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漢 第四十二章 破敵克將下蒲關
黃河畔的五月還是很熱的,尤其是到了下午的時候,但戰事既開,就再無多余念想了,烈日之下,位于河西的蒲津渡已經殺到了白熱化的地步,雙方近萬大軍都在拼盡全力苦戰,以至于死傷累累,血染灘頭!
幽州軍是精銳不錯,但卻因為是渡河來攻,未免天然失了地利;而且既然要渡人,那所攜帶的軍械物資就不免有些偏少;除此之外還是那句話,一次渡河不過千余人,所以局部戰場的兵力他們并不占優!
相對應的,關西軍雖然只有五千人,雖然因為漢軍的暗度陳倉與決絕大感忐忑,可說到底,他們非但有五千戰兵,還有數量更多的輔兵、丁壯存在,這些人用上弓弩、長矛照樣是可以殺人的,他們甚至還有一座大營可以依仗。
那么這種情況下,打出一個令幽州軍心痛的減員損失就理所當然了。
甚至完全可以說,如果此時休戰,那按照之前雙方的交換比,那張濟絕對可以躋身天下名將之列,因為還從來沒有一次戰斗讓幽州軍的精銳面對區區五千人時產生如此大的損傷。
之前河東一戰固然減員頗多,可那時的對手足足有十萬人!
就拿高順的陷陣營來說,其部是天下難得的精銳不錯,但是連番作戰,從晉陽城到高粱亭,從高粱亭到茅津,從茅津到眼前的蒲板津,幾乎每戰當先,所以損耗其實是最大的,也是最疲憊的……之前高粱亭之戰便減員了三成,經過降兵的選拔補充后再戰于此,其實已經遠不如出征時那么堅挺了。
故此,其部當先陷陣,辛苦戰到此時,已經戰死一百余人,傷近三百,照這么下去,等打完這一仗,其部減員恐怕已經近半,喚做別的部隊,直接除名了也說不好的。
而陷陣營如此,其余各部就更不用說了,得虧是一方背水而戰,身無后路,一方督戰隊嚴格巡視,退后者斬,否則說不定已經有部隊開始潰逃了。
河灘上的鏖戰還在持續,其中,幽州軍頂著死傷已經牢牢占據了足足三處灘頭陣地,而后續援兵也源源不斷往上方送來,看似已經熬過了最艱難的時刻,占據了上風。
但是……
“元皓兄,天黑之前拿不下營寨怎么辦?”婁圭望著對岸局勢,也是不由額頭沁汗,這是公孫第一次將指揮之權全盤托付出來,而他婁子伯偏偏又是領銜之人,如何能不急?“灘頭立足只是灘頭立足,若不能取寨據壘自保,明日董、郭汜到此又如何?敵眾足有萬五之軍,里應外合,已渡之人如何能撐下去!”
話說,婁子伯的擔憂其實切中了要害。
所謂渡河而擊,最重要的是就是立足,但立足分為兩種,一種自然是灘頭立足,另外一種則是從大兵團角度而言的戰術立足,也就是要在對岸建立據點,確保后續軍事行動,否則毫無意義。
而建立據點的方案無外乎也是兩種,一種奪城奪寨,一種自己立壘。
以眼前論,一夜的時間在河灘上如何輕易立壘?又不是冬天,能夠就地潑水成冰。故此,只能指望奪寨。
可說到奪寨,現在的問題是,得益于幽州軍的敢戰、苦戰,全軍灘頭立足已然無憂,但在缺乏攻寨軍械和有生兵力的情況下,讓疲憊作戰了一下午的士卒再去搶奪足足被修葺整備了足足兩月的敵方大寨,無疑是有些強人所難。
實際上,對岸的張濟之所以能咬牙穩坐在大營將臺之上,就是因為他還有一座大營、足夠數量的輔兵丁壯,以及一萬五千援軍可以作為后手。而不用想都知道,等天黑前幽州軍再運過去兩千人,局勢徹底翻轉之后,他一定會立即著手撤退事宜,據營壘而守!
“那就夜戰!”田豐陰沉著臉看了對岸戰局半日,終于應聲。“這個時候萬萬不能猶豫,一旦猶豫,就只能前功盡棄,可一旦頂過去,莫說戰局,便是天下大勢也能豁然開朗!”
婁圭張了張嘴,其實他很想問一句,且不說士卒夜間作戰如何辛苦,夜間渡船又如何危險,只說萬一夜間再渡過去五六千人,卻還是不能奪取營壘……那第二日疲憊到極致的全軍精銳被敵軍摧垮在河灘上,幽州軍豈不是要名存實亡?
