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帝業 第二百一十一章鄴城游(三)
高颎果真帶著賀若弼去了馮翊王府,乘著夜色,帶著幾分未褪的酒意,此時雨絲漸小,兩人同撐一把傘,深一腳淺一腳的踩過路邊的淺水坑,微涼的雨絲隨著風飄到賀若弼面上,他走了好一會兒,又被雨絲一激,頓時清醒了一些,雖然賀若弼一向膽大妄為,但想到自己去見的這個人是當朝太傅、皇叔馮翊王,心里仍是不免惴惴,眼看就要到了,心下卻不免打了退堂鼓。
賀若弼扯住了高颎的袖子,高颎被他著一牽,停了下來。
“輔伯兄你怎么了?”
“我……我,昭玄兄啊,這天色那么晚了,深夜去造訪拜會,怕是不太好吧……”
“哈哈,不會的,我曾在馮翊王府做過客人,馮翊王一般辦公到巳時,而現在不過卯時剛過,去拜訪一下也沒有什么大礙……”
“辦公到那么晚?”賀若弼愕然。
“是啊,皇帝西巡晉陽,山東、江淮、幽州一應事務都要鄴城留守的內閣官員辦理,自然就更忙了。”
“那他們這么忙,就更不應該去打攪了啊……”
“沒事,現在估計辦理的差不多了,馮翊王身子不太好,那些頭疼的事務都不會交給他辦。唔,算算時間,他現在肯定是有空見咱們的,”高颎話說到一般,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頭略帶歉意地看了賀若弼一眼,“不瞞輔伯兄說,其實我也想在這些貴人面前好好表現一番,只是我一個人未必能把話都說到點子上……這些大人物的閱歷那個不必我們強,若遇質詢,光憑我一個人,難免手忙腳亂,我需要一個幫手……”
“這些大人物”,賀若弼注意到高颎說了那么一句話。
“……昭玄兄不僅僅是去見馮翊王那么簡單吧?”
高颎抿了抿唇,道:“我聽說今日是馮翊王生辰,在府內宴客,很多大人物都會來。”
賀若弼瞳孔一縮,頓了一下,他就猜到高颎不是毫無目的的給他創造機會,賀若弼需要結交有分量的權貴,高颎同樣需要,在這場會面之中,高颎給他安排了一個助手的身份,賀若弼的脾氣,向來不愿意屈居人下,他看著高颎,面上不露聲色,藏在大袖中的拳頭卻已經攥緊了。
高颎生怕賀若弼牛脾氣頂上來會當即不顧情面甩手走人,于是連忙道:
“輔伯兄不要誤會,非是在下刻意利用輔伯兄,而是事發突然,某也是看見輔伯兄之后才想到。”
“…………”賀若弼沉默良久,嘴角牽起冰冷譏諷的笑,“給某一個不甩手走人的理由。”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高颎知道賀若弼的脾氣上頭了,無奈道:
“這場壽宴會來很多在鄴朝官,包括一些閣臣在內,他們可都是大齊國朝內的頂尖人物,輔伯兄一直說自己苦于在大齊沒有門路,現在機會就擺在眼前,難道不想去爭取一下?……若是在下剛才有言語不當,或者忽視了輔伯兄的感受,輔伯兄盡可責罵于我,只求輔伯兄在這個節骨眼上,切莫意氣用事,好男兒志在四方,前程才是第一要緊的事!”
“有機會鯤鵬展翅,翱翔九天,誰愿意做那些在黃土上爬的螻蟻呢?昭玄兄說的是,在下謝過了。”朦朦朧朧的雨絲之中,賀若弼朝高颎拱了拱手,高颎心底一塊大石頭墜地,而后賀若弼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賀若弼雖然是貪功好名之輩,卻最厭惡別人插手安排我的事情,這種感覺很討厭,哪怕是我爹也不行……而昭玄兄你卻偏偏這么干了……
“可笑我為了功名居然第一反應沒有馬上走人,恐怕接下來都不會有這種想法了。唉,昭玄兄說得沒錯,既然都是一個地方出來闖蕩的,就要互相照應,不過以后昭玄兄有什么想法需要我搭把手的時候能不能跟某明說呢?”賀若弼的臉湊近了,跟高颎對視,眸子里噙著一抹冷笑,高颎看著他,一會兒,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最終還是化為輕輕一聲嘆息,微微拱手。
賀若弼退后了兩步,聲音冷漠飄忽,輕輕的散在絲雨中。
“記住,沒有……下一次。”
馮翊王府在宮城以東,和皇城、銅雀苑連成一片,勛貴、王族多居于此,此夜,馮翊王府門前車馬煊赫,往來的都是高官世家。馮翊王皇叔之尊,又是今上依為臂助的大臣,尊容權貴自不用說,他的生辰,大家趕著上門去捧他都來不及,愣是高颎和賀若弼出身高門,見識不淺,可到了王府門前之后,還是被震了一下,感覺自己是第一次進城的鄉巴佬。
“大齊國內的藩王都這樣嗎?”
