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漢 第十二章 不負天下
公孫珣和他的‘大軍’趕到范陽城北門第二日的上午,幽州黃巾軍統帥程遠志那死不瞑目的首級也順勢被掛到了范陽城的南門之上。
當日,似乎是真的被震懾到了一般,依然擁有足夠軍力優勢的張寶卻整日悄無聲息,既沒有做出攻城的舉動,也沒有試圖奪回昨日猝然失去的范陽城北面大營。而等到中午時分,這位地公將軍居然又派使者來到了城下喊話,說要拿之前在冀州俘虜的達官貴人來換取程遠志的首級,以及被俘的幽州太平道高層。
對此,城里的幽州刺史郭勛一時拿不定主意,或者說,他必須要尊重公孫珣的意見。于是乎,當日下午,幽州刺史部從事魏攸便匆匆出了北門,再度去拜訪了自己這個鄉人后輩。
話說,魏攸出城入營,從漢軍占領的北面大營中路過時,卻眼見著從涿縣來的援兵正在各級軍官的監督之下緊張修復著營壘,也是不由面露憂色。
不過,等他被引入到公孫珣的軍帳前之后,卻又稍微放下了心來……因為在帳門被高高卷起的軍帳中,身為一軍主將的此地主人正側坐在營帳正中,然后好整以暇的讀著書呢!
“魏公請坐。”公孫珣放下手中書卷,起身以禮相迎,卻也沒有什么寒暄的意思。“不知何事造訪?”
大敵當前,魏攸也知道不是弄這些繁瑣禮節的時候,所以便隨意在軍帳中的一個馬扎上坐下來,然后便開門見山,直接將張寶索求首級、交換俘虜一事給講了出來,并代郭勛求教此事該如何應對。
“應許便是。”公孫珣也是頗為隨意。“我讓人懸程遠志之首,本就是重他有敢死之志氣,便是張寶不要,也準備在戰后收斂下葬的。至于交換俘虜,更是不用多言,各取所需罷了!唯獨一件事情,得問問張寶安平王和他眷屬的下落……不然,我與方伯俱都交代不過去。”
魏攸當即搖頭:“這個不用問了,安平陷落時,有不少彼處人士一路倉惶逃入范陽,據他們所說,安平王被執后即刻送往了張角處……”
“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公孫珣更加不以為意道。“讓郭公自去處置便是。”
魏攸欲言又止。
公孫珣心知戲肉在此,便當即失笑言道:“不是說了嗎,魏公是我鄉中長者,你我之間有什么話不能直言?況且,此時大帳雖然敞著,可帳中卻并無他人。”
“其實也不是私密之語。”魏攸見狀也是尷尬失笑。“乃是因君侯為北疆名將,所以想問問這戰局走向……畢竟,我等文士,實在是不通軍務,此番陣勢更是生平未見。”
“看出來了。”公孫珣搖頭笑道。“通軍務之人又怎么會不等城池危殆,便自己封了四門呢?”
魏攸聞言不免有些面紅:“其實這也是無奈之舉,黃巾賊剛圍城時,因賊軍勢大,城中頗有不穩,而我等自方伯以下又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應對,便只匆匆好行此下策,以防城中有賊人內應作亂。”
“如此倒也勉強說得通。”公孫珣依舊不以為意道。“魏公直言吧,你想問哪些?”
“當先一個,”魏攸起身挪動身下的馬扎,向前挨著對方幾案言道。“范陽之圍該如何解開?又如何才能將張寶驅除出境?”
“范陽之圍已經解了。”公孫珣從容答道。“張寶不日便要自己退去……”
魏攸一時怔在當場。
坐在幾案后面的公孫珣見狀不由好笑,便無奈提醒道:“魏公你想想,若是不急著退去,彼輩為何要著急交換俘虜,索還首級?”