到時候別人倒也罷了,作為此地實際上的決斷者,他們三人將如何面對公孫?
但是,婁子伯終究沒有說話,反而狠狠的點了點頭無他,前方將士在打仗,在拿性命來博勝負,而且還在節節奪取優勢,身為軍中決策者此時可以考慮最壞的情況,卻決不能在真正的危險到來之前有負他們。
現在終究沒有到說放棄的時候!
與此同時,隔著一條黃河,對岸那座大營的夯土將臺之上,此時此刻,關西軍的總指揮張濟雙目充血,正倒持一把帶著血漬的鋼刀坐在自己的張字大旗之下,然后居高臨下的看著營外河灘上的戰事,卻也是下定了死戰到底的決心。
話說,細細算來,張濟的決心大概只有五分來自于戰事……畢竟都是軍人,殺紅了眼之后,誰都不愿意輕易讓自己之前的努力和犧牲付之流水……而另外五分卻是來自于私怨。莫忘了,其人的族侄張繡,便是死在了幽州軍的刀下!
張濟本人還沒有兒子,這個侄子放在身邊本身就有養子的意味,養到加冠,武勇出眾、軍略通透,眼見著就能托付將來了,卻稀里糊涂的被幽州軍**刀砍死在了河灘上到現在為止,張中郎將都還不知道殺人的到底是誰,只是從敗軍口中大略得出應該是公孫麾下白馬義從之類的人物。
而這,也正是他一見到趙字大旗便心中難平的緣故了,他是認真打聽過白馬義從中如今出眾的那些首領小將的趙云、田疇、田豫。
所以,說來可笑,卻又真實的可怕,此時出現在河灘上二田一趙三面旗幟,才是讓張中郎將真正堅定決心的事物,否則即便是殺紅了眼,以眼前的傷亡而論,張濟也早已經動搖了。
“傳我令!”日頭西斜,眼見著對岸漢軍又不顧辛苦,拼命組織起了新的一批生力軍時卻又夾雜著不少軍械器具被抬上船,張濟心中明了對方是準備夜戰,便干脆下令。“讓部隊自遠及近,按層次后退,準備入營,你們全部出去,親自傳令!”
周圍親衛是從不敢怠慢,紛紛親自出營去傳令。
話說,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戰事到了這個份上,兩方都已經疲憊至極、死傷累累,根本沒那個心思去看令旗,另一邊灘頭陣地上黃河水流聲極大,很大程度上干擾了戰場的擊鼓鳴鑼之聲,所以想要傳令,只能讓這些主帥身邊的翎羽親衛親自去執行。
但是,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黃河水流的聲音配合令人焦躁的夏日陽光,卻也成為另外一個動靜的天然遮掩。
便是居高臨下的張濟,也是在侍從們全都離開后無意間向北面一扭頭,才驚愕起身原來,臨近落日之時,卻居然有一股煙塵從北面滾滾而來,而煙塵之中,一大股連旗幟都看不清的兵馬隱約已現身形。
話說,張濟不僅是第一個發現這股兵馬之人,也可能是戰場上唯一一個上來便猜到對方身份之人,于是乎其人真的是驚慌失措起來……但是,這個時候卻什么都已經來不及了!
沒錯,來者正是徐晃及其所部!
自七日前從采桑渡過河以后,徐公明先是三日奔襲百里而破夏陽,而第二日一早他便再度啟程,又花了兩日的功夫奔襲七十里而破陽,如今其人居然不計辛苦,只是歇息半夜,便再度引兵一日半奔襲了六十里來到了蒲津!
這一路行來,五千余兵馬倒沒幾個是戰死的,可中間累到、病倒、中暑昏倒,種種非戰斗減員卻達到了千余之數,便是少數從夏陽、陽奪來的行軍坐騎,也多沿途倒斃。
故此,其部此時費勁千辛萬苦來到蒲津戰場之上,卻只剩下四千疲憊之士了。
但是,足夠了。
“張曲長,與你一千人,舉起我的旗幟猛攻大營北門!”徐晃遙遙望見戰局,便干脆直接下令。“其余全軍不要停步,隨我夾攻營外敵眾!”
言罷,其人翻身下馬,也3131xs不取矛,只是從背后拽出手斧,便率眾直撲灘頭,試圖肉搏。
張濟在高臺上看得清清楚楚,卻不由連連跺腳他如何不明白對方的詭計?這個白波賊出身的徐晃分明是一眼便看破了戰局虛實,此人知道大營不可能猝然攻下,只有殺傷河灘部隊才是最佳方案,然而此人卻不全軍去夾擊灘頭上的部隊,反而分兵一千明攻大營,好讓自己在營外的部隊誤以為大營可能陷入危險,從讓營外部隊迅速陷入動搖,以求最大戰果!
