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帝業 第二百一十七章新制
傍晚時分,夕陽染紅了天空,也將皇城籠罩在了暖洋洋的紅霞之中。
高緯晃晃悠悠的到了自己的后宮,跑到婉兒那里一看,菜已經上齊了,老婆和妹子正在等他回來吃飯。
高緯這幾天忙的跟陀螺一樣亂轉,口干舌燥,一連喝了三碗湯這才作罷,吃干凈漱口,卻瞥見小妹子正雙手平放在桌面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好似在暗示些什么。
高緯苦思良久,這才發現原來有好幾天沒有跟她講過故事了,認命地嘆口氣。
高媛媛小朋友不愛讀書不愛女紅,唯一的優點就是特別執著,假如她特別想要干些什么,高緯又攔著不讓,她就會一天到晚跟在高緯后面不停問,為什么呢為什么呢為什么呢,最后往往可以心愿得償,這是她的大殺器,除了面對的是她嫂子,否則通常都是無往而不利。
“話說曾經有一個特別愛畫畫的年輕人名叫馬良,有一天他得到了一支神筆,想畫什么都會變成真的……”
“這個早就講過了……”
講過了嗎?高緯頓了一下,眼底閃過迷茫的神色,接著問道:“講沉香救母的怎么樣?”
“也講過了。”高媛媛小朋友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夸父逐日呢?”
“講過了……”
再也沒有故事可聽的小姑娘惆悵的嘆了一口氣。
“這些我都聽過了,哥你是不是講不出有意思的故事來了?”
高緯大怒,拍著桌子說:“誰說朕講不出來了?朕分分鐘就能編一個出來,你聽好了。”
“馬良得了神筆之后,畫了十個太陽,后羿射下來九個,還有一個跑了,于是后羿就去請夸父幫忙,可惜夸父最后累死在路上,死前尸體變成了大山,堵在了愚公的家門口,精衛為了報復海龍王,于是準備把海填平,卻引發了洪水,山那一邊的愚公不知道,愣是把山給鑿開了,引發了大洪水,舜沒有辦法,派禹去治水,他懷有身孕的妻子日日夜夜站在山上等,等啊等,很久之后變成了一塊石頭,直到有一天一只叫做孫悟空的猴子從石頭里崩了出來,他犯了天規,于是如來降下五指山鎮壓他,剛好又堵在了愚公家門口,愚公不信邪,繼續挖,卻挖出了一條蛇精和一個蝎子精……”
小朋友在那里聽得一臉懵,這些人物和故事她都從皇帝哥哥那里聽到過,可他之前不是這么講的呀!
這些神話人物統統都被他雜糅到了一起,就是一個新的故事……
不過聽起來好像還真是挺有意思的樣子……
說到關鍵時候,高緯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
她迫不及待的問道:“后來呢?后來呢?”
“后來他挖出了一枚種子,種出了七彩葫蘆娃,葫蘆娃打敗了蛇精和蝎子精,變成了一座七彩葫蘆山將這兩個妖怪鎮壓在了地底下……”
“又堵在了愚公家門口?”她覺得這個叫做愚公的老爺爺好慘呀。
“對呀,又堵在了愚公家門口,長此以往,搬開門前這座山成為了愚公最大的愿望,但愚公至死都沒能達成心愿,于是將這個心愿托付給子孫,他兒子交友廣泛,認識一個名叫沉香的小伙子,沉香被他的孝心感動,動用自己塵封已久的開天斧一斧頭將大山給劈開了,愚公的兒子非常感激,宣誓一輩子追隨沉香,后來沉香得罪了天帝,法力全失,沉香害怕天帝追殺,兩個人就跑去了另一個西方世界避難,在周游某座森林的時候,他驚奇的發現了一座小房子,里面有七個小矮人……”
天光還是亮的,桌上,漸漸褪去稚氣的少年正跟自家小妹子講故事,當哥哥的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他那小妹子則雙手撐著有些嬰兒肥的兩腮,張大嘴巴,驚嘆連連的聽她哥哥胡扯。婉兒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這兩張有些相似的面孔讓她心里泛起一陣陣暖意,走過來給丈夫沏了一杯茶。
“好了,別講了,寶慶趕緊回去睡覺。”
“睡不著,我要聽故事……”
“聽話,別讓我生氣。”
婉兒杏眼含煞地蹬了她一眼,讓剛剛想扯著高緯袖子撒嬌的小姑子撒開了手。
“陛下天天要批折子,你也是看見了的,今天偶爾有時間,你就讓他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委屈的撅著嘴,半晌,道:“好吧,下次我再來聽故事……”
小妹子走了之后,這里清凈許多了,高緯苦笑道:
“你干嘛呀這是,她在宮里面沒有玩伴,難免寂寞……小孩子嘛……”
“切……”婉兒白了他一眼,“剛才臣妾讓她回去睡覺,陛下怎么不出來攔著臣妾,走了你倒是教訓起臣妾來了……明明就累的不行了,巴不得別讓人來煩你,還在這里裝模作樣……你以為臣妾想要做這個壞人嗎?還不是看你太累了。”
“行行行,你說得對……你說得對,朕錯了行不行?”
