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唐 第三百七十四章:莫州浩劫
鄧景山默默地看完了張仲武派人加急送來的手令,沉默了半晌。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這一仗就這樣輸了。
涿州的失陷,讓他陷入到了極其尷尬的境地,他與幽州的聯系已經被切斷了。
“準備撤退吧!”他抬起頭來,看著堂下文武官員,幽幽地道。
數十員文官武將聞聽此言,卻是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大家都清楚,當涿州被武威軍攻陷之后,他們的撤退就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否則,必然會被武威軍包了餃子。
現在正值隆冬,天報情況極其惡劣,但正是惡劣的天氣為他們掙取到了撤退的時機,如果天氣良好,適合作戰,他們對面虎視眈眈的柳成林,又豈會容他們從容撤退?而在涿州方向的武威軍又豈會不來夾擊他們的道理?
“往哪里撤?”大將王喜上前一步,拱手問道。
撤退,也有不同的目的地,他們可以往幽州方向撤退,作為幽州的援軍,前往薊城,作為牽制涿州武威兵馬的存在,另一條道路,就是撤往薊州漁陽。
“節帥命令我們撤往漁陽。”鄧景山道。
堂內又是一陣長長的吐氣之聲。
如果讓他們前去支援幽州,那他們的境地,說實在的還不如呆在莫州,憑借城墻與柳成林抗衡呢!
一聽說是撤往漁陽,眾人不禁是松了一口氣,但同時,又是一陣陣的悲哀襲上心頭。撤往漁陽既然是大帥的命令,則意味著大帥已經放棄了幽州,而幽州對盧龍軍意味著什么,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楚得很。
在此之前,張仲文已經率先撤往平州,張仲武的主力也從幽州離開,現在正在向平州進發,而薊州漁陽等地,作為平州的門戶,是張仲武下一步的戰略重點,必然會得到張仲武的大支支持,他們撤往漁陽,等于是張仲武將看守門戶的重任交給了他們。
雖然被交付了重任,但屋里所有人都輕松不起來。
如此一來,不禁是涿州,幽州,便連媯州,檀州,也統統被放棄了,盧龍領地,一下子便被腰斬,而且丟失的還都是人丁眾多繁盛的地方。如果再加上瀛州,莫州,盧龍的勢力幾乎三去其二。
縱然平州,營州等地的地盤并不比前面的地方小,但奈何那些地方,是真正的苦寒之地,雜胡眾多,野人橫行,是真正的荒蠻之地。
那片地方,絕大部分地方,還是沒有開化的不毛之地。
如此想來,大家的前景,當真是讓人憂慮啊!
行軍司馬宋煜上前一步,拱手道:“鄧刺史,如今莫州軍兵共計三萬五千人,契丹騎兵約七千人,不管莫州各縣秘轄丁口,光是莫州城內便有戶一萬三千戶,超過八萬丁口,撤退是怎樣一個章程?還請刺史示下。”
判官柯榮亦是向前一步:“刺史,如今倉儲糧草有糧二十萬石,如果只支應軍隊的話,以每人每天兩斤定量的話,則堅持不了一個月,如果一天以一斤定量的話,則也只能支應一月半,這還只是軍隊,沒有算上戰馬及其它牲畜的消耗。不知漁陽等地,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大軍放駐的糧草?”
“還有,現在隆冬,我們還沒有足夠的棉衣,棉被,帳蓬等物,野外行軍,需要大量的取暖之物,這些,也都還沒有準備。在城內,還有城墻,房屋可以抵御嚴寒,一旦離城進入野外行軍,就算天氣不再變得更壞,對于我們來說,也是一場艱難的行軍。如果天氣進一步變得惡劣,只怕非戰斗減員會大幅度增加。”
廳內眾人都是默然不語,這樣的天氣,大規模的行軍有可能遇到的困難,在場的人,又有誰會想不到呢?
“這一次撤退,我們只走軍隊,剩下的人是顧不得了。”鄧景山的聲音如同屋外的寒風,讓屋內所有人的心里都涼嗖嗖的:“一切以軍隊為重,給各部三天時間,盡可能地搜集更多的糧食,包括棉衣,棉被等一切可以御寒的物資。”
屋內有人興奮,有人卻是面色不忍,有人更是忍不住踏上一步,想要說些什么,但不等這些人說出口,鄧景山卻是直接站了起來。
“鄧某人也是莫州人,知道如此必然給莫州百姓帶來一場災難,但現在也是顧不得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能先委屈他們了。等到以后我們打回來光復莫州之后,再給予他們補償吧!”說完這句話,鄧景山拂袖而去。
屋內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說不出話來。
判官柯榮轉身面向眾人,大聲道:“諸位,既然鄧刺史已經這樣吩咐了,那這一次的行軍所需,便要請各部自行籌集了,莫州府庫所儲,我們要運往漁陽以為后計,我們很有可能在漁陽長期堅守下去,所以能節約一點,便節約一點吧,希望大家理解,不要說柯某人一毛不拔。要是你們自己沒有籌夠一路所需物資,也只能自求多福,柯某人會一碗水端平,此次撤退,誰也別想從柯某人這里拿到一粒糧食,一件棉衣,這些都是為以后準備的。”
丟下這句話,柯榮亦是轉身大步而去。
行軍司馬宋煜搖了搖頭,看了一眼眾將,長嘆一聲,低頭離開了房間。
片刻之后,一名名將領都跨上了戰馬,各自奔向了自己的部隊。
所謂的自籌糧草,自備物資,那就是搶。
搶誰的?
