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1429 血浸朝陽
河北寒冬惡劣氣候,對眾多王師將士而言乃是一樁不小的考驗。雖然行臺籌備這一場最終反攻花了很長的時間,但前線各種御寒物用也是難免告急,為了緩解后勤的壓力,一些持續增兵計劃不得不暫停。
幸在氣候雖然嚴寒,但也沒有出現大雪連降數日的天氣,使得王師將士免于宿臥風雪之苦。而這一天時對羯國守軍而言同樣不乏好處,沒有因為積雪問題而限制了騎兵的行動,算起來羯國方面所得天時惠利還要更大一些。
王師大陣晝夜不停的向前推進,雖然速度很慢,但勢頭卻很堅定,雖然隨著越來越逼近襄國城池,來自羯國的阻擊力度便更大,但是由于羯軍不能撼動大陣根本,所以也無法完全阻止王師的逼近。
戰事雖然越來越頻密,但都是小規模的區域戰斗,而王師推進看似辛苦,實則因此犬牙交叉而進的調配,能夠始終保持過半兵力輪番休養,對于卒力的消耗要小得多。
不過羯國騎眾兵數規模不小,這對王師而言始終是一個隱患。王師八陣雖然強大,但更多還是側重于守御,進攻性卻乏乏。若真論及野戰中的戰斗力,還是比不上羯國的騎兵大軍。
戰爭進行到這一階段,一城一地的得失已經變得不再重要,而消滅羯國仍然頑抗的有生力量便成了首要的軍事目標。
不過羯軍既不出城決戰、大舉進攻王師八陣,又沒有大雪陡降、將羯軍阻在城中難以外出,謝艾縱有謀略之能,可這幾個因素都是超出人力控制的范圍,對此也頗有幾分無可奈何。
眼下的他,能夠做到的也只是在保持主力推進的同時,憑著王師騎兵力量也得到補充的條件,盡可能多的在前陣戰事中增加斬獲。
但騎兵作為高機動力的離合之眾,擊潰或是輕松,想要將殺敵之數提升上來也很困難,在這樣的交戰中,王師的騎兵力量也是難免損耗。
不過事情似乎終于有了轉機,從幾天前開始,羯軍無論是進攻頻率還是出戰人數都有了很明顯的提升,而且出擊的羯軍也不再只限于前線的游斗,不乏試圖沖入陣中游走試探,很明顯是在摸索大陣中的具體形勢。
但羯軍這方面的努力注定只是徒勞,八陣之內變化繁多,行營布置幾乎每天都有變化,甚至就連王師內部主將謝艾之外,哪怕就連各軍大營營主都不清楚他們周遭布設如何。
對于各營而言,他們也無需考慮周遭營壘袍澤布置如何,只需要接受中軍指令并且能夠實施即可。這本來就是熟能生巧的事情,哪怕初期還有一些生澀,隨著這段時間的實戰磨練,配合也越來越靈活。
羯軍有此舉動,似乎是彰顯他們已經受夠了這種溫水烹煮的煎熬,打算大軍出擊發動決戰。這對王師而言自然是一個好消息,畢竟他們的主要目標并非前方那座襄國城,而是城中那些駐守的羯軍兵力。
謝艾對此不乏振奮,他一直在等待這樣一個能夠大規模殲敵的機會,因是不獨自己駐守中軍、須臾不離,又下令放緩推進速度,讓前陣將士養足戰力,同時大陣中一些殺敵手段也都盡數布置下去,只待羯軍來攻。
大戰開始于一個晨曦微薄的黎明,天邊尚有寒星垂掛,襄國城南幾處羯軍戍堡陡然門戶洞開,隨著鼓令齊鳴,鐵蹄群出,將地面上厚結的霜凍踩踏粉碎。
羯軍千人成伍,一俟出城,便直撲對面數里之外的晉軍營壘,各自尋覓對象,展開了猛烈的進攻。
這個時節,天色將亮未亮,遠距離的視野仍然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
麻秋選擇在這個時候發動總攻也是權衡許久,雖然夜中進攻能夠更大程度的削弱晉軍大陣旗令之用,但夜攻對于自身的要求也更高,晉軍營壘布設錯綜復雜,多有殺招安撫,部伍不能得于協調,這種情況下發動進攻,傷亡將會成倍進攻。
黎明之際,光線微弱,晉軍外圍營陣不能協調共守,猝然進攻可以各個擊破,待到天亮的時候,初戰告捷,也能最大程度振奮軍心,讓士卒們認識到晉軍強營不足為患,屆時再籌劃總攻效果自然最好,勝算也大。
雖然是被逼出戰,麻秋對于此戰也是抱有非常大的期望,前鋒五路五千人馬各攻一營,他也親自坐鎮于后,后方兵力集結,隨時準備向戰場投入卒力。他雖然做不到謝艾對于全軍那樣強大的掌控力,但是多年宿敵,親臨戰場眺望指揮,也不乏與謝艾一較高低的用心。
