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唐 第三百九十三章:只待今朝
費仲站在高高的城墻之上,冷冷地注視著城下那些穿梭往來的身著白衣的隊伍,那是武威的醫療隊。當然,下面現在也有薊城的人員,他們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那就是尋找著本方受傷的人員,然后將其帶走。哪怕是尸體,也都要扛回來。
這個時候,不管是城上還是城下,都不會對這些人展開攻擊。
武威的救援隊很明顯地更加訓練有素,準備地更加充分,每當他們從尸體堆里,翻出一個還活著的傷兵的時候,總是能就地立即展開簡單地搶救。每個白衣服的人都隨身挎著珍上藥箱子,里面放著一切所需要的急救的物資和藥品,每當救出一個這樣的人,他們便喜氣洋洋地將其抬著離去。
而戰死者的遺體,只不過是到了最后才會被收走。
反觀薊城,就差得太遠了。不但藥品奇缺,這樣的醫護人員也是奇缺無比。
一陣寒風襲來,費仲打了一個哆嗦,將皮裘裹得更緊了一些。薊城的戰斗,已經斷斷續續地打了快兩個月了,現在已經到了一月底,長期的戰斗,薊城內的軍民,早就已經麻木了。
這種麻木,不但是心理上的,同樣也表現在生理上。因為薊城內,可以用來取暖的物事,基本上都已經燒光了。而現在,卻是整個冬季最為寒冷的季節,城內,用滴水成冰來形容,也不為過。
費仲之所以允許武威軍在戰斗之后來收拾戰場,尋找傷員并且抬回戰死者的遺體,就是因為石壯答應他,每次戰斗之后,他們會開放一天的時間,由薊城的百姓出城去砍伐一天的柴禾用來取暖。
費仲別無選擇,只能答應。
他并不敢讓城內的精銳士卒們出去砍柴,哪怕他們的效率更高,誰也不敢保證,哪一天他派出大部的精銳士卒出去砍柴的時候,石壯不會突然反悔而展開攻擊。所以每一次出去的人,都是普通的百姓,而且是父出子不出,妻出夫不出。
今天的戰事結束之后,明天,他的部屬可以出城,去砍伐一天的樹木,雞鳴時出,但卻要在天黑之前歸城,否則留在城外的人,就再也不會有機會回來了。隨著時間的推移,薊城周圍的樹木已經愈來愈少,他們需要走更遠的地方,但帶回來的柴禾卻越來越少。
可是冬天,還有很長時間。
凍死人,在城內已經不算是什么新聞了。要是那一天沒有凍死人的事情報上,費仲倒是會驚訝上好一陣子。
身邊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費仲沒有回頭,直接問道:“漢成,今天傷亡又如何?”
“將軍,傷亡倒不大,死傷加在一起,也不過兩百余人而已,倒是武威兵,今天吃了一個小虧,傷亡估計得超過五百人。”朱漢成抽了抽鼻子,回答道:“就是有一截城墻被他們的投石機給砸塌了小半截,末將已經用沙袋將其堵了起來,澆上水,一夜過后結上冰,不比原來差多少。”
“四五百人,嘿嘿。”費仲嘆了一口氣:“到今天為止,一個月的時間里,平均每五天左右,石壯便會來打上一場,你注意到沒有,攻打的武威兵的將領,倒是出現了近二十面。”
朱漢成微微一楞:“這個我倒真是沒有在意。您是說他們在輪戰嗎?我們還不是一樣在輪戰。”
“不一樣的。”費仲抬眼看著遠處石壯的大營,距離薊城,最多有五里遠的道路,幾個月以來,石壯已經把他的大營修建成了一個永久性的營盤,防守的強度,不見得就比薊城差了多少,薊城多次強攻,偷襲,都在這個大營面前鎩羽而歸。
“有什么不一樣?”朱漢成不解地問道。
“我們已經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城內也就這么多人,攏共五萬余人,除去子孺,青壯最多三萬人吧,打一個,就少一個,就算全員都因為這場戰斗變成了熟練老到的戰士,又有什么用?還是只有這一個。而對面......”費仲指了指對方:“他們在練兵呢!”
朱漢成的臉色抽搐了一下。
“石壯抽調了易州,定州,甚至還有鎮州,趙州的府兵,輪番地在與我們打。最早出現的便是鎮州的府兵,但這個月,基本上就沒有看到他們的影子,只怕早就打道回府了。”費州苦笑:“以精銳甲士壓陣,然后讓府兵輪番攻擊,石壯是在拿我們練兵呢!”
朱漢成楞了片刻,搖了搖頭,“他們到底想要干什么?”
