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757 傾營出動
夜中不久,淮南水軍突然有了大動作,原本痛在河心處的連舫大艦上突然大量兵眾離開了大船,或垂繩或泅渡分散到了左近斗艦、走舸上,原本吃水甚重的大船水線有所上浮。
于此同時,原本拱衛在大船周遭的戰船俱都散開,而后這艘大艦便在幾艘斗艦的拖曳下,沿著水面快速向前航行。本來這一路行進不過十多里水程,前路通航狀況仍不算好,但是由于大船減重只是保留了基本的棹夫動力,加之斗艦拖曳助力,因而速度很快得以飆升,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沖到了汝水、慎水交匯處的那一道堤壩前。
奴軍早就在防備著淮南軍發動夜襲,因而反應可謂敏捷,察覺到這一龐然大物從水面感而來,很快便就發出了示警聲。原本白天的時候為了誘使淮南軍更加深入汝水,堤壩上的守軍已經被桃豹撤離,可是夜中又潛伏回來。此時看到淮南軍舟船大進,堤壩上很快便出現了奔走人跡以及叫嚷呼喝之聲。
河面上的騷亂很快便傳入了桃豹所在營壘,他雖然也是一員悍將,但年紀算起來與趙主石勒仿佛,也是將達甲子之年的老將,白日掠陣調度,耗神極多,夜中正是渴睡,可是聽到親兵的告急聲,桃豹倦意也是一掃而空,冷水濯面后打起精神披甲出營,很快便上了行輦匆匆往汝水河岸而去。
沿途中數條軍令已經下達,派斥候沿河而下,以窺探淮南軍更多舉動,同時號令集結兵眾,嚴防于河岸,同時死傈瓠之地,不給內中軍民趁亂突圍的機會。
當桃豹抵達河堤附近的時候,場面已經變得激烈起來。河堤兩側烈火熊熊,火勢甚至蔓延到了河中,這是奴兵守卒們眼見軍情緊急,已經引燃了備用抗拒淮南舟船的薪柴。一時間左近火光大作,將這一片區域徹底點亮,淮南軍幾十艘戰船并船上數千兵眾,俱都在火光映襯下纖毫畢現。
河心處火光照耀之中,最奪人眼球無過于那艘長達幾十丈、層疊五重的連舫大艦。如此一艘龐然大物橫亙在江面,仿佛一座神龜背馱、肝于水面的小山,給這些不習舟船之事的奴軍帶來不小的沖擊。
奴軍中當然也有大船,工匠們在洛陽給中山王石虎所打造的那一艘座船較之眼前這連舫大艦還要大一些。但是那一艘大艦眼下尚停留在潁上,奴軍駕馭著在江水中行駛已是頗覺吃力,更做不到南人這樣靈活突進,駕馭自如的投入到真正戰事中。
“南人詐勢罷了,江中橫堤阻途,空有大艦卻無路前行郎勿驚,若能奪下此艘大艦,我當親陳主上并中山大王,必請大功!”
略作觀望后,桃豹便大笑說道,同時調集兵力往堤上涌去,言雖豪邁,但他也擔心空堤難阻大艦,讓淮南軍沖破封鎖與懸瓠之地軍民會師。
負責防守河道、阻攔淮南水軍的乃是桃豹嫡系精銳,雖然淮南軍突進發乎猝然,又是夜中難辨旗號軍令的昏暗時刻,但奴軍的反應仍可稱之敏捷。在桃豹身畔待命的傳令兵卒們行動敏捷,有條不紊的將諸多軍令直往周遭各營向兵長下達。
早已經在營內整裝待命的兵卒們在接到軍令之后,很快便在兵長們的率領下次第有序行入各自戰陣。兵眾調集雖然頻密,但場面卻無多少慌亂,各項軍令俱都不打折扣的執行著。
而反觀更遠處的營壘增援之眾,反應則算不上好,在兵長們的厲言呵斥下,兵眾們陣型散亂的涌出營盤,鬧哄哄的往河岸方向沖去乏兵眾睡眼惺忪,斃怨色,奔行途中還在忙著整理戎衣披掛,多有弓矢刀槍在夜中奔行的混亂中遺失,抵達河岸近畔營壘時,多有兵卒已是兩手空空。
桃豹雖然久經戰陣,但其實也并沒有正式與強大水軍作戰的經驗,此前各項布置還能依照經驗的積累而做出合適的安排,可是當真正對戰的時候,需要敏捷的臨機應變,還是不乏忐忑。畢竟淮南軍有此前穎口之勝,加之舟船強大明明白白擺在眼前,所以為了就近調度增援,他還是動員將近兩萬戰卒分列河道兩岸,想要以人數的優勢來彌補真正戰斗中或會出現的疏忽。
奴軍兩千兵眾已經沖向堤防,次第登上箭塔,也有堤上列陣,引弦以射,開始狙擊越來越近的淮南舟船。然而當下態勢較之白日又有不同,能夠在短時間內筑成堤防已經是用人命去填,所以這堤壩也并未超出水面太高,不過半丈有余,白天里淮南艨艟輕舟刺探,尚可占以地利臨高俯射,可是當淮南軍舟船主力抵此尤其是那艘連舫大樓船航行至此,高低頓時易位。
而且若講到弓弩之盛,哪怕是桃豹奴軍主力,在淮南軍面前也根本不占優勢。此時連舫大艦已經轉橫,那高大厚實的艙壁側舷不遜城墻箭垛,奴軍引射雖然頻密,但那飽含力道的箭矢根本就不能對船身造成什么損傷,甚至有的只是側掠過船身上所涂抹的厚重濕滑的泥漿,繼而便頓落在了水中。
此時分散在余者舟船上的淮南兵眾也再次返回了大艦,開始進行反擊。
連舫大艦作為中朝南下滅吳的主力戰艦,其優勢并不僅僅在于船身龐大,各種基于水戰的戰術構想共同組成了強大的戰斗力。船身側舷處多置勁弩,裝矢完畢一輪攢射,正面陣列之奴軍無異于活脫脫的箭靶,勁弩陡然鋪開,堤岸上霎時間空倒一片!
