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1317 龍驤軍敗
羯國的龍驤軍在離開碻磝大營西進滑臺的時候,行進速度并不算太快。
一方面是因為龍驤軍凡有出動,輜重后勤壓力太大,單單人馬甲械便裝載了幾十駕馬車,再加上那些神駿的戰馬所需要的特殊搭配的馬料,所以這一行除了三千多名龍驤軍將士之外,還有五千多名仆兵、役力并上百架的馬車隨行,速度自然便快不起來。
還有一點那就是主將石韜自己謹慎使然,不敢推進得太過迅猛。雖然他在兄長石宣面前表現的是豪氣干云,無所畏懼,但心底對于活動在晉人腹心之地的河南還是心存幾分忐忑的。盡管龍驤軍初戰告捷,但石韜也并不認為晉人王師便是土雞瓦狗之流不堪一擊。
之所以有這種心理,倒不是說石韜比他的兄長們要更加謹慎或是膽怯,而是彼此的成長經歷不相同。
石宣等幾個年長的羯國皇子,都是成長在羯國國勢蒸蒸日上、羯國精銳縱橫南北、無有匹敵的歲月里,自然而然生出一種驕狂之氣,自以為天老大他老二。這種積年養成的驕狂性格,并非朝夕之間能夠更改。
石韜的年齡要遠遠小于石宣等人,等到他成長起來、有資格參與國中事務的時候,羯國國勢已經不復往年獨大,身邊一眾人或是色厲內荏、或是憂心忡忡,言行舉止俱都流露出對南國晉人的警惕與忌憚。
一個時期自有一段故事,而一個時代也自有遠超世道其余的天之驕子,石宣與石韜雖為兄弟,但這幾年的年齡差距,則就分屬為了兩個時期,無論聽聞、經歷還是感受,俱都迥然大異,自然也就造成了對事務不同的看法。
石韜所以看不起他幾個兄長,原因也在于此,在他看來,這幾人無論言行舉止,雖然都充滿著對南人的不屑,看似驕狂豪邁,但卻只是一種不甘心承認家勢、國運江河日下的事實,既無能為力,又充滿不甘的色厲內荏。
“我家胡夷體格,僥幸得趁天地革命之際竊據符命,但以胡夷治華夏,談何容易?因是與南人交戰,更需謹慎小心,才可維持蒼天薄愛不失。如那蠢鈍之流,不能審時度勢,一味恃強逞兇,只道南北仍是舊日境勢,必也因暴而亡,不能久立。我今次離營獨戰,也是存念要避開與他一同遭殃!”
行軍途中,石韜也與隨軍的心腹們小作談論,直言不諱他并不看好石宣,自覺得跟那個不識時務的家伙混在一處,他還不如自己外出逐功,以待主上南來之后再作呈獻。
暫且不論石韜其人是否比其兄長更高明,但最起碼眼下,他這一點謹慎可以說是暫時救了他一命。因為他離營西行到了第三天,已經行到距離滑臺半程的時候,前路便出現了晉人騎兵的蹤跡。
石韜雖然還不知他所遭遇的這一路晉軍乃是南人的奮武軍,但聽斥候回報言是對方騎兵人馬精壯且數量不乏,甚至軍械配給都不遜于他們龍驤軍,石韜自然也心知這一次應該是遭遇勁敵了。
他心中也暗呼僥幸,因為就在此前不久,部伍中還有將領不耐煩如此緩慢的行軍,勸說石韜暫且放棄資械、役卒,輕裝而上,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克滑臺,然后再休養以待后繼。
但是出于謹慎考慮,石韜沒有聽從,果然就與晉人強軍不期而遇。若他此前敢有絲毫輕敵冒進的想法,此刻大概就要率領營士一股腦沖進南人的殺陣中了!
