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1026 裂權分授
兩天之后,淮南與遼地使者第二次會晤便達成了。當然這一次的規格與上一次差了很多,最起碼沈大都督并沒有出席,只是由長史杜赫并司馬庾條領銜。
這第二次的會面,淮南的條件幾乎沒有做出什么更改,這自然是因為淮南占據著絕對的主動,他們對與遼地的合作并不是必須的。
而遼地在慕容恪的引導下,則是做出了極大的讓步,甚至就連最苛刻的馬石津都答應允許淮南派駐官員,對于淮南的要求近乎全盤接受。
遼地作為弱勢一方尋求合作,其實本身并沒有太大可以討價還價的余地。這也是他們要選擇與淮南合作的原因之一,畢竟淮南僅僅只是晉祚之下一方鎮,在法統大義上還是有所欠缺,這才給了遼地爭取的可能。
慕容氏使者提出的最新要求就是軍事配合、名位獲取、物資援助等具體事項。尤其是在物資方面,慕容氏要求最低十萬斛糧草、兩千人武裝等龐大物資援助。而代價則是慕容氏愿意作為淮南的附庸,甚至就連遼東公慕容皝都愿意接受都督府監督調度、行令差遣。
這樣一個條件,可以說是已經將姿態放到了最低,放棄一切尊嚴、體面,只為獲取實際的援助。對淮南都督府而言,這些條件其實并不算什么,動輒百數萬斛糧草調度、萬數人行伍補充,遼地的要求甚至可以說是寒酸。
但有底蘊并不意味著冤大頭,淮南眼下單單中原之地的消化都還沒有完成,對于遠在東北的遼邊縱然有什么需求,也只能嘆于鞭長莫及。就算慕容氏愿意以奴仆自居,眼下也并沒有余力和有效的手段進行實質性的經營。
人只有在勢弱的時候才會追求虛張聲勢,為了一個虛名而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最起碼在眼下的都督府群僚看來是不值得的。
又經過幾輪的磋商,雙方總算是達成了共識。
都督府在未來兩個月時間內,會發動最起碼一場萬人規模以上的軍事行動進攻河北,以此來緩解遼地在戰場上的壓力。同時幫助慕容皝成為鮮卑慕容氏唯一獲得晉廷承認的首領,繼承其父慕容廆的名爵與官職,同時受封作為節制遼邊諸多胡夷的單于。
作為回報,慕容皝則必須要上書江東,為此前與石逆媾和并且坐觀段氏為羯胡所滅而請罪,愿意敬奉江東法統。同時將馬石津等沿海幾處港口劃歸淮南都督府掌控,作為彼此通商并遼地晉民聚居安置的基地。
至于實際的援助也有涉及,但卻必須要以雙方通商總額作為標準,按照通商總額的高低給予每年最高五十萬斛糧草的直接援助。這一部分援助除了補貼商貿之外,也是用于維持馬石津等港口的建設與運作成本。
除此之外,淮南還要派遣使節,說服慕容仁承認其兄慕容皝的統治,放棄自己僭稱的遼東公、平州刺史。
當然,遼地為了獲取這些援助的到位,不得私自再與石虎講和,并且要主動出兵進攻幽、平兩州之間被石趙占據的郡國,使其復歸王命所統。
這一共識達成之后,沈哲子很快便做出了批示同意,并且當著遼地使節的面撰寫行文,下令枋頭等前線軍鎮開始調集士卒錢糧,準備用兵河北。
對于淮南而言,用兵河北本來就是早就確立的軍事計劃。雖然眼下對于中原的消化、經營還僅僅只是一個開始,都督府目下情況也并不適合大舉向河北開拓。但面對石虎這樣的對手,在實力允許的情況下,只有通過積極主動的進攻,才能達到有效的防守。
而且不久之前,謝艾也傳信都督府,準備在近期組織一場新的進攻。
雙方眼下是以黃河為界限而對峙,在過去的這段時間里,石虎主要用兵于幽、并之間以蕩平后方,在黃河沿岸幾乎沒有什么主動策略,是以被動的防守為主。其中最主要的還是對鄴城的重建,并且派遣小股兵力侵擾青州廣固城等區域。
謝艾所鎮守的枋頭,毫無疑問乃是最前線的對戰基地。但是由于淮南眼下最重要的任務還是對去年戰果的消化,徹底接收徐州并且應對臺中的鉗制。
所以過往幾個月,基本也是防守為主。無論是出于防務需求,還是繼續擴大王師在河北的影響力,都值得繼續出兵一次。
所以淮南出兵河北,不僅僅只是緩解遼地的壓力,遼地慕容氏的存在與抵抗,也能夠讓淮南更加穩妥的控制戰爭節奏,不至于突然、提前爆發決戰。
至于對慕容氏內部矛盾的調和,也是淮南在遼地擴大影響力的一種手段。此前淮南主要資助的還是慕容仁,但其實無論慕容仁還是慕容皝,任何一方獨大都不符合淮南的利益。
