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帝業 第三百六十五章天柱折
貌似這場風波就被楊堅三言兩語給糊弄過去了,可卷入這場風波的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宇文邕未必不想懲治、甚至處死楊堅。
但宇文邕面對隨時可能崩潰的大局,本著為大局考慮的心態,終究還是恩寬一面,對楊堅和麾下諸將做出了妥協,只處以六十大棍這樣聽上去駭人的處罰,而對趙仲卿、楊堅之前稱得上“反動”的言談暫不下任何定義,可謂雷聲大雨點小。
不少將官悄悄松了一口氣,并無多少政治頭腦的他們以為這是皇帝胸懷寬廣,心里多多少少存了幾分崇敬和感激,在知曉潼關被攻破,大軍兵敗風翼原之初的動蕩軍心,也漸漸平復下來……宇文邕心里也是無奈,他知道自己在那一瞬之間許多次動了要殺人的念頭,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并非無能,而是不能!
陣前殺了宇文盛,他捫心自問,絕不后悔。但此一時彼一時,兩軍決戰,宇文盛拒不出戰,不殺就會動搖軍心和宇文邕的威望;而值此之際,北周江山搖搖欲墜之際,他要是再臨陣殺將,無疑會走向徹徹底底的失敗。歷史上這樣的教訓還少嗎?
無非又是一場政治妥協罷了!
這種妥協,他的父兄,包括他自己都已經做了無數次。如果不是為了拉攏關隴門閥,全力抵抗高歡,宇文泰何必弄出八柱國那么一個利益集體?以柱國家族為中堅勢力的集體,已然大有尾大不掉之勢,在他原本的計劃里,這也是要必須拿出一個解決方案的。
但現在……他沒有這個力量了。
宇文邕悲哀地嘆息一聲,借著微弱的燭火繼續翻閱軍報,思考著大周的未來:
只要帝國一息尚存——哪怕只是茍延殘喘也好,他也要保證宇文氏的國祚留存。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靠著大敗之后已然變得脆弱的皇權是不可能的了,他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哪怕其中就有他不喜歡的楊堅!
燭火搖曳,車外寒風呼嘯,蓬雪滿天,周軍離開華州大荔,往廣陽而去……宇文邕只希望這場大雪多少能給他帶來一些好消息,起碼要滯澀一下齊軍的行動,為他爭取一下時間,也希望長安那邊,王軌和閻慶能穩住局勢,成功截擊住齊軍的鋒銳……
宇文邕的筆鋒在宣紙上不斷書寫,將自己腦海里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命令一一傳達到長安去,王軌是宇文邕最信任的心腹干臣之一,他一定會不打折扣的實行自己的意志。
宇文邕剛寫好一條,稍微審視了一番,似乎覺得不太妥當,于是又提筆將這條命令劃去……到最后,宇文邕直接一把將宣紙撕碎,單手支在小桌上,扶額不語。
到了現在這一步了,寫這些有什么用呢?難不成他能隔著大老遠,遙控指揮長安嗎?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快撤軍到廣陽,再繞道自廣陽渡河回長安!
“只希望赟兒與王沙門不要辜負朕的期望才好。”
宇文邕再度抬起眼時,才驚覺天光已微亮,遠處的天邊泛起魚白肚來……此時大軍碰巧渡過一條淺流,微弱的天光將大河兩岸洗得江月流白,幾只在蘆葦蕩中瑟縮發抖的鳥雀被驚起,振翅遠走,不知飛往何處。
長安郊野,一個臉膛黧黑,眉目端方的將軍打馬巡視戰場,河岸上,許多軍士正忙著鑿破浮冰、拆除渭橋……隨著民夫們點燃火焰,堆滿干柴的渭橋漸漸燃起火光,逆著飄雪的天際燃燒起來,王軌環伺一圈,對身后一老者嘆息道:“國勢艱危呀,某便是做夢也未料到,我們會被逼到這一步。”
閻慶撫著胡須,閉目沉思一陣,也苦笑道:
“老夫追隨太祖皇帝以來,半生戎馬,也沒有想過齊人會有打到長安的一天……”
說到這里,二人都沉默了好一陣,怔怔望著渭河面上忙碌的人群。身后,長安城青灰色的城垣還依稀可見,雄峻高大的長安城,似乎也在即將到來的命運之中彎下了腰,透出一股衰敗的死氣來。事實上,他們對于這場戰爭的結果都是有過預計的,只是沒有想到會來得如此之快而已。
潼關兵敗的消息幾乎是跟齊人追擊的兵馬一同到來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對于長安朝野上下不蒂于晴天霹靂,東宮、后宮、滿朝群臣俱是驚恐萬分!整個長安幾乎是亂成一片,等到東宮終于想起這群老臣,緊急召見的時候,齊人的前鋒兵馬數百騎已經快要到渭橋了。
王軌顧不得太子召見,急急忙忙調集千余人馬出城迎戰,惡戰幾場,總算搶在齊人渡橋之前將他們截擊下來。
但這還遠遠算不得長安的勝利,所有人都清楚,更加艱難的時日將要到來了!