魏攸緩緩頷首,復又緩緩搖頭:“可若是賊人故意以此麻痹你我,然后再暗中有所布置呢?文琪,賊人雖然敗了一場,可只失了一個營盤,五萬大軍實力尚在,依然倍于你我,他若強行要戰……”
“如此豈不正好?”公孫珣應聲而答。“魏公你想想,如今我引援兵至此,再加上范陽城本身墻高城堅,急切之間,彼輩已經難以克城。而若是他強行要戰,幽州其他各郡兵馬又發來援兵……這什么地公將軍豈不是很可能要和他的五萬大軍在范陽城下一舉覆滅?而若是他張寶葬送了這五萬大軍,南面張角的后路誰來把守?”
魏攸恍然大悟。
其實,公孫珣說的這個,就是戰斗、戰役、戰爭三者之間的復雜聯動關系了。
從戰斗層面而言,正如魏攸所說的那般,張寶實力未損,他強行要打誰也攔不住。可是,回到戰役層面,這么做有什么意義呢?他張寶是來試圖與廣陽黃巾一起,聯手攻取涿郡這個幽州門戶的,不是來跟誰賭氣的……強行打下去,就要冒著整個戰役失利的風險。
然而,回到最根本的戰爭大局上,張寶卻是不能失利的!因為,是個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黃巾軍起事,主攻方向必然是洛陽,便是突襲洛陽的圖謀失利,也該繼續往那個方向打,所以張角本人才會帶著幼弟張梁在魏郡、清河一線往南打……而北面張寶的職責,一開始就只是保護自家兄弟后路而已。
換言之,黃巾軍針對涿郡發動的這場戰役本就是因為太平道起事以后局勢發展超出預料,然后張寶本人進行的一次軍事冒險……對戰爭大局和原本的計劃而言,這是超綱的。而現在,既然戰役取勝的希望大大降低,那他張寶就應該立即收縮力量,往后退卻,從而繼續保證自家兄長的后路。
這一點,公孫珣堅信張寶和他的軍隊會保持理性,因為這場造反他們已經計劃了不知道多少年,最基本的思路肯定是有的。即便是張寶本人或者誰因為失利而有些上火,南面的張角和絕大部分造反骨干也都會讓他冷靜下來的。
說白了,事到如此,黃巾軍真沒必要再耗下去了。
那么回到眼前,魏攸雖然未必懂得這么復雜的軍事理論,但這個大概邏輯肯定是能理解的。于是,他很快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并轉而詢問起了下一步計劃。
“既如此,文琪。”魏攸放松之余復又微微壓低聲音繼續詢問道。“賊人退卻以后,又該如何?”
公孫珣聞言并未直接作答,反而略微沉吟著撫摸起了幾案上覆著的那卷書,魏攸趁勢看去,卻又不禁眼皮一跳……原來,這居然是一本版印的《太平經》。
“魏公。”公孫珣盯著案上的《太平經》封皮緩緩言道。“你跟我說實話,這一問,你是替方伯問的呢,還是替燕地鄉梓問的呢?”
魏攸將目光從《太平經》上收回,倒是又有些尷尬起來:“這又有什么分別呢?”
“分別大了!”公孫珣連連搖頭。
“若是替方伯問的呢?”魏攸聞言不由正色起來。
“那就請魏公轉告方伯,”公孫珣搖頭道。“我手下這一萬兵不過是倉促召集的壯丁之類,連番大戰已然是強弩之末,不堪為用。故此,張寶退軍之后,我便要解散此軍,然后全力撫慰涿郡百姓,以求本郡平安。至于將來如何守衛范陽,抵御冀州之敵,又如何清理廣陽、漁陽失陷諸城,便請方伯自去以州中身份調度各路兵馬,慢慢分派,慢慢清剿好了……”
“那若是替幽州鄉梓來問的呢?”魏攸急切追問道。
“這就更簡單了。”聽到此言,公孫珣卻是陡然一肅,然后當即扶刀起身,凜然揚聲以對。“請魏公轉告燕地百姓,我公孫氏世代居于幽州,向來受本地鄉梓恩德,如今廣陽、漁陽多城陷落賊手,于我而言宛如親眷失落賊手一般。故此,便是兵馬疲憊,便是方伯不準,便是朝廷將來有所怪罪,我公孫珣也要提軍盡快掃蕩幽州叛逆,還燕地一片朗朗之勢……”
話到此處,公孫珣放慢語速,卻又松開腰中斷刃,拱手向天:“如此,方能無愧于燕地鄉梓!”
