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帝業 第四百一十二章禪位(二)
“朕要禪位太子宇文赟……誰贊成,誰反對?”
簡陋的行宮門前,金色的陽光灑滿石階,也籠罩在階下群臣的臉上、身上,但列座的諸位都感受不到哪怕一絲溫暖。
所有人都被皇帝口中忽然冒出的訊息給嚇了一跳,大家都在努力消化皇帝這番話背后更深層次的含義,甚至到得皇帝第二次發問之際,都無人作聲。
氣氛安靜的有些詭異。
風將老松的葉子吹得嘩嘩作響,宗室當中有一人忽然驚醒,驚聲疾呼道:“陛下何至于此啊!勾踐亡國,尚有臥薪嘗膽、卷土重來的膽量,漢末淪喪,也有劉備挺身,要復漢家江山。今我國雖元氣大傷,但將士依舊效命,蜀中有臣民百萬,好生經營數年,收復長安也未可知!那里能一受到挫折就意冷心灰?陛下雖敗,但陛下依然是我朝的擎天巨柱,陛下若去位,我朝局面恐怕徹底崩壞……陛下三思!陛下三思!!”
說到痛處,此人竟摘下禮冠叩頭不已,淚眼模糊,早已哭得不成樣子。
大家定睛望去,發覺那人正是宗室趙王宇文招……不,現在是趙郡伯了,話說宇文邕竄逃直走蜀中的時候,特意留他斷后,結果齊人追兵一到,他居然臨陣脫逃,將公門貴眷們白白送給了齊軍,這其中不光有宇文邕的皇后,還有許多他們中許多人的妻子兒女!
而陛下雖然怒不可遏,卻也知值此非常時刻,不能再殺手足,只將他推出去鞭撻八十,并奪爵了事。誰想到他居然也抗了下來,生龍活虎活到現在。
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
在場許多人恨不能活撕了他!
但為著陛下面前的體面著想,只能暗暗忍下。
宇文招本事沒有,溜須拍馬倒是乖覺,他們被這一打攪,也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也有樣學樣,紛紛脫帽,拜倒在塵埃中,言辭懇切,動情說道:
“陛下三思!國家淪喪至此,并非全是陛下之過……”
“我等是曉得陛下為國為民的一片赤心的,若非宇文護兩次東征失利,白白折損實力,讓齊人往晉中之地扎根,我朝何至于被乘虛而入?”
大家說到此處,大概自己也信了,醞釀了好半天情緒,此時終于哀哀痛哭出聲來,階下擠擠攘攘哭成一團,氣氛一時變得悲痛莫名,仿佛宇文邕已經龍御殯天。就連太子宇文赟,哪怕心里直想捂住眾人的嘴,也不得不努力擠出兩點眼淚來,以示對父皇的忠孝之心。
而皇帝宇文邕,卻定定看著他們,自始自終面無表情,好似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鬧劇。
眾人嚎啕了半晌,見皇帝居然一點表示也沒有,開始心虛起來,然后哭聲漸止。
還有幾個用力過猛的收不住勁,雖然止住了哭聲,但依然抽抽嗒嗒的……宇文邕額上的青筋跳了跳,拼命壓下怒火,深吸一口氣后,說道:“雖然失土并非朕一人的責任,但朕難道不是責任最大的那個嗎?潼關慘敗、長安失守,天下人論起來,都會說是朕昏聵無能,致使慘敗,誰會想到梁睿、宇文達?”
群臣面面相覷,依然是無言以對,“……天下人會說,朕不如高緯,朕不服,不服又能怎樣?潼關、渭曲、長安,一敗再敗,將士死傷多達十數萬,誰來負責?晉中、河東、河南、關中、隴右、江陵,無數疆土被奪,宗廟不存,誰來負責?王公、百姓顛沛流離,輾轉逃往荒僻蜀中,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誰來擔這個責任,誰能擔這個責任,你們來說,除了朕,還有誰?!”
“誰都擔不了這個責任,”說到此處,宇文邕反而平靜下來,和緩語氣之中透著刺骨的寒意:“所以朕必須站出來,把皇位騰出來,給周國的臣民們一個交代,也給你們大家……一個交代。朕錯了,從今日起,朕要將皇位禪讓給太子宇文赟。”
宇文赟低垂著腦袋,不敢讓父皇看見他獰亮的目光,他的一顆心早已亂得跟狗刨一樣,恨不能歡呼出聲來……此時,宇文邕忽然又道:“當然,如果你們覺得太子不成器,要另立新君,也提出來,一旦確定,朕也當場就廢了太子,選一個你們覺得好的儲君,你們覺得誰人能當大任?”
