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641 威武殺奴
一路追殺至江邊,黃權首先注意到的還不是岸邊近乎玩笑一般擺設橫置的幾十駕戰車,而是停泊岸邊的幾艘戰船!
雖然對手略顯難纏,但黃權心內始終勝機篤定,然而心弦卻仍繃緊不敢放松,畢竟他是遠處敵疆,任何方向都隨時有可能涌現出新的對手。所以開戰以來,始終秉承速戰速決,眷吃下對手將之消化。
不過在看到對方如此愚蠢將船直接停靠在岸,黃權念頭急轉已經有了新的計策,想要將船搶奪過來。雖然他所部不善水戰,但如果有了戰船,江水便不足為限,完全可以將騎兵暢通無阻運載過江。
如此一來,大可不必急于消滅對手,完全可以將之困在原處圍點打援,消滅左近馳援的敵軍{看得出這是南人一處存放輜重的要地,一旦遇襲,周遭必然會有急援。
而在野戰之中,哪怕面對倍于對手,他也有信心將之迎頭痛擊!如此一來,便省了攻堅拔寨的辛苦,可以將近畔可戰之兵掃蕩一空!
一念及此,黃權不再急于追殺,立足于此手中長矛一振,身后甲士們便快速列陣,準備發起沖擊,時營內又有大量主力兵卒涌出,很快便集成兩個銳角沖陣,隨時可以發起沖擊!
破曉之際,不遠粗有火光閃爍,視野已經不再幽暗▲鎮江畔遠眺對手的胡潤眼看到羯奴集陣如此迅速,心情不反雜,半是緊張半是羞慚。
兵卒精銳與否,細節處畢露無遺,同樣的轉換陣型,他所率之勝武軍就算花費數倍的時間也未必能夠做到,而在實戰中,如此漫長的換陣時間,足夠對手抓妝機,來回沖殺數番了!
當然他也明白勝武軍新卒出陣,自然不能比于羯胡屢戰之師。但身受郎主如此恩重提攜,不能交出一個滿意答案,胡潤仍是忐忑不安。今夜偷營,攫勝武軍能戰之卒兩千余眾,就是打定主意哪怕用人命去堆,也要堆出一個輝煌戰果!
“以我為界,逾線者斬!”
心中存著這樣的念頭,胡潤手持環首大刀穩壓陣腳,左右兩百余名親信鬼面卒依次排開,充作督陣,要于此與羯奴展開一唱戰!
此前暗泅集眾、突襲敵營,戰果可謂輝煌!然而這在胡潤看來遠未足夠,在郎主關照下,勝武軍待遇可謂優越,被甲者十之七八,弓刀俱為上選,不要說只是一支新成之軍,哪怕江東最強精銳,都未必能有如此優厚軍備!
既受殊常之禮,當建殊常之功!
率領甲士襲營的沈云等人披血而還,兩營之眾,歸來只剩數十,足足九成的折損,可知廝殺之慘烈!
痛心念頭只在心頭一閃而過,胡潤快速使人將沈云等人接應上船休息,眼見敵方沖陣已成,雙臂一震怒吼道:“血戰!不破賊虜,死不涉水!”
勝武軍這陣型,乃是發兵北上以來便一直在演練的內容。六十輛戰車環置江畔,兩翼成弧抱河,戰車也非尋常貨板,而是特殊打造,鐵軸厚木,前掛拒馬突刺,車身環立包鐵厚盾,各載二十甲士,張弓踏弩,矛槊并舉!
此陣乃是出于將主沈哲子,在領到陣圖戰法以及整整兩百駕特制戰車后,胡潤都是驚得瞠目結舌。倒不是心驚于這戰法精妙,畢竟再精良的戰法也要在實戰中配以相應的執行力才能顯出威力。
胡潤所心驚的乃是那些戰車的造價實在太高,戰車在軍中也是常備,尋常可載人或物,戰時可為結陣之輔。但完全依托于戰車的軍陣,胡潤還是少見,更何況這些戰車遠勝尋常,一駕造價甚至可以武裝十數尋常甲士!
在沿途真正演練起來,胡潤才漸漸洞悉到這戰法的妙用之處。甲士因車結半圓之陣,水道斷后,既無側翼之擾又堅士卒戰心,江上置船既收擾敵之效,又能源源不斷充于陣中。依托于此,胡潤新軍甚至能與路永所部悍卒廝斗得不落下風。
而路永在演練之后對此陣也是感慨推崇有加,言道乃是護瀆守津第一頑固之陣潤在面對路永的時候自無那種身份上的優越感,對其評價也是頗為信服。所以今次便打算恃之一雪前恥,甚至將戰船停靠于岸以之為餌,堅守敵之必攻!
此時在前線車陣中,士卒俱已登車就位。莫仲作為軍中頗負盛名的壯武力士,自然也被排入了前陣,他作為卒首兵尉,所率占據正面十輛戰車。
早先沈云所率從他這個方位歸營,那些襲營之后歸陣者一個個周身鮮血淋漓,當他上前接應時,甚至一人頸后突然掉落一截血淋淋的臂膀直接拍在了他的臉上,將他嚇得不輕,也能感受到這一鈔營廝殺之慘烈,能活著沖回來,真的是天眷的運氣!
