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帝業 第八十一章宜陽——汾北之戰(二)
鹿盧交兩軍交戰,北周便兩次大敗,齊軍乘著大勝之威一路掃蕩周軍,追亡逐北,一路朝宜陽各要道猛攻而去。
不過宇文憲到底是宇文憲,馬上做出了反應,命李穆調兵八萬,調集兵馬八萬,沿途修筑城寨和齊軍周旋。
高長恭派出零散的部隊不斷襲擾刺探周軍大營,另一面,派遣出力攻打駐扎在宜陽各要道上的周軍大寨,還有安義等城池。
北齊這邊窮追猛打,北周這邊嚴防死守,兩邊打得不可開交。
高長恭下得是死命令,北齊糾結精銳一路拔掉了周軍一半的軍寨,宇文憲不惜拿人命來填補,不久這些城寨又都被周軍奪了回去。
雙方一時陷入了膠著狀態,齊軍、周軍都打得很是吃力。
第三日,高長恭親自上陣督戰,齊軍一鼓作氣又拔掉了八座軍寨,擊潰了十數次前來襲擾的周軍,初步穩定勝局。
宇文憲終于被惹急了,估算了齊軍儲備之后,下令堅壁清野,同時寫信給遠在玉璧的韋孝寬,要求韋孝寬在汾北斷了齊軍的糧道。
在周軍的強力驅逐下,百姓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帶上少許的干糧離開聚居的地方。
此時就快要開春,正是該農耕的時候,此時驅逐百姓離開自己的家園,對于百姓們來說無疑是一場大災難。
背著年幼的孩子、帶著孱弱的妻子,扶著父母雙親,就這么離開自己的家園,小小的每個人身上都鼓鼓囊囊的,把能帶上的都帶上了,面有哀色,看著官軍蠻橫的推倒家里的土墻,一把火燒干凈,百姓們紛紛失聲痛哭。
而周軍的校尉還在大聲催促、斥責:“……毀掉!統統毀掉,把每一片磚瓦錢糧都燒干凈,不要給齊軍留下一丁點兒東西!不要留下一個可以庇護齊軍的地方!”
百姓一時間對于周軍,尤其是周軍統帥宇文憲咒罵不已,而宇文憲聽說也只是充耳不聞。
雖然這些百姓都是大周的子民,這樣做會讓民心喪失,但是在宇文憲看來,損毀了的百姓的利益可以后來補償,眼下,沒有比打敗齊軍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和斛律光、高長恭的對決已經進入了白熱化,每天的戰損和消耗都很驚人,這個時候他連一點點的仁慈和錯誤都不能有!
在戰爭之中談人性,實在是一種很天真也很奢侈的事情。
而且,就算他沒有將百姓驅逐,等到齊軍軍中缺少糧草的時候,還是會去百姓家中“取”的……
他這樣做……沒有錯!
現在只能祈禱韋孝寬的動作夠快夠狠,將齊軍糧道給截斷,否則不等高長恭衰落下來,周軍的戰局就要繃不住了!
只要沒有了糧食,齊軍的戰力一定會慢慢喪失,變得毫無斗志。
只要宇文憲再死死的拖住斛律光,到時候再亮出底牌,勝局便可定下!
宇文憲看著前方雪片一般飛來的告急戰報,咬了咬牙,提筆回復了四個殺氣淋漓的大字,“死戰不退!”
高長恭與幾名副將望著遠處的鄉野間升起的黑煙,微微一嘆,感佩道:
“宇文憲真是人杰,當斷則斷,這樣一來,我軍的糧草就無法從百姓那里補充了……真狠!”
幾個副將憂心忡忡,“將軍,那我們?……”
“命令傅伏、薛孤延、綦連猛等部,接著攻擊!”
“可是將軍,碰上這種情況,我軍不應該暫且緩下攻勢,等待后方供給糧草嗎?”
高長恭那一對清亮幽深的眼睛掃視過來,面無表情道:“去下令!”
副將沉默了一瞬,最終還是聽從了命令,“遵命!”
宇文憲與高長恭的拉鋸戰到了十幾天之后,事實上已經演變成了消耗戰。
雖然被齊軍拔掉了不少軍寨,齊軍的戰斗力也十分彪悍,但齊軍事實上并沒有從周軍那里占到多少便宜。
周軍且戰且退,漸漸帶入了戰爭節奏,和齊軍周旋,進退之間頗有章法,到后來兩軍又陷入了膠著狀態。
綦連猛最后忍不住和高長恭反映了這一情況,高長恭只是讓綦連猛小心備戰,之后便沒有了下文,綦連猛怒氣沖沖而去。
齊軍漸漸顯露出不足的一面,而周軍將領們見到形勢差不多已經穩定下來,紛紛建議宇文憲大軍壓上,迫退高長恭,而宇文憲也只是沉吟不語,沒有贊同,卻也沒有否認。
他明白現在或許還不到時候。終于又過了幾天,斛律光似乎終于忍不住,悍然出手了!