此言一出,不但太子面色大變,連群臣也措手不及,紛紛驚呼,而后反應過來,對著皇帝連連作揖,垂淚請求陛下三思。
“朕想了整整兩日,早就已經三思無數遍了。現在不要再說這個了,你們只說,太子宇文赟適不適合承襲帝位!”宇文邕冷冷逼視眾人,看樣子這些大臣不表態是過不了這一關了。
大家的心思全都千回百轉,試圖從撲朔迷離的政局之中找到方向,一些聰明的譬如宇文招、鄭譯已然想清其中關竅,正待要表態,卻被人先登一步。
“既然陛下去位之意已決,臣雖然悲痛,終究不敢違拗圣意。但臣有一言,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仁孝敦厚、赤誠忠勇,為諸皇子之中年齡最長,正是承襲大統的不二人選……臣不知陛下何以會有此一問,殿下若登基為帝,臣等一定竭力扶持,不敢有半點違逆,請陛下安心!”
這快人一步表態的正是被皇帝口頭冊封的大宗伯、上柱國楊堅。楊堅今年其實還不到四十,正是一個男人最意氣風發的年紀,但在楊堅身上,絲毫看不到一個權臣飛揚的跋扈之態,若不是他此時出聲,大家甚至都察覺不到此人的存在。
人們這才恍然發現,原來楊堅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是上柱國了,其地位遠超乃父楊忠,而他現在還不滿四十……大家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陛下親政之后常常有排擠楊堅的意思,但楊堅就是不聲不響之間爬上了現在的位子,聯想一下此前宇文護對楊堅那些莫名其妙的敵意,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此子……深不可測啊!
許多臣子眼神復雜難掩,宇文純恍然不覺,王軌若有所思,唯有宇文招瞳孔一縮,陰冷盯著楊堅看。
宇文邕微微點了點頭,欣慰笑道:“愛卿是太子岳丈,朕當然是信得過愛卿的……愛卿在抵御高緯西侵之中屢有戰功,朕都看在眼里,此次讓愛卿鎮守陰平道,愛卿是否會覺得朕大材小用呢?”
楊堅立即恭敬拱手,語氣鏗鏘道:“臣只知道,凡陛下諭旨,臣唯有遵從!”
宇文邕復又滿意點頭,繼而扭頭詢問他人:“諸卿可還有什么想問的嗎?”宇文邕心腹大將王軌當即出列,拱手道:
“有,臣有兩問。陛下去位之后,是否真的就是不理國事?非是臣非議儲君,太子雖然聰敏仁義,但畢竟年輕,此前并無多少執政經驗,眼下我國形勢落魄之此,臣擔心會有主少國疑之患!”
太子面色一白,藏在袖里的拳頭猛地攥緊。
楊堅身軀一晃,又迅速斂去震驚神色,復又挺立如常,仿佛本該如此。
宇文邕淡淡瞥了太子一眼,慢慢說道:“太子并無治政經驗,還是要朕先帶他一帶最好,愛卿還想問什么?”王軌拱拱手,又道:“陛下讓陳王、隨國公分別鎮守米倉道和陰平道,最要緊的金牛道卻并未提及,臣想請問,陛下想讓何人鎮守此等要地!”
“蜀地各道,金牛道雖然不是最險,但也稱得上最重,高緯如果要從長安發兵來攻,必定從漢中西行過褒水,經大安、烈金壩折南,過五丁關至寧強縣城,再轉西南,經牢固關、黃壩驛、七盤關而達成都,反之,我國若要出兵北伐,金牛道也可直走長安……這條道又在中間,朝廷可以直接控制,不用另遣別將。”
“臣明白了。”說罷,王軌便大剌剌回到隊列之中,肅立不動。宇文邕環視了一圈,又將目光落在楊堅、宇文純身上,“其實朕也是沒有辦法,關中一敗,宗室大將折損甚多,就連齊王也被高孝珩所俘,毗賀突若在,他日伐齊主帥豈有他選?普六茹卿這樣的良才,便是做宰相也是能夠的,可惜……”
說到這里,宇文邕惋惜地嘆了一氣,徑直吩咐二人道:“陰平、米倉各道不容有失,即日起你們就去赴任吧,先把軍備弄好,有難處盡管上表朝廷,朕會為你們作主的。”宇文邕從石頭上站起來,一手扶著腰,嘆息說道:“禮部,選一個好日子,讓太子登基受禪。”
說罷,便在四周群臣的團團作揖下進了殿內。許多臣子都還未在震驚之中緩過神來,自然有些冷落了太子宇文赟,這位注定要受禪成為新君的儲君此時正茫然四顧,都不知道該去那兒,宇文純此時細細揣摩,咂摸出了幾分意思,對太子說道:
“殿下莫要怪陛下,陛下實在是一片慈父心腸。”
太子宇文赟依然懵懂而立,怔怔望著王叔,不明所以。宇文邕一入殿內,便傳召了宇文招過來,對他吩咐說:“盯好普六茹堅,他回去之后,如果敢逗留不走,立即斬殺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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