齊人的追兵能到長安,只有一個解釋,那便是潼關完完全全丟掉了。皇帝宇文邕的二十萬大軍,已然大敗!這兩日以來,長安城內亂象橫生,有許多人都在傳:皇帝兵敗被殺,大周要完了。這一傳言使得本就脆弱的人心變得更加動蕩,連帶著東宮太子也變得疑神疑鬼起來。
昨日他求見太子,恰巧碰見太子在毆打姬妾,幾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竟被硬生生毆死。太子顯然是被刺激到了,一邊打一邊帶著哭腔嚎到:“便算是都殺了,也絕不便宜了那姓高的!”轉眼瞥見王軌就在一邊,又戰戰兢兢指著王軌問道:“王將軍是來抓孤獻城的嗎?”
王軌好一陣無言,解釋了許久,才讓宇文赟相信王軌不是來抓自己的,君臣二人聊起國家此時的處境,不由得相對而泣。
待太子情緒稍稍穩定一些,王軌便趁機提出要調動御營、堅守城池,要太子出面安撫人心,要中樞調令讓各方刺史前來勤王……宇文赟本就被齊軍嚇過,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自然從善如流。王軌拿了調兵的魚符之后,轉眼便將東宮嚴加管控起來。
倒不是王軌有什么不軌的念頭,只是宇文赟此人年少,心性又偏柔弱了一些、心思也跳脫,看他在宇文邕離開之后的種種“放飛自我”的行徑,便讓王軌等一干重臣感到不像是能托付大事。嚴加看顧起來也好,省的到時候弄出什么事情來,給他們添堵。
好在此事過后,皇帝的信使便從廣陽過來了,皇帝宇文邕要王軌堅守長安,等著他前來匯合。王軌刻意將此事宣揚出去,這才勉強鎮住了慌亂的人心……此時,整個長安都在戰戰兢兢地等待著齊人飲馬渭河的那一日。不過,便算是王軌做再多的準備,這長安城又能守得住嗎?
王軌抬頭看看青中透白的天空,頭一回感到迷茫起來。
隨著齊兵大勝,周師徹底敗北,齊軍的兵鋒熾烈到了極點,四面追擊,向西奪取了潘驛、向北奪取了沙苑,形勢一片大好,宇文氏滅亡就在眼前!
黃河澆灌的沃野之上,數百輕騎正頂著風雪馳騁,人人錦帽輕裘,胯下馬匹與背上弓箭都不是凡品,其中一棕眼褐發的胡將嘟囔抱怨道:“這等大雪天氣,陛下有什么差事支使我等去就好,何必親往……這一片是不是還有殘存周軍我等都不曉得,萬一有個意外,便是砍了我們三族又如何賠得起?”
中間被簇擁著的青年隨手抽了他一鞭子,笑罵道:“那么多屁話,你要不愿意可以滾蛋!”自古丘八怕皇帝,那胡將被抽了一鞭子,也便只能訕訕陪笑,閉嘴不言。高緯一路快馬直奔華陰,城關上的士兵遠遠望見便勒令他們停步,高緯等人言是天使,守軍急忙去請長官。
高緯駐馬在城門前,笑對左右道:“太宰穩坐此處,殊為不易,朕都不知該如何嘉獎了。”左右都恭維道:“太宰勞苦功高,臣等自嘆不如。”
說話間,城門便被打開,高緯笑吟吟望過去,臉色頓時僵住,只見出門相迎者,無論官兵俱是披麻戴孝。
“……陛下!”段德操甫一看清皇帝眉目,便伏地痛哭起來,“家父昨日夜間,已經逝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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