在看到沈云被人倒拖返回的時候,莫仲真是一顆心都提起來。身為兵長,他自然知道這一位幢主身份不同凡響,乃是他們將主宗中嫡親,若真死在這里,只怕他們就算得功,也要受罰啊!
不過很快他又聽到沈云叫嚷聲洪亮有力,原來只是廝殺脫力而已,懸著的心才放下來,不過很快又有疑竇浮上心頭:這位少年幢主出身高貴,可謂前程錦繡,與他們這些寒傖出身者截然不同,根本無需拿命去拼殺前程,卻仍厲膽沖營,又是為何而戰?
莫仲本身不算聰明,一時間實在想不明白,不過很快他也無暇細思,前方奴兵已經結陣完畢,將要展開沖鋒!
拋開心頭雜念,莫仲躍上戰車,只是雙膝略有一軟,身形搖擺片刻后才站定。他上前與同袍共掌一弩,口中卻忍不住連呼粗氣以舒緩緊張的情緒,畢竟他雖然武勇,但戰陣歷練還是太少。
耳畔聽到許多輕微的甲片摩擦聲,莫仲轉頭望去,只見同車士卒多有緊張乃至于顫栗。畢竟軍陣雖然演練得熟練,但真正實戰還是第一次,緊張在所難免。
身為兵長,莫仲自然有責任安定軍心,他還在思索該說什么來振奮士氣,耳邊已經聽到一聲劇烈鼓響,手中機栝下意識扣下,弩身已是一震,利箭脫弦而出!
副手反身踏弩上弦,莫仲則挽起強弓踏前,扣弦狠發。前方羯奴沖陣極快,雖然多人中箭撲倒翻滾,但攻勢卻并未被完全遏止住!
看到這一幕,莫仲眉頭已是一皺,明白這第一輪的箭雨覆蓋不甚理想,沒有造成十足的殺傷。甚至就連他同車弩手都不乏人反應遲鈍,過了好一會兒才扣弦發射。箭雨要在鋪射,如果有了漏洞,殺傷自然不足。
莫仲本是寡言之人,這會兒也完全沒心思訓斥近畔,只是咬緊牙關,連連扣弦而發{所持乃是三石強弓,準頭暫且不論,勁頭卻是十足,加之臂力渾厚悠長,連發三箭,旁人才有一箭射出。
戰車上雜音不斷,唯獨莫仲這里弓鳴聲篤篤成調,在這穩定的節奏中,近畔兵卒們也受其感染,漸有心定,引弓而發,力竭則退。
言之雖細,其實不過數矢之間,前陣羯奴已經沖至數丈之內,那黑黝黝的矛尖槊鋒幾乎已經杵到眼前}雨覆蓋雖然不成節奏,但是勝在稠密,羯奴真正沖至陣前的時候,那陣型已經變得檄拉,不成威脅。
莫仲在車上窺準一人,怒矢射之,只見那利箭瞬間摜透其人用,余力仍然十足,直接將其人帶起橫飛倒掠丈余才摔倒在了地上。
“兵尉威武!”
近畔兵卒們看到這一幕,俱是頓足高叫喝彩。
莫仲聽到這喝彩聲,稍顯木訥的臉上流露出些許羞澀,他雖然也在苦練騎射,但技藝未稱精妙,這一箭真的只是湊巧。
不過聽到眾人叫聲嘹亮,他心內也是不乏振奮,此時后方又有奴兵沖來,他順手將弓掛在腰際,握緊懸置的槍桿,雙臂發力一松,直接貫穿其人肋腹,接連斬獲,莫仲心內也變得燥熱起來,張張嘴喉中卻是啞聲,過片刻才爆發出洪亮至極的吼叫聲:“殺奴!”
“殺奴!”
左右響起寥寥幾聲回應,但很快加入者便越來越多,及至最后便形成了整齊嘹亮的吼叫:“殺奴!殺奴!”
本就已經凌亂的敵陣,面對這雄渾嘹亮的吼叫聲,還有那仍然撲面而來的強勁弓弩箭矢,左右同袍伏尸者漸有累疊,終于膽寒,當中一人頓住沖勢,返身拖槍烙。一人表率,沖陣蕩然無存,兵卒們俱都加入其中,反卷逃回!
黃權并未親臨戰陣,還在后陣召集兵眾集結,源源不斷推上沖陣,看到前陣潰敗,臉色已是一片鐵青然初陣不利,他卻沒有心情訓斥部眾,足足兩營沖陣,丟下了兩百多具尸體,傷亡之大,幾乎將要達到昨日整天鏖戰的傷亡!
這些可不是什么強拉充數的散卒,而是他的嫡系精銳,是他的立身之本,是他的命啊!
對方弓弩械用之精良,簡直就是黃權生平所未見。他的兵卒們哪怕再悍勇,那也是血肉之軀,仍有畏死之心,面對這樣的對手,再怎么悍勇又能怎樣!
不過,黃權的戰意卻并未因此瓦解,反而更加熾烈,械用再利,那也需要人籠用,或得一時逞兇,絕難長久保持!
于是,他將兜鍪帶上,同時傳令回營調集一營騎兵,準備親自上陣擊破那可笑的戰車防線,再以騎兵猛沖缺口,要將這些南賊具于此,一個活口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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