宇文憲雙眼綻放出亮光,他一直等待著的時機終于成熟了!
齊軍大營,斛律光經過十數日的觀察之后,似乎終于按捺不下心中的躁動,悍然將剩下的兵馬盡數投入戰爭,對著定隴、宜陽一線的周軍大寨發起了氣勢磅礴的進攻!
無數的攻城車、撞錘從地平線上整整齊齊的亮出身影的時候,守城的周軍將領幾乎是絕望的大喊,
“——全軍戒備……準備作戰!!”
四萬身披黑甲的齊軍塞滿了安義城上周軍的視野!
在齊軍軍陣之中,三十多頭牛吃力的拖拽著高大的攻城樓車緩緩壓上,城樓上下的周軍拼命的舉起弓箭朝著那些樓車攢射,樓車已經變成了刺猬一般,但仍然沒有停下腳步。
周軍看著這些比他們的城樓還要高大幾分的樓車緩緩壓上,心臟仿佛一下掉進了冰窟里,訥訥的說不出話,連扣拉弓弦的姿勢都僵住了,眼睜睜看著攻城樓車的影子將他們籠罩……
樓車上的木匣門板一下被推開,密密麻麻的齊軍端著長弓瞄準了了城樓上站著的周軍。
周軍將領張大嘴巴愣神了一瞬間,忽然尖聲大喊道:“——蹲下!蹲下!!”
齊軍張弓、扣弦,密集的箭雨便遮蔽了陽光,蝗蟲群一般鋪天蓋地落下!
無數的箭簇插入周軍的身體之內,慘叫和箭簇刺入肉體和骨骼的聲音令人心底發寒,幾輪攢射下來,安義城樓上已經沒有幾個周軍可以站起來。
高長恭面無表情的看著樓車靠倒在城樓上,看著云梯架在城垣上,看著樓車上的齊軍紛紛登上了城樓,看著周軍拼命涌上城樓,看著更多的齊軍一擁而上與周軍血戰之后將城樓成功打開,這才下令道:“把這座城拆了!”
一日之內,兩座周軍好不容易建造起來、用于圍困宜陽的城池被高長恭拆成白地。
宇文憲聽說齊軍將安義給拆了之后,并沒有大發雷霆,也沒有魂不守舍,反而是欣喜若狂。
“哈哈哈哈哈!蒼天助我!”宇文憲哈哈大笑,在諸將疑惑的目光之中,宇文憲道:
“看來齊軍的糧草已經盡了,所以斛律明月才會不惜一切代價的要解救宜陽……可惜呀……,已經晚了!”
宇文憲當即下令:“傳我命令!讓其余駐地的兵馬穩守,后軍剩余七萬士卒可以調動了,全軍壓上!不要讓齊軍給跑了!我要活活困死斛律明月!”
“——遵令!!”周軍的動作很快,幾乎就是齊軍快要將宜陽附近的據點全部拔除的時候,后方傅伏所部就傳來軍情,周軍再次大舉進攻齊軍營寨。
高長恭命令三大營主將收縮兵力,但周軍的壓力還是越來越大。
于是齊軍再一次陷入了膠著的狀態。退回到了從前周軍駐扎的營地之中,不過短短一個月不到,發生在周軍上的壓力也降臨到了齊軍的頭上,讓人不由得感概戰局真是瞬息萬變。
鏖戰,開始了!
終于高長恭下令全軍聚集,準備撤下,所有正在和周軍糾纏的齊軍全都要在鹿盧交匯集。
幾乎一夜之間,齊軍就將所有營寨給拆除了,朝不同方向有序的撤往鹿盧交。
綦連猛聽到軍令之后,憤怒的一腳將營帳給踹翻了,怒罵道:
“高長恭這個小子,就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原本應該順風順水的一場仗,在他指揮之下,硬生生被打成了這個樣子!左相英明一世,怎么就偏偏選了這小子抗大梁!?”
副將也是嘆氣,勸阻道:“將軍事已至此,就聽從主帳那邊的安排吧,至于高長恭,這次吃了敗仗,他難辭其咎!
