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帝業 第三百五十三章拔劍四顧心茫然(一)
且說梁士彥被斬于亂軍之中,周軍殘部潰逃至華谷,欲走龍門渡口,又為齊將綦連猛追上,周軍四散奔逃,綦連猛又以輕騎兩面兜集,沿途追殺周卒……
周軍大部已無戰心,余眾不能再戰,大部投降,只余百十殘兵渡河而走,奔回玉璧,至此,梁士彥軍已全軍覆沒。
當在玉璧的韋孝寬望見這只剩下幾十,且形容狼狽的殘兵的時候,其心情的復雜是難以想象的。
事實上就在宇文憲動身、斛律光暫且北返的時候,韋孝寬已經做出大軍出征的決定,便是要配合齊王宇文憲,將新絳、萬春、華谷、龍門統統奪回。
要知道,雖然宇文憲名義上是晉南戰區的最高統帥,但他韋孝寬無疑才是實際掌控者。
光是玉璧就常年備有兩萬大軍,這股影響力還不單單包括兵力多寡……北周對北齊邊境的步步蠶食,都是以玉璧為基本盤實現的,周遭各城池都以他馬首是瞻。
也便是說,即便斛律光一直以來都壓著他打,但他實際還保留了很大一部分力量,在有必要的時候,他也可以糾集起散亂的力量,對斛律光予以沉重的一擊!
他在,只要他在玉璧撐著大局,齊軍斷然不敢在不是絕對高壓的情況下繞過玉璧,那無疑是自尋死路!
須知玉璧以南雖然地勢較為平坦,突入進去貌似十分簡單。但再往西過去,必定要經過一處漫長的山谷,而玉璧就在側邊,實際仍然保持著十分強大的軍事動員力量,只要齊軍敢突入進去,韋孝寬有的是辦法玩死齊軍。
這也正是高歡不顧一切,要拿下玉璧的跟由所在。
斛律光所以敢突入進去,奪取風陵渡等要沖,無非就是這幾年齊主不要錢一樣往汾州,特別是往南汾撒錢,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大搞軍事基建,將玉璧的可操作空間與優勢,壓迫到了一個極小的范圍……因此面對劉勇與斛律光的里應外合,韋孝寬是半點法子也無。
那么現在問題又擺在眼前了,他剛決定要出師伐齊,梁士彥被整建制的殲滅的消息就來了,原本的送分題一下子好像變成了送命題。
這讓周軍上上下下都茫然不已……
斛律光通過一場極其迅捷兇猛的野戰,再次證明了北齊精銳的強大戰斗力與機動性。
此時站在他對立面的統帥,最正常的思維應該是如何避開他的攻擊,而不是自己主動上去送菜,那跟找死也沒什么區別。
總之,這對于周軍上下的信心,是一個極其沉重的打擊。
北齊汾州軍號稱十萬,雖然力量足足被夸大了一倍,但這里面到底是不是都有水分,沒人比在玉璧一線和齊軍打了幾年的周軍將士更清楚。
于是形勢就一下很明朗了,幾乎是所有軍官都對韋孝寬出兵表示不看好,韋孝寬依然死撐著下達了軍令,命全軍集往新絳,沿汾河北上直走去攻平陽……
雖然還有一些將領苦苦勸諫,但韋孝寬并不聽從,軍令依舊下達,不許人反駁。
這個消息被送到斛律光這里的時候,斛律光有些驚訝,但又好似覺得這都在情理之中。擺擺手讓哨探下去,這才環顧四周,吸了口氣道:
“韋孝寬急了,要出動全部兵力伐我平陽,這事你們怎么看?”
怎么看?當然是看神經病一樣看了!
諸將面面相覷,說道:
“末將實在不明白韋孝寬到底在想什么,莫說他只有那么一點人,便算是有個五萬、十萬的大軍,也不敢與我等在此野戰才對……
“不是末將輕敵,周軍步甲還算尚可,騎兵則不如我們,若與我大軍相遇,必定敗走,如此無謂的犧牲,何苦來哉?”
諸將紛紛附和,汾州多盆地,地勢平坦,利于騎戰,你韋孝寬要是有個四五萬人說不得還真有點底氣打一仗,可才那么點人,優勢又在那里呢?
