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帝業 第二百章坊市(一)
北齊武平二年二月五日,巳正。天光明媚,一掃籠罩月余的陰霾,碧空萬里,今日是一個適宜出行的好日子,晉陽籠罩在歡騰的海洋之中。正正方方的一座寨門模樣的大門前,無數人頭攢動,一眼竟望不到盡頭,今日是晉陽坊市開通的第五天,熱鬧非凡,隨著官吏們的一聲通報,歡呼聲中,兩扇大門緩緩打開,人潮涌入……
幾列頂盔貫甲的士卒佇立兩旁,對于眼前鬧騰騰的景象視若罔聞,晉陽作為天下最繁華的城池之一,高齊建立霸業的龍興之地,霸府所在,萬族匯聚,這般繁華的景象也能夠見得到,但就經濟交流方面,其活力遠勝鄴城。只不過這次,規模更加龐大一點而已。
大街上,無數人涌入坊市之中,有一個人的小商販,也有超過幾十個人的龐大商隊,一桿桿標記著數字序號的旗子插在貨品當中,商販們輕輕揮舞著鞭子,將騾子、駱駝等載著重物的牲口驅入里邊,當然,路過關卡的時候還是要有公人抽樣檢查、并且登記的……
商販們來處也是不一而足,有黃膚黑發的,黃發碧眼的西域胡人也有不少。點數貨物,呼朋喚友,當街吆喝叫賣,天南地北的口音匯聚一處,卻絲毫不顯得突兀,反而和諧無比,看著這猶如百川匯海的景象,不由得讓人心生景仰敬畏,從這貿易的繁華,可以窺知一個國家的強盛。
“高顯,鄴城人士,哦,家里做生意的,特地來晉陽看看有什么好做的買賣,這個是我夫人,這些都是我的掌柜、伙計……再具體一點?……千金客棧聽說過嗎?我是哪兒的東家……哈哈,算不上大買賣,也就是一些酒樓、客店之類的。業務往來嘛,買一些西域美酒回去總是要的吧?順便,看看有什么好的鋪面,別讓人都搶光了……”
西市的入口一側,一個年輕的屬吏面無表情的盤問來往人士的身份,檢查通關文書和“互市”許可憑證,此刻他吊著酸澀的眼睛盤問眼前少年人,據說是來做生意的,但是他們一樣貨物也沒有帶,于是他語氣有些不善的說:“你們可要如實說,如今這坊市建制尚未齊全,里面商販成分復雜,暫時不對非商賈人員開放……等三日后坊市內店面全都競價租出,穩定下來之后,才會允許平民進入采買物件。”
那少年人笑意宴宴,長相白皙俊逸,為人處事八面玲瓏,卻自有一股驕矜貴氣,他身邊那個帶著錐帽的女子,雖然蒙著面巾,看不清面容,但舉手投足顯示出的風范、修養也很是不俗。至于他那些所謂的“掌柜、伙計”們……屬吏一眼瞄過去,老的那一伙腰桿筆挺,氣度雍容,即使穿著破舊麻衣也有一種指點江山的氣質,左邊最前面尖嘴猴腮、瘦得跟玉米桿子一樣的那個更是鼻孔朝天,雖然剛才他東家賠禮的時候也跟著弓下了腰,但那眼神里藏著的蔑視是絕對騙不了人的,其余的伙計們個個高高大大,壯得跟熊一般。他已經有五年多的工作經驗,眼前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商賈……
管他呢,就算不是商賈也絕對是世家子出生,這樣的人物,是我這種小人物得罪得起的嗎?
屬吏心里嘆息一聲,就當作自己瞎了,在文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走了沒多遠,“尖嘴猴腮”的老頭子哼了一聲,道:“剛才那廝,好生無禮,陛……東家都那么給他面子了,他還得寸進尺!可惱可恨……!”
前面“商隊”之中陸陸續續有人放慢了速度,在人潮中悄無聲息地圍住了這隊行人,走在前面的水藍色衣袍的公子回身望了一眼,再也沒有方才和屬吏寒暄扯皮的熱情,依舊從容,但淡漠了很多。
他警告地望著祖珽,“他何錯之有啊?他身為屬吏,盤問這些東西都是應該的,在其位當謀其政,我覺得他一點錯也沒有……倒是有些人啊,身處高位久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該操心的不提,盡計較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你若是不耐煩,就別跟著我了……!”
那“尖嘴猴腮”的老頭連忙拱手道:“臣……老奴失言,老奴知罪,請東家責罰。”
那水藍色襕衫的少年不耐煩的晃過頭,“起來吧,大街上,你還嫌不夠引人注目怎么地?”