想起她可以不帶停頓的連續教訓一個多時辰的恐怖威力,高緯也得繳械投降,否則一晚上耳根子別清凈了。
男人想要家庭和睦,必須要學會的一條就是要跟妻子談感情,千萬別跟她講道理。
想要矛盾升級的話就盡管試試看……
婉兒嗔怪地看了他兩眼,看他精神不振的樣子,有點心疼起來。
“累了就去睡一覺吧,這幾天你都睡在宣政殿,想必也沒有睡好吧……”
“其實還行……這幾天事情那么多,不抓緊處理掉怎么來得及?”
“你何必那么累,朝政不管什么時候都是處理不完的,偶爾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呀。”
高緯嘆了一口氣,“朕也想啊,可是朕沒有時間了呀……,先帝留給朕的就是一個爛攤子,朕現在是在爭命,多做一點,朕打敗對面的把握就多一點……朕不能讓大齊亡在朕的手里,絕不能!”
他將妻子摟進懷中,額頭相抵,輕聲道:
“朕要打下一個大大的江山,給我們的孩子留下一個可以夸耀萬世的太平盛世。你信不信我?”
她的眼眶一紅,抱緊了他。
“我信你……”
夫妻之間互相打氣不需要有那么多甜言蜜語,一句“我信你”就已經足夠。
朝陽如火,斜斜地照進太極殿,滿朝文武肅立在殿內,等待著皇帝上朝。
凝重的氣氛從高層官員那里開始擴散,今日他們一言不發,只是微閉著熬得通紅的雙目,木然的表情里透著森森寒意,底下的官員們也開始不自覺地緊張起來,他們不知道今天會發生什么,但他們知道今日發生的一定是大事,可以引起整個國朝震蕩的大事。
著帝王冠冕的皇帝從正門處露出了身影,朝日的日暉將他的影子拉的長長的,陰影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上,群臣都對著那個影子折腰拜倒,“……吾皇萬壽無疆!!”
“眾卿都平身吧……”皇帝高渺的目光掃視著底下的臣子,平靜的抬手。
“……謝陛下!!”
甫一上朝,戶部尚書鄭宇便開始出班上奏,朗聲道:“啟稟陛下,如今國朝雖安,可國政之上,依舊有著許多的弊端……臣雖不才,在國政之上,亦有自己的一些淺見,還請陛下納老臣之諫!”
高緯道:“這是上朝,鄭卿有話但說就是……”
“天下苦舊政久矣,臣請陛下,清查天下人丁戶籍,不得使一人脫離于國家掌控!”
“——臣以為不妥,大災剛剛才平定,正是休養生息之時,鄭尚書此言,固然是謀國之言,可時機不對……”祖珽迅速出列,進行批駁,“百姓剛剛過上平靜的日子,農事生產還沒有恢復,怎么能夠如此大動干戈呢?這樣一來,此舉就不再是為國為民,反而會變成害國害民……請陛下明鑒!”
“依祖大夫所言,朝廷面對這般弊政,難道就不去管他,坐視這個問題持續下去嗎?祖大夫是國朝棟梁,資歷比老夫要老,那么,祖大夫就應該知道,賦稅乃國之根本,我大齊的戶籍混亂,征稅效率低下,這些都會大大的拖我朝的后腿,難道祖大夫對于這也有異議嗎?”
“老夫并不是說鄭尚書你這個舉措有什么不好,如今雖然是百廢待興之時,可一些新的舉措,想要在全國范圍內擴散開來,這根本就不現實……”
“——難辦難道就不辦了嗎?”鄭宇朝著皇帝躬身一拜,“陛下容稟,我朝受禪得天下,文宣帝得國之時,為了平穩,并沒有對于國家制度方面做出較大的改變,故而我朝制度,基本沿襲前魏,時至今日,很多已經行不通了!”