那些陣列奴兵,不乏堅盾護身,但在這強勁弓矢的沖擊下,能夠收取的防護力實在微乎其微。尤其這些勁弩中不乏連弩之車乃至于威力更大的床弩,每一根弩箭都粗達數寸,甚至一些中型的戰船都能被一擊鑿穿船板,更不要說幾塊盾牌遮攔的血肉之軀。如此強弩陡射而出,前陣之敵根本無力招架,霎時間便被摜透數人,去勢仍無衰竭,深深扎在堤壩上。
由此夜中望去,那些貫穿奴尸、長達數尺的弩箭,仿佛堤壩上拔地生出的血肉樹苗|畔觀者即便僥幸得免,這會兒也都驚懼難當,乃至于惶恐后撤,直接跌落堤壩另一面的水流中!
混亂的戰承,雖有火光照耀,但在江風吹卷兼之人影晃動,遠在戰線之外的桃豹并不見連舫大艦那驚人的戰斗力,只是看到堤壩上防線突然變得薄弱,致使狙擊無力,更多的南人斗艦向前沖去,心內已經有些焦躁,當即便又調集兩千待命奴軍沖上堤壩以充實戰陣,務求此防不失。
同時,他也在繞著河岸疾行,想辦法如何接近那些南人舟船。眼下他之兵力雖然占優,但卻只能枯待于岸,如果接近河岸太近,則就被南人水軍弓矢覆蓋,攢射擊殺。此前所備下的薪柴雖然都堆積在簡陋的竹筏上引燃推入江中,但以火阻敵的效用卻沒有收到太多。
南人舟船多有外掛拒木,火勢根本蔓延不到船上,而且這些舟船艙壁多涂以泥漿防火,雖然手段簡陋,但效果卻是極佳,哪怕直接沖過那些連筏火線突擊岸上之敵,所濺起沾染的一些火星也根本燒不到船身。很顯然,南人在應對火攻方面,也是有著十足的經驗。
此時,南路斥候已經返回,并告知桃豹后繼南人舟船陸續有來,水營大軍齊出,不獨只是攻向這一處汝水干流,其他一些小的支流河灣,但凡能夠通航之處,俱都有著南人舟船的出現。
桃豹此前在汝口近畔勾劃溝渠極多,原本是要分流汝水,結果因為沒有強兵駐守,反而給淮南軍提供了更多的進攻渠道。此前一直引兵不出的淮南軍,一俟出擊,便是傾營出動,沿著水路往汝水各流域支流沖擊而來!
得知如此,桃豹也是既喜且憂,一方面派人飛報中山王已經可以搶渡淮水,一方面則將外散的兵眾召集回來,以免被淮南軍分而擊破造成無謂傷亡。
南人大舉攻來,雖然這正是桃豹所希望的局面,但當真正如此時,還是略有幾分忐忑。這轉變實在是太快了,前后差異之大,就連桃豹都略感應接不暇,乃至于忍不住深思南人這舉動背后到底隱藏怎樣的深意。
若是往年,他也不會如此多想,再怎樣精巧的計謀,戰陣上終究還是要靠實力說話,但是隨著漸漸年長,加之權位日高,所思所想不免就復雜起來。尤其中山王新敗于南人之狡詐,所以眼下對于南人略顯怪異的戰法,桃豹便忍不住深思一層。
“將軍,堤壩傷亡慘重,是否還要增兵固守?”
桃豹正沉吟之際,前陣戰將匆匆行來,語調略有惶急詢問道。
“傷亡慘重?”
桃豹聽到這話,眉弓已是忍不纂地一跳,當即便率幾名親兵匆匆行至堤壩附近,火光映襯下那些堆疊的尸首、慘烈畫面,頓時讓他瞠目結舌,直接愣在了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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