實在讓人費解!
斛律光見眾人都是一個意思,又擺擺手道:“韋孝寬這個老烏龜,一生圓滑慎重,沒有那么三兩三的把握,他會傾巢來攻我?我料定他必有后招!”
斛律光思索片刻,方才拍著腰間的犀牛皮制的腰帶,又說道:
“……我覺得,韋孝寬出兵一事,是真的,他要北上直取平陽一事,也是真的!”
他在諸位重將目瞪口呆之中扶刀而起,“既然這些都是真的,不是裝出來的,那他一定還有后手,你們說,他這個后手是什么?”
“都督的意思是……宇文憲?”坐在側邊,跟一頭狗熊般的綦連猛忽然問道,話剛出口,他又覺得有點不妥,便悶頭不再說話。
誰料斛律光卻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眼神,卻是大聲道:
“不錯,就是宇文憲,也只能是這個緣由,不然實在是解釋不通,韋孝寬忽然之間就這么有種了?這根本不合情理嘛!
“……因此我看,梁士彥是個幌子、汾水關是個幌子,甚至連韋孝寬都是個幌子,我若與韋孝寬戰,宇文憲必定來攻平陽!”
這不只是一個推測,而是很有可能。首先便要看到平陽的戰略地位,早在孝昭皇帝高演在位之時,河北名士盧書虎便上陳了一份平西策,上面明確指出:
北齊王朝,國富、兵多、財大勢雄,北周則反之,從國勢上看,北齊要壓北周一頭。
但北周北齊在邊境上互相傷害了十多年,之所以沒能打敗北周,原因就在于北齊拋開了國勢,純以野戰爭鋒,而北周大將也多能征善戰,又依托地利,往往使齊軍功虧一簣,這純粹是舍長取短。
如果要滅周,便在平陽設一重鎮,屯以重兵,與蒲坂相對,屆時難受的就不再是北齊,反倒是北周了……北周只有兩個選擇:
要么也在晉南屯駐更多的重兵,要么放棄晉南,任由北齊將晉南之地逐漸吞噬,這兩種對于北周而言都是慢性死亡。
站在北周的立場上思考一下,北齊將重兵屯在一個如此危險的地方,時時窺測著龍門與蒲坂,不在軍事上有所作為的話,會很被動。
但如果出兵爭鋒,非十萬大軍不可能拿下,而前提是關中可以保證糧草軍械及時輸送到。
十萬大軍可不是小數目,來回路途遙遠,供應將極其艱難……周軍邀戰,齊軍不出,周軍一退,齊軍便跟在后面騷擾襲擊。
如此數年之后,必然能把北周國力拖垮,屆時進攻關中,那便輕而易舉了。
可惜這番言論當時不是很有市場,事實上從前也并不是沒有考慮過,但長期以來,北齊、北周的摩擦重點都在洛陽、弘農一線,東魏北齊每次出兵,必定是從晉陽直接出發,做為晉中的戰略要地,平陽沒能發揮任何戰略支點的作用。
可自汾州大戰之后,皇帝下詔在平陽的基礎之上,再起一座集防守、補給、支援、進攻為一體的軍事基地,這無疑給了北周的黃河防線巨大的壓力,甚至連玉璧對黃河防線的遮護作用也會大幅縮水。
蒲坂與平陽不過相距四百里,即便在北周手里,也不過是暫時的,蒲坂、龍門、風陵渡,要拿下這些地方,對于北齊而言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斛律光越想,便越覺得這很有可能,興奮的來回踱步:“這便一切都說的通了,與其被宇文憲耍弄,來回兜圈子,叫韋孝寬撿個便宜,不如就去平陽以逸待勞,坐等他們自投死路!”
諸將紛紛表示贊同,綦連猛在人群中張了張嘴,想想好像沒什么問題,于是又把話咽了下去……于是大軍往東。
不到一日,哨探便報望見韋孝寬步騎數萬過來,旌旗蔽日。此時已全然入冬了,天空中有小雪落下……斛律光結好大陣,靜靜等待,對面韋孝寬的旗幟漸漸臨近,雙方的距離已經不到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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