等我們撤出,可以好好的在左相面前彈劾他!……現在,我們還是應當以撤軍為上。”
綦連猛依舊是郁氣沖天,憤憤的點頭,道:“等我沖出去再找他算賬!現在命全軍,拆掉大營,準備后撤!”
周軍察覺到齊軍的異動,也同樣派出了大量的兵馬圍追堵截。
定隴、宜陽一代打的如同一鍋粥,一團亂麻。
天明時分,綦連猛的部隊與周軍不期而遇,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下,綦連猛的馬軍就對周軍率先發起了沖鋒!
至于兩軍先下戰帖,互相致辭,再一頓砍殺的玩法在春秋時期就已經絕跡了,要打就打,誰愛跟你多商量?
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只要主將想要開戰,那么就可以開戰!
三千余騎兵從遠處拉開架勢,蹄聲如雷,結成一個巨大三角的錐子形狀,而這個巨大的三角則由上百小錐子組成,十余個騎兵為一組,數千騎兵為一軍,朝周軍猛沖而去!
前方兩翼的騎兵緩緩散開,從馬腹下垂下了一條條樹枝,樹枝拖在地上,揚起漫天灰塵,一頭撞進了周軍的整形之中!
周軍被滾滾的煙塵迷住了眼睛,齊軍的騎兵又沖入了陣形,后方的兵馬根本就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么事,被前方的人一推,竟壓得周軍整個陣形硬生生后退了數百米!
陣形隱隱出現松散的跡象……就是現在!
綦連猛向后一招手,馬軍便從中間筆直劈開,分成兩股,朝周軍的兩邊撞去!
“齊軍來了!”
“穩住陣形!咳咳……,快穩住陣形!!”
周軍來不及反應了,綦連猛的騎兵經過五里地的加速,已經達到了最大的馬速,攀上兩側山坡,再朝周軍兩邊轟然壓下,勢不可擋!
天幕下,齊軍就如同兩把鋒利的彎刀,狠狠地刺進了周軍的血肉之中,將周軍從中間攔腰斬斷!
齊軍沖進周軍之中肆意砍殺,校尉還有隊正在十余名騎兵的簇擁下不斷的下著指令,避開了幾支斜刺過來的長槍,回頭看了一圈,這個小陣形還保持完好,扯著嗓子大吼:
“所有人,跟著大隊!把周軍給老子分開!老子要一顆顆砍下他們的腦袋!”
齊軍的馬隊隨著大部人馬,卻又靈活獨立的分割開,像一把把小刀子將周軍這個巨人的血肉切開撕碎,然后一口吞進肚子里。
綦連猛借著馬速,長矛洞穿兩名周軍士卒,奮力拋開將邊上圍上來的周軍給砸倒在地,馬蹄狠狠的蹬在周軍的腹部,瞬間腸穿肚爛。
綦連猛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大聲喝道:“兒郎們,隨我殺!!”
此時剩余的齊軍步卒也沖入了亂軍之中,砍殺聲一片。
周軍處于劣勢,組織起的幾次反抗都被齊軍瓦解了,一時間氣勢全無。
很快,又不知從那里冒出的一支齊軍大軍沖來,內外聯合,將這支周軍兵馬給吞了個干干凈凈!
綦連猛砍下最后一刀,馬背上周軍參將的尸體軟軟的從上面倒下。
綦連猛看向眼前的援軍,一個帶著猙獰鬼面的騎士上前。
綦連猛頓時眼睛通紅一片,連方才遇上周軍他都未曾有過這么大的反應,仿佛眼前的是他的殺父仇人一般,“高長恭!此次戰敗你難辭其咎!我定要狠狠的向陛下彈劾你,將你治罪問斬!”
高長恭依舊端坐于馬上,毫無反應。
綦連猛氣結,當時便又提起那早已被砍成了鋸子的長刀,要將高長恭從馬背上揪下來。
高長恭的副將、護衛紛紛抽刀上前,綦連猛的軍士也紛紛拔刀相向,雙方相互怒視著,只要有一個人先動手,轉眼又是一場大戰!
“放肆!住手!”高長恭喝止了兩邊軍士,摘下了鬼面,露出一張俊美無比的臉,對著綦連猛說道:
“等大軍全數撤往鹿盧交,你大可在左相面前彈劾我,我無話可說,只是現在,我們要做的是立刻撤離!”
綦連猛依舊死死的盯住他,將長刀收入鞘中,道:“哼,我看你這次如何推脫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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