魏攸半響無言,卻又忽然起身,朝著對方躬身一禮,便匆匆而去了。
公孫珣不以為意,只是又招來營中諸位軍官,讓他們布置一番,這才重新讀起了《太平經》。
當夜,星繁而月彎,范陽城內外和昨日一樣,陷入到了詭異的安靜之中。
不過,到了午夜時分,幽州刺史郭勛在花了大量時間撫慰傍晚交換回來的一群安平國顯貴之后,卻還是按照這幾日守城時的慣例,召集了州中、城中的各路屬吏、軍官,并詢問城頭情況。
當然,今日似乎也就只是走個流程罷了……從負責糧草的州治中從事屬吏,到城頭上的軍官,紛紛只是拱手稱無事而已。
郭勛見狀,也就準備擺擺手讓人散了。
然而就在這時,堂下眾人中地位頗高的從事魏攸卻忽然一聲嘆氣,惹得眾人紛紛側目。
“魏從事。”上首的郭勛也是一時無語。“這眼前局勢大好,你下午回來時更是與我們說,公孫太守斷定了賊人將退兵,到了此時為何又如此作態呢?”
“攸失禮了。”魏攸趕緊拱手向郭勛乃至于周邊諸位同僚致歉,并順勢解釋起來。“其實,在下不是憂心眼前局面,而是因為城外賊兵將退,忽然想起右北平家中的族人了……賊人忽然起兵,廣陽失陷半郡,漁陽那樣聽說也陷落了兩縣,道路斷絕,音信全無,如今實在是心憂不已。”
郭勛一時默然。
而堂中其他同僚,此時卻陡然分成了兩撥人……其中一撥如郭勛本人一般,只是默然而立;另一撥卻儼然是受到了觸動,然后忍不住交頭接耳、悲切難明、議論不休,這個說自家也是隔斷交通,不知情形,那個卻干脆說自己哪個學生、親友干脆便在廣陽、漁陽,實在是讓人牽腸掛肚。
出現如此局面,原因其實格外簡單——郭勛的幕中一半約是并州人,一半約是幽州人。
這個當然很好理解。
前一種來自于郭勛本人老家,是他在并州的故舊、親朋,這就好像公孫珣上任時帶著那幾百義從一樣,實在是這年頭就講究這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誰誰誰做了太守、刺史,經常有親戚舉家投靠的;而另一種,卻是如魏攸一般,乃是從幽州本地征召而來的……這點就更不用說了!
堂下立場分明,一邊沉默不語,一邊卻又議論不斷,甚至悲戚聲漸起。
而終于,郭勛忽然一聲長嘆了,這才讓堂中暫且安生了下來……不過,安靜歸安靜,魏攸和那些幽州本地州吏,卻依舊昂然立于堂中不動,沒有歸位肅立的意思。
“魏從事,”郭勛見狀頭疼至極。“你下午自城北歸來所言,我雖然沒有當場同意,卻也沒有駁斥,分明是要等敵退之后再做討論……可你們為何如何著急呢,連一日都不愿意等候就逼迫我許諾呢?”
魏攸不慌不忙,躬身而拜:“明公,在下此舉非是逼迫之意,乃是盡忠職守之為,還請使君明鑒。”
“這是何言呢?”郭勛一時搖頭不止。
“明公,”魏攸依舊不慌不忙。“敢問明公為何要征召在下為州中從事?”