奮武軍抵達滑臺已經有兩天的時間,主將沈云心中不乏憤懣,當羯軍南來偷襲碻磝得手時,他所部軍伍才剛剛抵達鴻溝,之后不久便接到了二兄沈牧嚴令他奔赴滑臺待命的軍令。
奮武軍雖然是行臺強軍,但大抵也面對如羯國龍驤軍一樣的困擾,那就是如果想要保證完整的戰斗力,軍械配給無可避免。除非是像幾年前奔襲隴上一樣,只為爭搶時機,那也只能大幅度削減軍械配給以提高速度。
不過奮武軍還有一項優勢是羯國龍驤軍比不上的,那就是行臺家底厚,對于奮武軍這樣需要各方游走參與戰事的精軍也就有著更多的照顧,一般重點防戍的要塞里都會存有著一部分奮武軍軍械以作補充更換,不像羯國龍驤軍至今連滿員滿編都還湊不起來。
但饒是如此,從鴻溝奔赴滑臺,還要求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抵達,奮武軍也并不輕松。更何況更加便捷的大河水道眼下主要供西進河東的水軍使用,所以奮武軍也只能身不下鞍的晝夜兼程。
沈牧催命一般的急令,讓沈云以為河南已經大戰連場,結果到了滑臺之后才發現,青兗之間這些同袍部隊還在老神在在的排兵布陣,心中對沈牧的腹誹不免更甚。
之后滑臺休養兩日,并補充械用、更換戰馬之后,沈云便奉命東行,準備入駐碻磝西境待戰。可見沈牧也并沒有忽略他反攻碻磝這一戰法的致命缺陷,提前將奮武軍安排在碻磝西境,以抵抗擊潰羯軍的沖擊之勢。
但沈牧也沒有想到,羯國能夠給他擺出的械陣造成極大威脅的龍驤軍早數日前便離開了碻磝,令得這一場反攻可謂是酣暢淋漓,全無阻滯。
而原本應該在碻磝大營外進行猛烈碰撞的南北兩路精軍,如今也是宿命一般的遭遇,沒有鏖戰于碻磝,但卻在距離碻磝百數里之外的河畔,即將展開廝殺。
奮武軍成軍日久,此前揚威隴右之后,便在關中休養很長一段時間,如今也是饑渴待戰,更兼眼下還有著主場作戰的優勢,所以反應也要更加的積極主動。
斥候回報不久,沈云也有些詫異何以在此遭遇一部羯軍強師。他還以為碻磝那里發生了什么變故,當即便派遣千名輕騎向敵陣沖殺而去。敵軍是否精勇,先咬過一口再說!
羯國龍驤軍的石韜,雖然高居太尉之職,但真正獨歷戰陣、指揮作戰的經驗卻是少之又少,他這會兒正是忐忑、興奮兼有,對即將到來的一場揚名于河南之戰可謂期待有加。
可是他這里還來不及發出什么指令,便見西方道途中升起沖天煙柱,繼而馬蹄聲便由遠及近,很快郊野中除了這萬馬奔騰聲便再無別的雜音。
“來得好!”
石韜跨乘上一匹早已經批好甲具的戰馬,腋下夾住長槊,號令部伍中重甲騎士向他靠攏,邁出車陣,吩咐余者速速并車成陣,以待來敵。
他不敢小覷晉軍是一方面,但也絕不缺乏一戰的勇氣,而且本身便弓馬嫻熟、力搏獅虎,否則便不會得到主上的厚愛更將太尉府軍權予之!
南人不擅長野中騎戰,且無優良馬種,那是以前。從淮南都督府時期,大將軍對于騎兵的建設便大筆投入、從無懈怠,之后又通過各種邊貿、普取四邊優異馬種,川蜀、隴上、河西、塞北,甚至于羯國大本營的幽燕乃至于更加偏遠的遼地,這些地方的馬匹,過往數年時間里,俱都源源不斷通過各種途徑涌入中州。
而奮武軍騎士們,又是建立在王師連年征戰磨礪、各部優中選優的絕對精銳,兵員素質或者不能說遠遠超過了羯國的精銳戰卒,但也絕對沒有低人一等的道理!
