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751 進退維谷
雖然鎮中已經決定了放棄汝南之防,但該要怎樣撤離,也是一樁難題。
如果僅僅只是單純的運力,淮南軍倒也能夠抽調出來。郗鑒雖然率領徐州軍一部分兵力離開了盱眙,但也并非完全對淮南軍棄之不理,還是留下了相當一部分的力量。其中便包括幾十艘的戰船,甚至還有兩艘那種碩大無朋的樓船,大概也是以此來表達對淮南軍的歉意。
雖然轉攻淮陰的構想是沈哲子提出的建議,但是當時的形勢較之目下又有不同。眼下羯奴中路軍已被擊敗暫退,如果兩鎮能夠一起出兵,取道穎水和渦水而上,那么有極大可能將羯奴新敗惶恐之軍圍殲于豫南之地,根本不會給石虎留下喘息之機。
可是這樣一來,無疑此戰的主導便是淮南軍,徐州軍不過略收輔攻助戰之功。這樣的局面,無論是郗鑒還是徐州那些向來桀驁不馴的軍頭,都是有些無酚受的。而且徐州軍如果遠出,還會令內防空虛,淮陰之敵或要南下攻掠廣陵腹心之地⌒擔莫大的風險,但卻獲取不到足夠的事功。
所以徐州軍還是瘍了開辟新戰場,不甘于在淮中淪為淮南軍的附庸。
對于徐州軍的這個決定,沈哲子也只有接受的份,再說什么都是多余且無益于事。
汝南尤其是懸瓠之地,自然也是地利所在,但是因為破敗年久,修整不易,所以對于整個淮南的防守而言,戰略意義并不算太大。此前之所以設防,主要也是為了招撫保護淮北的流民,眼下已經漸成一個累贅。所以固守于此,遠不及將人力順勢撤回壽春以增強本鎮的力量。
汝南所聚集的這些難民,此前已經有相當一批過淮南往義陽。但是因為荊州防務調度,江夏汾接應,所以仍有數萬人逗留于此。其后桃豹南來,又將大量藏匿固留于鄉野的民眾驅趕至此。眼下懸瓠之地到底聚集了多少難民,甚至包括毛寶都沒有一個具體認知。
如此大規模的撤退遷移,哪怕在平日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更不要說周遭還有桃豹數萬大軍。
所以雖然鎮中已經做出了這個決定,但也并未即刻撤離。水軍再次送來一批資用稍作維持以穩定人心,毛寶一方面調度兵力一次次打退桃豹奴軍的侵擾進攻,一方面也在清點人口戶籍,與鎮中溝通該要怎樣逐步撤離。
眼下的懸瓠之地,治理可謂極為混亂,根本就沒有條理可言。且不說鎮中根本就沒有給毛寶準備太多這方面的人才,即便是有,在這流民大肆涌入、奴兵頻頻侵擾的情況,也實在很難構建起什么秩序。至今還能敝不徹底崩潰,也是因為懸瓠四圍之地難以出入,加之奴兵環伺于外,留在這里還能暫時活命,若真奔逃出去,只怕即刻就要身死。
關于鎮中撤退的決定,毛被是對李倉稍作交代,對于其他人卻并不透露太多。懸瓠之地能夠維持眼下已是不易,若是得知淮南軍將要撤離,那些早已經憂懼滿懷的民眾們只怕即刻就要崩潰大亂,屆時早前的投入俱要毀于一旦,而且若再走失消息被奴軍得知,必會沿途阻攔狙擊。
一直過了十多天的時間,奴軍的攻勢越來越頻密不說,懸瓠之地內里也因資用匱乏而開始出現內訌等亂兆,眼見已經很難再維持下去。毛寶和李倉在商議之后,甚至都不敢再分兵據守,而是開始將兵眾集結起來,據守于幾片固定的區域。擔心一旦兵力分散過甚,會被一些混跡在鄉民中的奸惡強梁與奴兵內外合攻。
懸瓠之地如今所聚集的鄉民也有了一個粗略的統計,男女老幼將近七萬人眾,至于壯年男女,則不過僅僅只有不足一萬之數。這也是奴軍刻意造成的局面,他們清掃鄉野,一些男女丁力自然直接收為役用,而那些老弱病殘則就作為消耗品驅入懸瓠。
這七萬人眾,是完全沒有組織的鄉民↓此之外,還有李倉所部兵眾,原本的人馬加上防守汝南以來所征召入伍的凍,雖然不乏戰損,但也是隨戰隨補,眼下還有六千余眾。如果再加上毛寶所部守衛汝口的淮南軍,哪怕僅僅只是接應丁力撤退,所需要撤退的人數也是將近兩萬人。
但這是不可能的,一旦開始撤退,那就絕難在短時間內完成。屆時必然會有大量民眾涌附而上,所以淮南軍最少需要準備五萬人次的運力,而且還要有足夠的、能夠突破奴軍攔截的兵力,這無疑是一樁極為嚴峻的任務。