“前魏一統北方之后,開始為適應十六國戰亂以來形成的以大族聚居生產自衛的政治經濟雙重性質的鄔堡組織,建立了宗主督護之制!
“在宗主帶領之下,或以‘五十、三十家方為一戶’這種大族隱蔽大批民戶,對朝廷增長軍力財力極為不利!
“前魏太和十年,給事中李沖曾上言:‘宜準古,以五家立一鄰長,五鄰為一里長,五里立一黨長,長取鄉人強謹者’前魏三長制,鄰管轄五戶,里管轄二十五戶,黨管轄一百二十五戶……”
祖珽打斷他:“你這不過是老調重彈罷了,大齊沿襲前魏之制,這滿朝上下焉能不知?先帝河清三年時,曾下令,‘人居十家為鄰,五十家為閭里,百家為族黨,一長之內有黨族一人,閭正兩人,鄰長三人,合有十四人……比之前魏,我朝領、里都增加了一倍,我朝戶籍還算是嚴密的,老夫以為,并不需要加大改動!”
“非也,老夫之所以加以改動,其根源就再于我朝戶籍混亂,何來嚴密之說?我朝征收上來的賦稅錢糧,總數尚且不到戶籍記載的六成!其根源,不就在于我朝民間的基層結構太過混亂嗎?按照制度,國朝實行均田制之時,戶籍上必須登記土地數額,在當時來看,的確是嚴密……可我朝畢竟是接過了前魏的攤子,在我朝建立之后,并沒有大規模的進行過人口戶籍調查,時至今日,早已混亂不堪,因此老夫所說的,很有必要!”
鄭宇的表達出來的意思相當明顯,其核心只有一個“民之大記,國之治端”,戶籍造冊是天大的事情,影響到方方面面。而能為朝廷做這些事情的,就是鄉野基層的這些小吏,他們同當地群眾生活在一起,最了解當地的人口和有關狀況,由他們同上級官員按籍注嚴格規定,對于所轄每戶造籍后,層層上報到朝廷中樞。鄭宇認為,國家基層的制度業已衰朽,國朝需要一種新的基層制度來維護統治。
“鄭卿之意朕已知曉,然而正如祖卿所言,如今農事方興,不宜大動干戈。可我朝戶籍混亂是不爭之事實,不能放任不管,因此,朕欲頒布新令,自今日起,制五百戶為鄉,正一人,百里為里,長一人,把基層政權,改為鄉、里兩級,便于鄉民的管轄,不至于太過繁雜累贅……自今日起,趙州、冀州、膠州、兗州、幽州、營州、平州、瀛洲、滄州、泗州、并州等地,先行普查戶籍,重新登記造冊!等時機成熟,再推而廣之,直到覆蓋全國!”
三長制度效秦漢之法,嚴密,卻太過累贅,增一戶少一戶,基層的工作量都會增加,層層上報上去,增加了不少的麻煩,不如便捷一點,五百戶為鄉、百里為里,既方便中央掌控,處理起來也很方面。
趙州、冀州這些地方都是朝廷完全掌控了的地方,而且并沒有發生較大的天災,也基本不存在什么施政困難,隱患之類的東西,施行起來不會有什么太大的阻礙。
聽到皇帝這一連串的命令,底下的官員們哪有不清楚的?這怕是陛下早就和朝廷大佬們商量好了,所以才會準備如此充分齊全,一口氣將完整的政令頒布了出來,瞞得可真嚴實……現在看來,祖珽和鄭宇之前的那一場爭辯,也不過是有意為之罷了……
高緯再過問了幾句其他政務,就宣布下朝了。
看著眾人面面相覷,紛紛稱皇帝圣明,祖珽等一眾大臣隱晦的對視了一眼。
他們都知道這不過就是一個開始,戲肉還在后面等著呢。
沒有前戲的高潮,那能叫高潮嗎?
皇帝現在做的事情,不過就是為了接下來要做的那些事情做鋪墊而已。
皇帝的重點集中在了晉陽、鄴城附近州郡,這些地方佛教勢力盤根錯節,皇帝必然對他們舉起屠刀。
“和尚們要先倒霉了啊……”祖珽幸災樂禍的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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