石韜此部重騎剛剛集結成陣,后路車陣還在緊張布設之中,晉軍輕騎已經沖殺至近前。人馬未達,鋒矢先至,流矢呼嘯而來,掠過荒野虛空,直向營前列陣的羯軍重騎呼嘯而來,于是羯軍軍陣中便響起了叮鐺不斷的碰撞聲,間或夾雜著人馬撲地的哀號聲。
奮武游騎如風,一輪箭雨潑灑而出后,并未于陣前逗留片刻,馬韁一轉,便快速繞開正面戰陣,并繞行至還在結陣的車隊側翼,接連兩輪箭雨攢射,之后便繞過此處,向后奔行而去。
此刻,騎陣中的石韜已是臉色鐵青,明白自己終究棋差一招,經驗稍欠,這應敵初陣便犯了一個錯誤,以重騎列陣迎敵,卻被敵軍來去如風的輕騎先遏銳氣。
雖然重騎人馬具甲,這一輪沖殺承受下來,傷亡可以忽略不計,但后方的車陣中騷亂聲卻是大作,被晉軍這一輪沖擊騷擾得很嚴重。
他心念急轉,當即便喝令讓后路輕騎出營,打算以輕制輕,看看誰更勝一籌。可是當這軍令一下達,敵軍第二輪的千余輕騎再入浪潮一般呼嘯而來,再次給了羯軍一次兇猛的拍擊,這一次所帶來的騷亂更大。
石韜臉色更加鐵青,于馬背上撩起面甲,回顧身后,怒吼道:“后路緊密結陣,勿作出擊。重騎隨我,沖擊敵陣,殺透他們營舍!”
羯國鮮血人命喂養出的龍驤軍,同樣是悍不畏死的精銳,聽到主將號令,軍陣頓時再作凝結,各自于部伍中握緊了馬槊,那槊鋒微微上挑,如同一股鐵流、勢不可擋的向前方沖涌而去!
此刻晉軍第三批游騎也在沖鋒途中,陡見對方重騎沖來,一時間也是不免詫異,生生遏制住這一股沖勢,向郊野旁處避道而行,軍陣便有些騷亂,透出一股狼狽。盡管同是騎兵,但哪怕再精勇的輕騎,沖擊已經沖殺起來的重騎軍陣,都是找死的行為。
看到晉軍游騎們迫于威勢不得不躲避逃遁,沖殺中的羯軍重騎軍陣中便響起了一連串哄笑聲,羯軍將士們也因此斗志更加高昂,透出一股戰天撼地的兇悍氣焰。
羯軍重騎們并沒有轉攻那些逃竄于野的晉人游騎,而是矢志不移的直向敵陣陣線殺去。當然,輕騎靈敏,他們就算想追也追不上。晉軍的輜重同樣是移動不靈活,且因為派出太多輕騎沖陣,此刻甚至都還沒能形成一個基本的營陣雛形,一旦遭遇到重騎沖殺,勢必土崩瓦解!
羯軍如此兇悍的行為,倒也讓沈云大感意外,奮武軍主場作戰,輜重補給雖然不如羯軍哪怕規模龐大,但數量也實在不少。
他此前打得太豪邁,此時身畔不過只有堪堪千數的奮武軍將士并兩千多滑臺派來的輔兵、勞役,還有就是堆疊在馬車上,還沒有來得及取出披掛的沉重馬甲。
兩軍已經能夠彼此沖陣,距離已經不算太遠,眼見羯軍重騎奔行起來、氣勢越來越雄壯,距離也越來越拉近,此刻再想于原地架設營陣拒敵近乎找死。
于是沈云當機立斷,喝令軍陣速速后退,一時間又是一副人仰馬翻的混亂畫面。重騎哪怕是機動性不高,但也絕不是那些載運沉重的輜重車駕能夠甩開的,所以軍陣后撤不足里許,羯軍的重騎沖擊已經將要抵臨。
“保人保馬,棄貨先走!”