真真狡猾!
另一邊,河對岸的婁圭、田豐也好,已經渡河的諸將也罷,見到徐晃的旗幟出現在敵軍大營之外,也是驚喜莫名!
雙方一起一落,此消彼長,外加足足三千兵馬的悶不做聲直撲灘頭,倒是河灘上的戰局瞬間直下,眼見著關西軍的一翼便要全線崩潰。
張濟怔怔了看了片刻,他心里清楚,若是不能接應營外部隊回營,坐視全軍崩潰,且不說他的大營夜里能不能守住,只說若是兩翼軍心動搖,潰敗而走,屆時潰軍趁著落日之際卷入營中,他又該如何防守?
一念至此,張濟心知不能猶豫,便召集了營中最后一支部隊,又喚來數千輔兵,乃是親自棄刀持矛上馬,并打開大營北門,準備去攻破當面之敵。
這么做是正確的,因為張濟的部隊是真正的生力軍,而帶著徐榮旗幟的那支千人部隊連續行軍之下,其實也已經疲憊到了極點,此時全靠一口順流而下的余勢在作戰而已。
若能當眾擊破這千余人的佯攻,不指望上游灘頭上被徐晃攻擊了后背的部隊能活著回來了……真的很難……但讓下游的部隊重拾信心,有秩序退入營中,還是能繼續勉力維持大營的。
然而,徐公明回過頭來,看見張濟旗幟主動出營,卻也是隨機應變,做出了一個徹底改變戰絕的決定他居然轉身率部朝著營門方向迎了上去,大營外,佯攻之勢瞬間變成實攻!
另一邊,張濟下的將臺,便再看不起沒有旗幟的徐晃部主力動向了,其人大開營門,出戰迎敵,卻不料當面便撞到了徐晃主力,登時陷入苦戰!
與此同時,西涼軍兩翼主力戰兵見到張濟旗幟迎敵,卻不能擊破當面之敵,反而有被反沖之勢,不由人心惶惶,人人思退,再加上日落在即,本就有退兵之令,便陣型松動,果然如張濟擔憂的那般,有潰退的之勢!
張濟進退不能,兩翼西涼軍漸漸不支,關鍵時刻,真正引起全線崩潰的乃是河東新到的那波援軍,這是真正的生力軍,其部既然來到河西,便在其落腳處指揮官的趙云帶領下直沖一部敵軍,徹底逼潰對方!
落日余暉之下,黃河滾滾向南,西涼軍全軍皆潰,張濟見勢不妙,準備強行退后關上營門,卻被徐晃死死釘住,一路追入寨中!
“勝了!”河東大營的夯土將臺上,田元皓一改之前的陰冷臉色,握拳振臂而呼。
而婁子伯卻已經是癱坐在了高臺之上。
另一邊,張濟倉惶逃入營中,回到高臺之上拄矛觀察形勢,但入目所見,只見南北兩側大門,一面已經被徐字旗擠了進來,甚至一路追到不遠處,而另一面卻居然是那個趙字旗追著潰軍第一個進入了營中!
此情此景,身為宿將的他又如何不明白大勢已去?
而隨著張濟的目光掃過營外河灘上的殘肢斷臂、傷兵死尸,其人既覺得有負于董卓,又覺得有負于將士,更覺得有負于自己那英年早逝的侄兒,便干脆扔下長矛,撿起地上那只帶著血漬的刀來,直接了當的自刎于將臺之上……時年四十三歲。
五月十七日,太陽徹底落下,得益于徐晃尤其出色的表現,幽州軍在付出了極大傷亡的代價下在一日內便攻下了蒲津。
而此時,華陰的董、郭汜剛剛得到求援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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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過采桑津,連日奔襲苦戰,軍士皆怨,祈稍歇,晃不許,或勸曰:‘軍中上下皆河東也,何得怨于鄉人而失寬譽?’晃嘆曰:‘古人患不遭明君,今幸遇之,常以功自效,何用私譽為?’遂促軍速行,既至蒲津,逢渡河苦戰,晃見戰酣,即揚聲舉旗攻敵將張濟營,而親持手斧密轉灘頭相戰。濟見灘頭欲壞,自將步騎千余出戰,晃即折身擊之,退走,遂追陷與懼入圍,破之。濟刎于將臺,余眾皆降,蒲津乃陷。太祖聞曰:‘及所聞古之善用兵者,未有順河七日奔兩百里破兩城而取一寨者,公明此戰,可曰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之后,皆迎刃而解也。’左右皆服。”《舊燕書》.卷七十一.列傳第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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