍住情緒,鏗鏘如鐵道:“……臣父得神武帝殊恩,用之以破軍敗敵,臣蒙列代先君看重,得已效命馬前。天家待臣家恩重如山!為君盡忠、為國效命本就是臣的本分,臣不敢言功,亦不敢言苦!”
高緯重重頷首,“朕明白……韋卿,你上前來!”
韋孝寬身軀一震,也只得遵從皇帝諭旨,緩步上前。眾人正暗暗猜度皇帝用意時,高緯牽過韋孝寬的手,將這手和斛律光的手攥在了一起,韋孝寬心中一驚,卻并未抽回,連斛律光也只是驚詫抬頭,并不敢將手撒開,皇帝神色認真道:
“朕知你二人恩怨已深,不敢指望你們一笑抿恩仇。但你們須要知道,從前為敵,只是各為其主,立場不同而已……如今你們同為大齊臣屬,北方又再次一統了,無論河北還是關中、隴右,莫不是朕之臣子,朕不希望你們二人之間又鬧出什么矛盾來,就當給朕一個面子,不要再做爭斗,如何?”
明顯皇帝就是在勸咸陽王莫要再做報復。
韋孝寬有些不知所措。
斛律光則是僵在原地,神色難言,半晌,才醒悟過來,大聲說道:“——臣,遵旨!”
皇帝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終于展露笑顏,又敬了岳父一杯,這才施施然回到座上。
有心人只需稍加揣度,便能看出皇帝用意,皇帝勸說咸陽王放下仇恨,又何嘗不是在勸齊國朝野上下放下成見,接納其他勢力呢?這已經成了政治正確,縱使難免有人有一些別的想法,也萬萬不敢宣之于口了。一時間,無論河北官員還是周國降臣之間,似乎又變得融洽起來。
果然,酒桌文化博大精深,沒有什么是幾頓飯搞定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搞幾頓。
埋藏在朝中的隱患被高緯三言兩語消弭無形,既避免了多余的內斗,又平衡了朝局,一舉多得。高緯心中高興,多飲了一些,居然喝醉了,被人攙扶著回到后宮。皇后給他換衣服的時候還忍不住跟她說胡話:“你……你明天記得傳你的母親入宮一趟,我今日讓岳父放過韋孝寬,他嘴上不講,心里一定難受的,要安撫一下。”
“妾身知道了。”
“你又不高興了?”
“臣妾沒有。”
“你有,你一不高興,就把臉繃著……是不是為了彘兒找師傅的事?”
皇后動作一頓,嘆氣說道:“是,臣妾覺得太傅舉薦的那個李綱挺好的,出身名門不說,年紀輕輕就是名滿天下的大儒,臣妾早讓人打聽了,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他做彘兒的師傅不是正正好嗎?可陛下倒好,連商量都不帶直接把人家越過去了,那個蘇威看著就模樣憊懶,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你是不知道我的苦呀……”高緯含糊一聲,從床上爬起,臉上換上了一副鄭重神色,“這李綱為人剛直有風骨,學識淵博,這些都不假,照朕說,別說做做諫議大夫,做個御史、閣臣都夠格。可我什么位置都舍得給他,唯獨不敢讓他做太子師!”
“為什么?”
“當然是因為,因為……”高緯說到此處,語氣一頓,頓覺煩躁起來,揮揮手便轉過身去,“我跟你說這個干嘛?睡覺!”
反正李綱不行!
對于太子的教育,高緯更加傾向于言傳身教,這樣那樣折騰下來,也沒蘇威什么事了。此時北國江山剛剛抵定,天下太平無事,沒有什么旱災澇災,有官身的人自然歡喜,庶民百姓家中也不愁吃穿,官員之間矛盾緩和,朝中那點風波漸漸平息,高緯近來行事頗順,漸漸有了一種國泰民安之感。
先是高颎、蘇威推出新法,政令下達,暢通無阻,民間反響也好,然后是河東薛氏、弘農楊氏主動解除族中部曲私兵,向皇帝投誠。
楊氏自不必說,這一家實際是北周之內勢力最大的士族之一,見風使舵一向很快,實力也強勁,當年宇文泰決心起兵對抗高歡,楊家主動獻出楊氏壁,搶先響應。
而河東薛氏,雖然人才少于楊家,但河東薛氏私兵之強、勢力之大天下有名,另外不得不說的是,河東薛氏在北齊朝廷也有一定根基的,當初東西魏相爭,這一家站中間,分為兩派,一路投了宇文泰,一路投了高歡,直接將包括平陽在內的大片土地獻給了高歡。是以,這一家的實力也是頗為可觀的。
有了這兩家做表率,剩下的就不能揣著明白裝糊涂了,也紛紛表示愿意服從朝廷的指令,主動裁撤部曲、私兵……這就是高緯頻頻對關中世家拋媚眼的用意所在了,雖然裁撤私兵不等于這幫家伙影響力減弱,但好歹加強了朝廷的權威,如果部曲都被裁剪了,那土地的問題也不是不能緩緩圖之。
楊氏和薛氏這番做為,雖然受到廣大世家的敵視,卻受到了皇帝的褒揚,皇帝近日來頻頻夸獎這兩家,無疑是當眾落其他人的臉!
不但如此,回頭皇帝還義正辭嚴地對太子說:
“這幫人這些人口口聲聲說他們效忠于大齊,效忠于朕,說什么要為了朕的江山赴湯蹈火、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但是朕要是動了他們一點利益,他們就哭天喊地的,恨不能給朕扣上一個昏君的帽子……連一點微薄財產都舍不得貢獻給朕的人,卻說對朕忠心不二,可見就是一群騙子!”
群臣被刮下一層有一層肉,滿朝上下哀聲一片,連高颎這個始作俑者都看得心驚膽戰,大家心里都希冀著出點事情讓皇帝消停一會兒,別把狼一樣的目光讓往他們身上瞄。
或許是他們的誠意終于感動了上天,十月,塞北剛入冬季,一封數百里加急從長安星夜兼程抵達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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