沈云當機立斷下令道,同時他一刀劈開近畔一輛貨車攬住物貨的繩索,繩索崩斷后,車駕上麻布包便翻滾而下,摔落在地上,從里面流淌出黃澄澄的谷黍與白花花的米糧。
看到這一幕,羯軍士卒們更顯振奮,口中不斷發出怪叫聲,對于馬力更無體恤,沖在最前方的重騎士卒死命打馬,已經隱隱與后陣產生了脫節。
晉軍奔逃落在最后方的軍卒們,眼見將主行為后,一時間也是有樣學樣,將車駕上載運的物貨盡數拋撒于途,而后便放棄這些車駕,加速向前奔行。如是一連放棄了后路十幾駕馬車的物貨,終于與羯軍拉開了距離。
晉人所拋棄的輜重貨車,盡管都為羯軍所繳獲,但也完全打斷了羯軍重騎的沖勢。這些羯軍將士們,作戰起來誠是悍不畏死,視人命如草芥,但對物貨之類也是尤其貪婪,特別這是供給晉軍第一流的精銳強軍奮武軍的物貨補給,又遠遠比尋常軍用物貨要好得多!
所以一見有了收獲,這些羯軍悍卒們俱都笑逐顏開,前陣先達的羯軍直接勒馬頓住,甚至有人干脆棄械下馬,探臂擁抱住那些雜亂堆陳在地的物貨又或精良的甲具。
須知他們龍驤軍軍法不同常伍,主上石虎為了激勵他們臨戰用命,特許龍驤軍將士大凡戰陣搜獲、大半都可私留,不必盡數上繳。
他們所以作戰勇猛、悍不畏死,所謂者無非錢糧物貨罷了,如今諸類俱陳在前,誰還有心情再作搏殺。若不提前占住這些繳獲,便會便宜了后路部伍,而繼續向前廝殺,還會有戰死之憂。此刻,自然人人都遵從自己內心最真實的選擇。
但是重騎沖鋒,其殺傷力很大一部分就是來自于那種勢不可擋的強大慣性,又怎么是能夠說停就停下來的!
所以當前陣將士貪戀財貨、勒馬頓足之后,后路那些不明就里的騎士們卻仍繼續前沖,很快,前后堆疊劇烈的碰撞在了一起。甚至根本無需晉人再返回來殺傷一程,前路一些貿然停頓的羯卒們,便被后路沖來的鐵疙瘩直接撞飛出去!
石韜身在部伍最當中,所遭受的前阻后沖也極為猛烈,若非旁側親兵眼疾手快將他攙扶,只怕整個人都要被前后夾拍的力道震落下馬。
剛剛在馬上坐穩身形,他便怒聲道:“前陣為何停頓?”
不待旁人作答,他在看到眼前狼藉一幕后已經明了大半,心中更是氣急,看一眼里許外仍在后退的晉軍軍陣,氣得險些噴出一口逆血。
他臉色陡然一沉,揮臂揚槊、槊鋒直接洞穿前陣一名下馬哄搶物貨的士卒身軀,獰聲吼道:“晉軍所遺物貨,尚且不足半數,前陣仍有強敵待殺,誰再貪貨忘戰,一如此獠!”