“乃是異地為官,看重你為本地名士,借你名望,溝通地方!”
“那在下此舉,正是在替明公溝通地方,以示幽燕士民之心。”魏攸躬身一拜,卻不再多言。
郭勛再度默然,而堂下諸多州中官吏,也無一言相對。
能怎么對?
魏攸這么說一半留一半其實已經很給郭勛留面子了……難道非得讓他直接說,你身為幽州刺史,需要為幽州士民著想,尊重幽州本地士民的意見?
要知道,在范陽被圍之前,朝廷第一波讓各州郡就地鎮壓的命令還是用快馬飛速傳到了各處的,所以大致局勢眾人心里還有有譜的。比如說,所有人都知道,并州那邊根本就沒有太平道主力,而所有人也都知道,幽州這里是遭了黃巾軍的,涿縣那邊血流成河不說,范陽城下五萬賊眾卻是眾人親眼所見!
那么,當魏攸公然搬出這種誅心的地域言論,無論是郭勛也好,還是他手下這些并州出身的吏員也好,就真的無言以對了。
至于那些幽州本地吏員,此時不出聲,其實更是在直接了當的表達態度。
郭勛思索再三,倒是無可奈何:“我非是貪功求名之人,之前所慮也只是擔心公孫太守會遭朝廷怪罪,可既然他愿意……”
話剛說到一半,忽然間,眾人只聽到遠處鼓聲陣陣,喧嘩呼喊之聲更是如炸雷一般響起,也是驚得堂中眾人各自變色。
一時間,州中眾人也顧不得什么并州人幽州人了,紛紛簇擁這郭勛往外而去。
然后,看清楚是城北處火光隆隆后,眾人一邊派人去管束城中,一邊又趕緊敦促城墻上守軍打起精神,而稍一安穩,郭勛更是立即帶著眾人直接往北面登城觀察起來。
果然,是公孫珣親自駐扎的城北大營那里出了事。
然而,正值午夜,又是月初,天色格外黑暗,城中眾人根本不敢亂動,只能立在北面城樓處,看著前面熱鬧至極的漢軍大寨各自提心吊膽。
“若是公孫太守此番失了手,”黑暗中,有人在城頭失聲苦笑。“我們之前爭執豈不可笑?莫說誰去收服廣陽、漁陽了,怕是涿郡也要傾覆。”
匆匆點起的火把映照之下,站在最前面的郭勛與魏攸也是面面相覷,各自面色蒼白起來。
然而,城北大寨的紛亂尚在持續之時,城西處卻也忽然亮光四起,然后鼓聲、喊殺聲響成一片……城上諸人愈發慌亂,只以為是黃巾賊仗著兵力充足,兩路齊發,調虎離山,然后直接攻城了呢!
但是很快,城頭上便有士卒飛速來報……原來,鬧出如此動靜居然是西面的賊營!
這下子,城頭諸人的表情便變得耐人尋味起來了。
接下來,城北大營、城西大營漸漸平息,眾人甚至親眼看見一條火龍自北面大營而出,將喊殺聲一直推到了城東面,然后復又折返。
而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城上復有人來報,說是四面大營俱皆安靜了下來,但卻都變得燈火通明起來。州中諸人知道外面大局已定,但終究不敢開門,便學著之前,用籮筐懸著一位勇士下了城,跑去北營詢問。
又等了一會,便看到數騎打著火把匆匆馳到北門城樓之下,然后與州中諸人相對。
“鄙人南陽婁子伯,前日曾入城與方伯相會過……”為首一人甫一開口,便讓城上眾人長呼了一口氣出來。
“子伯!”郭勛親自詢問道。“剛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伯無須憂慮,剛剛乃是好事!”婁圭在城下喊道。“那張寶雖然有了退意,可心中多少不甘,然后又因交換了俘虜,沒了后顧之憂,這便孤注一擲,聚集精銳,試圖以夜襲奪回北面大營!而我家君候神機妙算,早有預料,剛剛不僅從容擊退了彼輩,還暗中遣人埋伏在外,反襲了賊人空虛的城西大營……經此一事,黃巾賊必然是要退了!”