“簡單啊!”費仲道:“李澤已經把我們看成氈板上的魚肉了,就看他什么時候想把我們吃掉而已,之所以這樣拖著,一來是拿我們練兵,二來是他不想付出太過于重大的傷亡來攻克像薊城這樣的大城,三來,只怕就與這天下大局有關了。”
“這與天下大局有什么關系?”朱漢成不解。
“昭義之亂,必然引發連鎖反應,李澤此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現在我也想不通。”費仲也是有些費解:“正常來說,他應當是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我們,然后屯兵南望,不然昭義之亂必然會讓整個天下大亂,長安河洛也會搖搖欲墜,但他現在似乎在有意縱容這種局面的出現。你說說,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朱漢成眨巴了一下眼睛,道:“費軍師,這有什么難解的,像李澤這種人,說不定就希望天下大亂,他才能從中漁利。長安要是真垮了,對他而言,指不定還是一件好事吶。”
費仲身體微微一震,楞怔了半晌,突然笑了起來:“是啊,是啊,的確如此,是我糊涂了,李澤一直以來的表現,倒是將我騙過了,我還真以為他是朝廷忠實的走狗呢。定然是如此了,他已經從長安哪里得到了足夠的好處,現在他的翅膀也足夠硬了,天下亂起來了,他自然便有了逐鹿天下的借口,長安要是安然無恙,他怎么舍得他費盡心機打造的忠臣孝子的名聲有損呢?長安沒了,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脫去這層桎錮嘛!”
“定然是這樣,像李澤這樣的家伙,才是真正陰險的人呢!”朱漢成憤憤不平地道。“不過費軍師,我們現在縱然身陷困境,可也不是他隨意能拿捏的。他是從門縫里看人,將人看扁了,等到我們崩掉他的大牙,卻看他還能不能笑出來。”
費仲卻是沒有任何表情,好半晌才道:“漢成,如果武威全力來攻,薊城能撐多長時間?”
“朱軍師,薊城現在還有三萬精銳,糧草也足夠,雖然我們放在城外的那些游擊部隊,已經都不復存在了,但僅憑薊城,在糧草消耗完以前,也絕對可以守住,現在唯一的難處,就是天氣太冷,而城內能拆能燒的,都已經拆光燒完了。現在,便連做一口熱食,都成了難題了。”朱漢成道。
“所以啊,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費仲道:“這一個月來,武威兵在管城附近設下陷阱,引誘我們前去救援,不管是平州,還是薊城,都因此而吃了大虧,但好在我們警覺得早,不在上當,因而還保有一定的實力,但這樣下去,我們終究還是堅持不下去的。”
“費軍師,我們是要突圍嗎?”
“不是突圍,是決戰!”費仲突然展顏一笑:“十天以前,我已經派了親信潛出城去到管城,然后去平城,相約三地,一齊出兵。目標便是我們與管城之間的王思禮部。平城鄧景山出兵牽制柳成林主力,管城與我們夾擊曹信與王思禮問。”
“石壯呢?”
“關鍵就在于騙過石壯。哪怕能拖上一天也好。”費仲道:“今天晚上,我們的部隊,就分批出城吧。”
“石壯豈會不注意到這些?”
“這一個月來,我一直便在為這一次的機會做著準備。”費仲道:“明天是我們出城伐木的日子,從今天夜里,軍隊便開始分批出城,以往我們試探過多次,他們并不太管。只當是因為伐木的距離漸遠,所以出城得愈早。我已經安排妥當,在明天中午之間,會陸續有二萬人出城,而你,率領這兩萬人徑直向管城進發,我在薊城,為你爭取一天時間。”
抬頭看了看天氣,費仲笑道:“這樣的天氣,一天的距離就是一天,石壯是趕不上你的。更何況,也許我能在薊城為你爭取更長一點的時間。一萬青壯,指不定能在薊城爭取兩天呢!”
“費軍師,不如你出城,我來守城。”朱漢成顫聲道。
“我這身體,出了城,指不定死得更快一些。再說了,我在這里呆著,石壯不把我滅了,怎么會放心離開?”費仲笑道:“我雖然成這個樣子了,但下了山的虎,他終究還是虎,不可能變成貓,也絕不會讓狗欺負了去。”
朱漢成嘴角抖動,終是沒有再說什么。
“人固有一死,早晚而已,再說了,我費氏年青有能耐的一輩人,都已經隨著節帥去了營州,剩下一些老家伙,自然要為年輕一輩們爭取一點資本。”費仲笑道。“沒有什么可痛惜的。只是期待節帥能在這大亂之世穩住腳跟,養精蓄銳,東山再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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