說著,他兩臂驀地一挑,那士卒尸體便被遠遠拋出。而周遭那些龍驤軍士卒們眼見此幕,一時間心內也是凜然,這才紛紛上馬,再次整理軍陣,繼續前沖。
且不說再鼓而衰的道理,重騎沖鋒,本就是最為消耗人馬體力的戰法,因是羯軍這一次的沖鋒,氣焰已經完全不同于此前一陣。
特別是當一部分羯軍發現原本被沖散的晉軍游騎居然又游蕩回來,于后方收撿他們來不及整理的那些輜重,不免更加心如刀割,仿佛自己囊中財貨被人竊取。雖然怯于將主威令不敢擅自脫離戰陣,但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卻是再也提不起來。
晉軍仍是不斷的丟棄物貨輜重,隨著隊伍的逐漸減重,竟然勉強能夠與羯軍的追擊堪堪維持一個微妙的平衡。
當然以羯軍重騎機動力,哪怕有著再鼓而衰的原因,想要發足馬力包抄晉軍這一路輜重不是做不到,而是那些羯軍將士們眼見只要自己追趕猛烈,敵方便會主動放棄一部分輜重。如此一來,只要緊追不舍,晉軍就會主動將輜重盡數放棄,他們又何必一定要追上去廝殺一番?
晉軍雖然倉皇退走,但也還有幾千之眾,真逼急了,未必不會反殺一氣。就算是打不過他們,但誰又能保證他們一定能得全勝?若被晉軍打殺幾人,無論是誰意外身死也都要憋屈至極。索性就此保存一個默契,他們也都能保住性命得于分享這一路遺留的重貨。
石韜不是看不出晉軍以此擾亂羯軍軍心的計謀,但這種直指人性貪婪的誘惑,他即便是看得出,也無從破解。因是眼下他要緊牙關,一遍又一遍的強調軍令,勢要將前方那一路已經將近途窮的晉軍追殺殆盡,一竟全功!
奮武軍作戰經驗豐富,戰場上也根本無需主將一板一眼的督導指揮,自然能夠打出精熟的配合。此前沖擊羯營的幾路輕騎,如今已經自發匯集于郊野而后返回戰場,待見到將主沈云遛狗一般將敵軍重騎引走,他們也并不急于奔援,只是分出幾百游騎沿路箭射侵擾,以破壞羯軍越來越松散的軍陣。
至于另一部分的騎兵,則直接大搖大擺的沖到業已結營完畢的羯軍軍陣中。這么多年的對峙作戰,應該說羯國也在吸取晉軍的優秀經驗,如眼前的軍車結陣,倒是頗形似于晉軍早年頻頻使用的卻月車陣。
由此也可見當年石虎氣勢洶洶南來,于淮上大敗虧輸之后,并非一無所獲,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
這仿造的車陣雖然有些不倫不類,戰車不如晉軍戰車攻防兩宜,最重要的是河道上也沒有水軍配合打擊,但只憑晉軍游騎的力量,哪怕是精銳如奮武軍,想要不付出大的傷亡,也很難直接打破。
不過晉軍也絲毫沒有要攻破車陣的意思,只是游蕩于車陣之外,避免營中羯軍沖出增援另一處戰場。
而羯軍于此所做出的努力卻非常兇狠,不斷有騎兵試圖沖出,并且依仗著晉軍輜重補給不繼的情況,以猛烈的箭雨想要逼退這些侵擾的晉軍游騎,但幾次努力,都是徒勞。
奮武軍雖然在遠程的打擊上已經沒有了優勢,但那種如附骨之疽的頑強卻令人瞠目。
其中一路羯軍騎士一邊猛射,一邊縱馬沖出車陣,奮武軍將士在避過幾輪箭雨后,眼見這一路羯軍游騎即將沖出他們所設置的這個阻截范圍,竟有近百軍士悍不畏死,人馬合一,不避鋒矢,直接沖進羯軍這一路沖陣中去!
猛烈碰撞之下,這一路羯軍數百人直接被撞擊得支離破碎,潰散騎卒直接被之后圍上來的奮武將士聯合剿殺!