“是……”
那老頭起身之后,繼續面不改色的回到幾個老頭之中,接著,聽到了身邊之人的一聲嗤笑:
“拍龍屁拍錯地方了吧?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陛……我們東家才不吃這一套……”
“我對陛下的景仰是發自內心的,絕不是拍什么龍屁,主辱臣死,剛才那種情況,我怎么能不生氣……?!”
身邊那個看著歲數稍小的老頭笑瞇瞇的捏著胡子,看著慈祥和藹,說出來的話卻尖酸刻薄:“行了祖珽,都是那么久的同僚了,誰不知道誰啊?在老夫面前還裝這一套,你不是月月往佛寺里添香油錢為陛下祈福,耗資巨萬,可陛下理你了嗎?”
“陛下知不知道是陛下的事,老夫做不做是老夫的事,按照你鄭宇的說法,陛……我們東家看不到,你難不成就不做了嗎?嘖嘖,那你此人,何其無恥虛偽?”
祖珽搖搖頭,正義凜然,一副看透了你的為人的模樣。
“呵,被你這么個無恥老賊罵做無恥,老夫也算是天下第一人了,不過老夫可是愧不敢當啊,論無恥,老夫最多只能排后尾,你祖珽卻是天下前三……!”
祖珽怒目而視,兩人正劍拔弩張之際,后面一個中年人低聲提醒道:“兩位,現在不是吵架拌嘴的時候,陛下可就在跟前呢……注意分寸,我等今日伴駕,別惹惱了陛下和娘娘才是……”
眼看就要大打出手的祖珽和鄭宇相互對視一眼,各自哼了一聲,別開了腦袋。
朝廷的整改風波剛剛過去,那么前些日子的同盟也宣告瓦解。
政敵還是原來的那個政敵,元輔右相的位置就那么一個,除了施展各自抱負之外,祖珽指望坐上那個位置一嘗夙愿,鄭宇也想坐上那個位置爭取一些政治利益。二人是針尖對麥芒,土匪遇流氓,兩個政治水平地位差不多的老頭兒公開場合互相拆臺也不是一兩次了。
只要不涉及到朝爭,不損害國家利益,高緯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得他們吵算了。這個時候并沒有后世宋明時期那么明顯的黨爭存在,打擊政敵,大多都是明刀明槍的干,列舉對方施政舉措不當的地方,而不是為反對而反對,這才是良好的士大夫風氣。
祖珽在高緯的約束之下,做派已經收斂了很多,不敢明著結交黨羽,也不敢收受賄賂,連家中兒孫也跟著約束了,除了偷竊的癖好改不了之外,他辦的那些事情,還是很不錯的,很少有讓高緯頭疼親自介入的時候,祖珽也是一個士大夫,他有自己的理想抱負,只要督促好他,這就是很能干的臣子。
忽然,高緯停了下來,指著遠處的一些白衣黑帽的人,問道:“這些……也是商賈?為何穿成這個樣子?”
祖珽微微一笑,刷存在的時候又來了,他殷勤地上去,給皇帝指點迷津:“啟稟……東家,這些卻是是商賈,但他們同時也是公人,是替朝廷做買賣的……”
高緯好整以暇地聽他講解,祖珽愈發精神百倍,道:“太府寺掌管國家府庫,錢糧財帛、還有金銀器械的打造,而且,下轄左中右三尚方,主管樂器、絲局、染署、織造、礦冶等局,就是地方州郡的這些事宜,也歸太府寺管轄,本身就是為了為朝廷盈利的存在,呵呵,這貿易之事是為了國家盈利,太府寺自然是腰參與進去的,這些,就是太府寺的公人……管理模式參照了南朝貿易,便于區分管理。”
南朝的商貿比北朝發達很多。在南朝貿易,可以看見很多一個個身著“白帖額、黑白履”的小商人,忙忙碌碌地張羅著買賣。朝廷要求市場內小商人在營業時,必須穿著這種黑白二色的“工作服”。對這些在市場內經營的小商人,朝廷給予他們專門的戶籍進行管理,他們的戶口叫做“市籍”。
憑借“市籍”和“白帖額、黑白履”衣服,朝廷能準確掌握市場內小商人的身份。
高緯點點頭,隨后道:“確實不錯,區分開來,管理要更加方便一些,不過我們不能完全照搬南朝的經驗,也得有我們北朝的特色才行……”
祖珽道:“東家您放心,這坊市,本就是我北朝獨有,這是專門設立的一個交易之所!呵呵,早在前魏時就已經有了,坊市由四面高墻包圍而成,每面墻都設有市門,供商人和顧客出入。市場管理部門建有鐘鼓樓,以撞鐘擊鼓為號,規定統一的開市、閉市時間……,陛下您看,那座院子里面的那個……那個就是鐘鼓樓,公人聚集的地方,一旦有事,就會有人迅速前來處理,光是這處西市就有八座鐘鼓樓,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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