自然是莫州百姓的。
莫州就這么大,人口就這么多,很明顯,手快有手慢無。這時候顯然不是仁慈的時候,誰仁慈,就是在將自己的部隊往死地里推。
莫州城內,旋即陷入到了極度的混亂之中。
街頭之上,一隊隊的士兵手持兵器,破門而入,翻箱倒柜,不管是衣物還是糧食,統統席卷而去,百姓稍有反抗,輕者拳打腳踢,重則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說是收集糧食棉衣,但這個口子一看,又哪里還有限度可言?百姓家中,但凡值錢的東西被洗劫得干干凈凈,但凡有些姿色,甚至沒有姿色的女人婦孺被侮辱的不計其數,在第一夜的猝不及防之后,從第二天開始,城內開始燃起火光,不少的莫州百姓奮起反抗,但對于軍隊而言,他們的反抗實在是微不足道。或許他們給那些暴兵造成了一定的損失,但最終的結果,卻全都是反抗者被盡數殺死。
莫州城陷入到了真正的水深火熱當中。
鄧景山本部兵馬在城內劫掠,而駐扎在城外的契丹騎兵在他們的將領歸營之后,卻是更加的興奮,這是他們最喜歡的事情。雖然大雪紛飛,但一隊隊的騎兵仍然離營而去,城內富庶,可惜他們撈不到什么,但靠近莫州城的那些村莊,卻也算是小康之家,豈能放過?
數千契丹騎兵幾乎是空營而出,向著四周呼嘯而去。
多少年了,他們都沒有如此盡情地揮灑他們的本來性情了!搶劫,洗掠,原本他們就是最在行的啊!
距離莫州城五十里處的沙灣,有一個小小的村莊,村莊里有不到二十戶人家,現在雖然是白天,但村莊里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因為一隊百余人的武威騎兵哨騎于昨天晚上抵達這里,占領了這個村子。
帶領這一隊哨騎的是剛剛調入游騎兵不久的振威校尉白求仁。鑒于盧龍騎兵眾多,千牛衛右都督柳成林,在自己的麾下大力加強騎兵的建設,像白求仁這樣出身富戶,騎術精良的富家子,都被調入到了李德的游騎兵隊伍之中。
這一次白求仁率領一隊百余人的騎兵斥候,率先進入了莫州。
白求仁坐在土磚圍成的火堆邊上,一邊喝著熱水,一邊看著坐在自己身側的瑟瑟發抖的這個村的村老,一個大約五十出頭的老者,語氣溫和的問著些什么。
看著對方顫抖的不成模樣,白求仁笑著將手中的熱水遞到了他的手中。
“老丈不用害怕,我們是兵,不是匪,縱然現在我們與莫州是敵對關系,但我們也不會傷害你們這些無辜的人。今日只是在這里歇上一歇,避一避風暴,然后就會離開。”
材老手里捧著瓷碗,牙齒格格打戰,熱水不停地潑灑出來,只能勉力點頭,那里說得出話來,這些人的確是兵,不是匪,但有時候,兵比匪更可怕啊。
白求仁掃了一眼縮在屋角的村老的家人,不由得啞然失笑,幾個婦人用灰將臉涂得烏七麻黑的,顯然是在擔心著什么。看到白求仁的眼光掃過來,幾個婦人的身體向身前的漢子們身后縮得更深了一些,幾個小娃娃更是被捂住了嘴,緊緊地摟在懷里。
大門猛然被推開,一股寒風夾著雪花沖了進來。
“校尉,哨騎發現有大約百名契丹騎兵正向著村子而來。”一名士兵稟報道。
白求仁眉頭一皺,“他們的鼻子這么靈?”
看了一眼臉上喜色稍縱即逝的村老,白求仁站了起來:“傳令所有人,暫且出村,去邊上的樹林子里躲上一躲,看看他們是什么來路!”
白求仁向著屋外走去,突然回頭對村老道:“老先生,我要是你的話,就什么話也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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