而經過這一次嘗試之后,車陣中的羯軍終于安分了,或者說他們已經沒有了足夠的力量再發動一次如此前一樣徒勞無功的突圍。
龍驤軍三千余眾,石韜帶走了六百多名重甲騎兵,留守原地的兩千多人,在反復的突圍廝殺中又消耗了超過千數的人命,雖然也因此殺掉了幾百晉人,但在此刻戰場中,晉軍已經優勢鎖定。
至于車陣中那幾千名仆兵走卒,此刻也都為車陣外兇殘的廝殺而驚悸色變,一個個瘧疾一般打著擺子,即便是驅離車陣,也根本不是那些晉軍悍卒的對手,更有可能是直接潰逃散出!
“奮武軍,這是、這是南人的奮武軍!”
軍陣中,一名敵軍將領終于后知后覺,想起了這一支晉人軍隊的旗號,而這話講出后,周遭已經是一片死寂。他們這些羯國龍驤悍卒,往年也是一個個眼高于頂,覺得自己乃是南人奮武軍宿命之敵,渴望命置沙場,決勝一線,較量一下誰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強軍。
可是現在,夢想照入現實,卻慘烈得讓他們無法接受。幾次沖殺中,除了用箭矢攢射給晉軍造成一些傷亡之外,真正的肉搏廝殺,他們連以命換命都做不到。
而奮武軍那近百騎士不避鋒矢、以命阻敵、最終換來幾百龍驤將士被屠戮一空的戰果,也深深銘刻在他們腦海中,他們這些羯國用血肉人命喂養出來的所謂悍卒,終究不能做到將自己性命也如對待旁人性命一樣的視若無睹,此刻已經完全被殺破了膽,更加不敢再輕出車陣!
至于出擊晉人軍陣的石韜,此刻也陷入騎虎難下境地,雖然在他們一路追擊之下,南人輜重已經丟失大半,只余下幾千走卒倉皇后逃,而他們羯軍所付出的代價就是人馬俱都疲憊不堪,甚至有戰馬在追擊途中便直接倒斃身亡!
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被晉軍拖行出了十幾里之遙。而晉軍一路看似倉皇的后逃,卻是一個不斷減負的過程,丟下了那些他們羯軍根本來不及收撿的輜重,卻將他們的體力一點點壓榨出來、直至完全耗盡。
那么這一戰,勝了還是敗了?
晉軍最后,僅僅只保留下來三車物貨,而這三車俱都是人馬甲具。在察覺到后方的羯軍步伐漸緩之后,沈云仍不駐足,再次后撤數里,看到一路追隨的那幾百分兵游騎也追趕上來,且開始用不多的箭矢射擊羯軍軍陣,而羯軍仍然沒有過激的反應。
一直到了這時候,沈云才停下來,讓人挑出刻意保持、體力仍然悠長的百數戰馬,與兵眾披掛上馬,百數重騎并兩翼各三百游騎,返身向羯軍殺去。雖然這一路遛狗也是辛苦,但晉軍此前沒有披掛整齊反而在之后成了一樁優勢,即便有消耗,也還可維持一戰。
“諸將士,隨我再殺一程!”
石韜情知此戰已經無可避免,他打起精神,振奮起不多的體力,語調沙啞向周遭喊道,然而應者卻是寥寥,更有士卒為了減重,直接將甲具卸下丟棄在地,露出一張疲累欲死的臉龐大口喘氣。
沈云氣勢洶洶反殺回來,待見敵方一員將領率領身后十幾名甲士就敢離陣沖出,他揮臂一槊掃擊而出,敵將倒是揮槊勉強架住,但胯下戰馬卻已經受不住巨力撞擊,膝軟倒地,連帶著那騎士將領也滾落在地。
沈云不作猶豫,胯下戰馬一跳,順勢將那騎士刺死于地,繼而便威風凜凜繼續前沖,待見那些羯軍俱都惶恐攢聚一團,便大吼道:“敵陣主將何人?速速卸甲出降,或能免死……”
講到這里,他才發現那些羯卒俱都齊齊望向先前被他馬槊刺死那人,自己便也有些狐疑的回頭望去,繼而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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