當毛寶還在汝南竭力維持的時候,壽春鎮中也已經開始了準備接應的諸項安排。由于本鎮有相當一部分民戶內遷安置在梁郡、合肥等處,所以壽春本鎮的容納量還是有余出的。但是考慮到汝南這些民眾還沒有經過組織整編,并不適宜于直接安置在本鎮內,所以還是在壽春西境的山嶺溝渠之間開辟出一些暫時的容納所,讓南撤回來的民眾暫留其中,而后再逐步吸收到壽春本鎮。
與此同時,針對撤退的具體步驟和路線,近來鎮中也是多有討論,提出許多方案,甚至沈哲子自己,都在眾將陪同下親自溯淮而上繞著穎口考察退路具體情況以做出更合適的準備。
今次汝南撤防,所要面對的阻攔并不獨獨只有圍困懸瓠的奴軍桃豹部。
此前穎口一戰,雖然成功逼退了羯奴石虎的中路大軍,但是由于淮道泛濫,穎口原本的防御攔截職能被大大削減。而在穎水的上游,羯胡的水軍尚是敝著完整的構架和戰斗力,并未參與此前穎口一戰。
單以水路上的戰斗力而論,羯胡這一路水軍并不是淮南軍的對手。雖然并沒有大規模的集結南掠,可是近來也是頻頻南擾,牽制住了淮南水軍相當一部分的精力,而且這一部分奴軍也并不專注于在水上決勝,而是側重于突破淮南軍的水路攔截,運載小股奴眾過淮侵擾地方,燒殺擄掠,無所不用其極,給壽春西境的防御造成了不小的困擾。這也是沈哲子要將汝南之軍抽調回來,以增本部防務之實的原因之一。
至于奴軍桃豹所部,這一路奴軍多達五萬之眾,乃是獨立之師,既沒有參與到穎口之戰,所受之影響也小。而且桃豹并無石虎那樣的雄心大愿,南來立足未穩便要急于與淮南軍決戰,而是充分發揮出兵僚勢,徹底清掃山野,一步步包圍懸瓠之地,讓淮南軍陷入兩難之選,要么大舉增兵汝南,要么只能棄防內縮。
奴兵早年流寇四野,如今雖然已經廣據中原,但像桃豹這樣的舊將,在戰術意圖上仍然敝著濃厚的流寇作風,對于攻城克地并沒有太大的執念,精于以戰養戰,而人命則就是消耗品的存在。其部近來猛烈進攻懸瓠之地,但卻始終沒有突入太深,旋進旋退,一方面自然是因為淮南軍的固守反擊,另一方面也是未竟全力。
很明顯,桃豹是打算將汝南人眾圍困于此,從而吸引淮南軍分兵更多投入于此。其人所部并沒有大規模、成建制的水軍,僅有的一些舟船也是輜重運力,難以直接投入作戰。汝南之地溝渠太多,除了淮水干流以外,包括汝水在內都因分流太多而水力不盛,所以淮南水軍在這里并不好大規模的集結出動,這對桃豹而言是有利的。
眼下的汝南,如果固守則就是一個無底洞,根本填不滿,崩潰未遠》退的話,同樣面對著極大的困難,不獨要承受桃豹的阻擊,一旦投入兵力太多致使壽春防務空虛,石虎的中軍也極有可能會再次南來。
當然這并不是說此前設防汝南就是一樁錯誤的決定,汝南的防守自有其意義所在,最重要的自然還是對豫南流民的招撫和保全。
今次奴國用兵,征發力度之大乃是立國以來所未有,對民生摧殘極大。僅僅在豫南之地,雖然不至于千里之內荒無人煙,但也是竭澤而漁,酷烈到了極致。
大量破家門戶,如果沒有大力的招撫安置,這些人無疑會在后繼的戰事中大批死亡。汝南這里設防未久,由此所招撫和轉移的豫南民眾便達十數萬之巨。雖然短期來看這些人過淮會造成極大的壓力,但他們也是晉人元氣所聚,是未來大舉北伐中原的基礎。
而且,汝南設防極大程度拖延了奴軍桃豹部的前進步伐。如果沒有汝南的阻攔,很有可能穎口會戰時,淮南軍不止要面對石虎強大的中軍壓力,還要應對來自西面的威脅,絕難在極短時間內取得穎口一戰的勝利。
如果單從軍事角度來看,鎮中既然不打算再在汝南長久維持戰線,那么最好的作法無疑是直接將兵力回撤。但這樣一來,無疑是拱手將懸瓠數萬民眾讓與羯胡,迎接他們的命運是什么,可想而知。
所以在經過十數日的商討,沈哲子還是決定舊能多的將民眾接引過淮↓了道義所系之外,這些民眾當中的凍勇力不乏,乃是極為優質兵源,稍加整頓就可以直接補充入淮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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