“也不是,在大齊,受重用的才這樣,不受重用的統統都夾著尾巴,低三下氣地做人。一旦到了這樣的高位,你不去籠絡別人,別人也會想盡辦法籠絡你,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高颎說,“馮翊王可是當朝太傅,是陛下最信任的皇叔,他說的話比尋常人說話更加管用。”
賀若弼輕輕“嘿”了一聲,這向來以手足相殘、暴虐嗜殺出名的高家還能出這樣叔侄和諧的典范?
不過馮翊王高潤目前來說確實說得上是宗室之中的第一人,任憑高湝、高延宗、高長恭、高思好等人再如何的得用,他們的威權都不能越過這位大王。高潤可是先帝留給今上的輔政大臣,以博學睿智、謹守本分而聞名,幾代帝王都信重,不曾猜忌過他。皇帝西巡,將這位皇叔留下,一來,專門處理北疆事務,二來,也是盯著鄴城動向的意思。
這條大腿確實夠粗,有去抱一抱的必要。
高颎先去見了王府的長史,高颎初來鄴城的時候暫住過馮翊王府,馮翊王對他還算客氣,長史自然是認得他的,百忙之中擠出個笑容,過來道:“昭玄也是來為大王賀壽的?大王在正廳接待客人,現在很忙,實在抽不出身,我先安排人帶你去偏廳,這邊請……”
“哈,不知道放不方便多安插一個人?”高颎笑呵呵的讓開身子,將賀若弼推上前來,“這位是我的知交好友,復姓賀若,單名一個弼字,字輔伯,才華橫溢,想必大王他不會介意壽宴上多一張嘴吃飯吧?”
“哈哈哈哈,哪能呢,若換成別人,或許得商量著來,但是昭玄兄卻是不用,不就是帶個人進來嗎?這個面子我必須給,只要沒有帶兵刃之類的東西進來就行。”
這馮翊王長史也是官場混跡多年,一眼就看出高颎是帶著賀若弼來露臉的,馮翊王生辰正好撞上了考舉將近,許多高官趁機帶著家中頗有出頭希望的子侄前來赴宴,指望宴會之時在諸位高官面前亮個相,混個臉熟,提攜一下什么的,長史已經見怪不怪了,反正只要統統安排在偏廳就行,至于偏廳到底還能不能塞滿,這就不管他的事了。
“昭玄兄的這位友人,氣宇軒昂,一表人才,將來必定大有前途……話不多說了,兩位這邊請……”
“這個老貨還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賀若弼和高颎在王府仆役的帶領之下去了偏廳,一路五光十色、張燈結彩自不必說,到偏廳一看,哼,還真的是偏廳,不知道偏到那里去了的那種,離著正堂隔了幾座大屋不說,還塞滿了人,都是跟他們一樣的文士打扮的青年人,羽扇綸巾,好不風流。
賀若弼滿臉黑線,剛才那長史一統鬼話忽悠的真是讓人感動,什么什么“看在昭玄兄你的面子”,還以為高颎的面子在馮翊王面前多好使呢,看來也就不過如此。
賀若弼和高颎環視四周,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高颎略微有些尷尬,道:“輔伯兄先不要著急,總會有機會顯露才華的……能露個臉,留些印象就好……”
賀若弼自顧自的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給高颎斟了一杯酒。
“憑你我如今的身份人脈,能坐在這個位置就不錯了……至于剩下的嗎,盡人事、聽天命啦……”
“輔伯兄好氣魄!”高颎頓時對賀若弼刮目相看。
“……”賀若弼翻了個白眼給他。
這個書呆子,沒有看出他是沒有辦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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