王師對于羯軍的進攻早有準備,特別是前線各營身在最兇險的區域,幾乎是甲不解身,整夜警戒,幾乎是在羯軍發動攻勢的同時,前線各營也是火光大盛,號叫齊鳴。
王師前線布設,三百人自成小營,作為推進的最前線,并沒有扎實穩固的營盤,多以各式戰車結陣,互成掎角之勢,各自把控周遭數里范圍。
交戰多日,羯軍對于王師外圍陣營布置也多有了解,一俟闖入射程之中,隊伍便于野中散開,陣勢鋪得極為分散,用以抵消晉軍強弓勁矢。
這種預防效果立竿見影,王師鋒矢反擊雖然及時且迅猛,但其中絕大多數箭矢都掉落野中,能夠造成的殺傷力非常有限。
雖然羯軍沖進過程中也有騎士中箭落馬,但在這個分散的陣勢之中并不起眼,絕大多數人都沖過了這最兇險的死亡地帶。
而在這個沖進的過程中,他們的陣型又逐漸凝合起來,特別是在最前陣方位,幾十名羯卒死死盯住前方晉軍猙獰車陣,待到沖入一定距離之后,便有多人突然翻身落馬,有的被后方騎士順勢撈起,有的則翻滾在地,繼而蜷縮匍匐。
那些沒有了騎士的戰馬,沖勢仍然迅猛,馬眼都被蒙住,根本不知前路如何,如是疾沖,整個馬身重重撞擊在那些望去便猙獰至極的鹿角車并拒馬之上,碩大的沖力便給陣線帶來了巨大的沖擊,甚至不乏戰車被直接撞翻,使得防線出現了缺口。
晉軍的械用實在太強,一個個營壘仿佛鋒刺密結的刺猬,想要在短時間內砸破,唯有如此慘烈迅猛的手段。
眼見到前鋒各路已經紛紛爆起血花,麻秋眸中也忍不住泛起一絲悲憫,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采用如此慘烈的進攻方式,可是張賀度步步緊逼,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而且襄國維持這樣龐大規模的騎兵,糧草消耗也是海量的,信都能夠提供的給養援助也是越來越少,若再繼續拖下去,這些戰馬即便不死在戰場上,也難免被宰殺取食,實在是將要養不起了。
如此慘烈的進攻,倒也確實有效,其中有兩個晉軍營壘直接被撼出明顯的缺口,麻秋捕捉到一絲戰機,飛快抬手一擺,后方頓時又沖出兩支千人騎兵隊伍,向著這兩處戰場飛快馳援!
王師前陣小營之間,各成犄角三才,被沖出缺口的兩處小營中,士卒們已經全無遮攔的暴露在羯軍鐵蹄之下,雖然還在用弓弩攢射回擊,但羯軍流矢也隨之傾瀉而來,傷亡開始急劇攀升。
更有羯軍騎兵沖達缺口近前,揮舞著長槍大戟左右攮刺,很快整個營地中已是鮮血淋漓。但營中士卒并不退縮,他們雖然沒有了戰車庇護,但還有著鐵甲鋼刀,營壘中地域狹小,并不適宜騎兵縱橫沖擊,王師將士們自成陣列,悍不畏死揮刀撲向自缺口中涌入的羯軍騎兵。
與此同時,互成犄角的兩處營地也開始發力攢射,圍堵在前營的羯軍士卒開始大片撲倒,其中一處營地以長桿鉤鐃拉扯戰死的羯軍人馬尸體,竟然在極短的時間內,生生以這些血肉之軀筑起一道慘烈至極的圍墻,再次將這一處缺口補上!
但另一處營地則沒有這樣的好運氣,營主首當其沖戰死于前,沒有了號令指引,營中也沒有及時組織戰陣反擊,隨著羯卒不斷自缺口中涌入,只能陷入浴血混戰之中。
另外兩處犄角營地雖然做出了援救,但隨著羯軍逐漸沖入車陣后的營壘中,救援的效果也漸漸微弱下來。
麻秋很快便察覺到這一處戰場上的優勢,再次揮手派出千騎馳援,前后派出三千騎眾,不獨獨只是要攻下這一處只有三百人駐守的小營,更是要順勢拔除周遭諸個晉軍小營,以此為基礎繼續擴大戰果!晉軍營壘齒牙絞合,一旦陣營出現一角崩潰,所帶來的影響必將覆及全局!
當然,晉軍的反擊手段不至于營壘之間的互相策應,此處戰場劣勢明顯,后營中響起急促的鼓聲,不遠處一路王師騎兵已經整裝而出,足足兩千軍眾洪流一般直沖入戰場中,羯軍后路馳援那千數騎兵,被這一路王師騎兵直接沖中側翼,攔腰截斷。
此時距離開戰不過半刻鐘有余,東方天際魚白仍是一線,天幕上唯有一點寒星隱去的變化,但戰場上的廝殺卻已經變得異常猛烈,常人細品一杯茶的時間,已經有超過千數卒眾血灑疆場,注定看不到已經呼之欲出的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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