現在借助淮南的威懾力而暫時停止軍事對抗,但雙方之間的裂痕仍然存在。為了維持相對平穩的狀態,雙方都不能忽略淮南的偏向如何。
沈哲子當然不可能閑到調和慕容氏兄弟鬩墻的糾紛,事實上他雖然答應支持慕容皝繼承父位,但也還是留了一個尾巴。下一步就是聯系慕容仁,為他請封一個東夷校尉的官職。本質上還是將原本慕容廆的名位權柄進行一個分割,分別交給慕容氏兄弟。
這就是明明白白的挑撥離間、左右逢源,但正因為擺在明面上,慕容氏兄弟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若是他們能夠有私自達成共識以排擠淮南的可能,也就不會鬧到兵戎相見,內訌數年之久。
這就跟前漢推恩令差不多,明知道所謂的恩惠就是毒藥,越吃越虛弱,但又不得不吞下去。沈哲子就是明明白白將原本慕容廆趁著永嘉之禍、中原大亂而脅迫晉廷而取得的那些名位給拆分開,分別授予慕容氏兄弟們,也算是進行一次開明民主的普及。
至于淮南一直所要求的通商,其實從真正利潤角度而言,可期回報其實并不算太高。歸根到底,一是眼下的航海技術還不太支持大規模且頻繁的海運商貿,周期長、風險大,很多商戶們也并不熱衷于此。這與氣魄無關,往往混不好的人才會賭性大,這是一個亙古不易的真理。
最起碼,在這條商貿路線還沒有經營成熟之前,其最大意義還在于能夠將王事消息在遼地傳播,讓那些遼地晉民們能夠知曉中原的消息。同時馬石津等地的經營,也是為了給這些晉民提供一個受到晉廷節制的聚居點,讓投靠至此的晉民免于被異族奴役賣命。
而對于遼地使者而言,這樣一個結果也是喜憂參半,雖然能有所得且超乎預期,但也埋下了隱患,甚至可以說是引狼入室。但這也是無可奈何,他們若不答應淮南的要求,甚至連今年都不一定能熬得過去。
至于這一行功過如何,還是要由主公慕容皝去做判定。至于他們,在如此弱勢的情況下爭取到這樣一個結果,也已經算是盡力了。
在達成這樣一個共識之后,遼地使者也就不再久留,特別是封弈等幾名重要的遼地屬官們,更加不耐在淮南繼續逗留,要第一時間將消息傳回遼地。
所以很快第一批遼使們便踏上歸程,也僅僅只是幾個比較重要的人物,更多的人或是直接選擇留在中原,或是要配合作為質子的慕容恪就合作進行細節上的交涉。
封弈等人踏上歸程時,最大的收獲還是沈哲子親口許諾的五百份甲兵器械,一旦返回遼地,這些武裝便即刻就能派上用場。至于其他的約定內容,則還需要或長或短的時間才能獲得反饋。
這些裝備并不在壽春領取,而是需要前往洛澗的冶鑄基地進行交割。這種瑣事自然不需要都督府重要屬官再陪同,封弈等人在送別宴會上得到沈大都督親筆手令,也就不再繼續逗留,乘坐著淮南安排的船只,徑直前往洛澗領取裝備,而后出海北歸。
“淮南之興盛,由此可見一般。假使遼地冶鑄能夠有此氣象,又何必再苦求于外!”
慕容恪也要跟隨隊伍送行,再次抵達洛澗后,眼望著那些高高低低聳立的煙囪并水碓,嗅著空氣中極為明顯的燒焦氣息,忍不住再次發出感慨。
封弈等人聽到這話后,也是深感嫉妒,但也知遼地底蘊淺薄,想要達到這樣的氣象只能是做夢。
洛澗冶鑄基地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系統,但在收到大都督手令后,也很快便做出了安排。整整五百人的武裝,包括甲胄、弓刀等械具,裝了滿滿一船。單單只是看到那吃水甚重的船身,便已經讓人忍不住的怦然心動。
慕容恪與封弈等人跳上了船,打開堆放在最上方的竹箱,看到那光華內斂、線條剛硬的甲胄,更是忍不住流露出迷醉之色,將手按在那冷硬的甲片表面緩緩摩挲。
可是這好心情并沒有持續太久,當他們往貨艙內里繼續查看時,便發現那些裝備品質陡然下降一個檔次,甲衣片甲多有缺失,且表面分布著極為明顯的劈砍痕跡,刀具上布滿了裂口,所謂強弓更是破損不堪,幾不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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