城上之人聽到這里,就差彈冠相慶了。
而郭勛此時也是心服口服:“公孫太守不愧是當世名將,幽州有他在,萬事可以無憂了。”
婁圭自然要替自家主公謙讓兩句……然而,剛要說話,卻聽到城頭郭刺史各自安排,大概是要別駕、治中負起責任之語,然后卻見到城頭再度懸下一個籮筐來。
這郭刺史居然要去親自拜會公孫珣,以賀此大勝。
婁子伯也是一時傻眼,但更是無可奈何,便只好下馬陪著這位郭刺史一路往大營過去。
然而,到了大營這一行人才又得知,公孫珣居然夜間打馬去了剛剛奪取的城西大營。到了這份上,已然是下定了決心的郭勛倒也不以為意,居然就要再追去城西……或許,他本就這個性格,不然當初也不會連夜去樊輿亭阻截公孫珣了。
婁子伯依然無奈,便只好多叫了些義從,陪著這位幽州刺史,再度轉向城西。而這一次,他們沒有白跑一趟,城西還有些刀光血跡的大營中,尚未來到跟前,這一行人便聽到了公孫珣的聲音了。
“河北多名士,誰如審正南?!”夜色之中,火光劍影之下,鹖冠披風,配刃負甲的公孫珣正拽著一人衣袖仰頭大笑。“我就知道正南絕非無所為之人,孰料居然與我不謀而合?今日張寶速敗,怕是敗的他已經心生懼意,想必此時他還想不通透,這西營為何失的如此之快?!”
被抓著那人,也是就從西面北新城而來的審配了,倒也是不由大笑:“配之小謀,實在是不足掛齒。君侯在涿縣五日覆賊,我已經驚訝難名了,卻不想僅隔了一日,君侯居然又取了范陽北營,實際解了范陽之圍,救下了方伯。這便想著,自己受君侯所托,出北新城,為范陽犄角,卻一事無成,而若再不能建功業,怕是真無顏相對君侯了!于是,方才出此計策,選集勇士,夜間奔襲此處……卻不料,正遇到君侯再顯神威。”
公孫珣愈發大笑:“正南說反了,我當日在涿縣破賊后著急南下,可不是為了解范陽之圍并救出方伯,乃是想著正南在此,若來得晚了,怕是五萬賊軍全都知難而退,這才倉促而來……”
婁圭立在后面,聽著這二人如此互相吹捧,深夜中也是一陣陣雞皮疙瘩咋起……偏偏身側還有一位方伯,好像還剛剛被順勢踩了一腳,也是愈發讓人尷尬。
“文琪真是用兵如神啊!”郭勛也是聽不下去了,便主動出聲。
公孫珣松開審配衣袖回頭一看,也是一時尷尬無語,但好在夜色中火光之下,人人面色紅如關云長,倒也不至于太丟臉。而等到夜風一吹,他更是立即調整過來,然后面色一肅,假裝沒事人一樣直接帶著審配迎上來了。
“方伯!”公孫珣微微拱手行禮。“你年事漸長,怎么不在城中安坐,反倒出了城?城外剛剛還在交戰,實在是危險。”
郭勛微微搖頭上前:“正如文琪所言,城外大軍乘夜交戰,而我在城中憂慮局勢,簡直如烤如炙,又怎么可能安坐?”
公孫珣趕緊隨口安慰:“今日之后,張寶必然退兵,范陽已經無憂了,方伯也可以睡個好覺了。”
“范陽雖然解圍,也不過是涿郡無憂罷了。”郭勛攏著手看著眼前披甲佩刀之人言道。“州中事、國家事,依然讓人片刻不得安。”
公孫珣會意一笑:“那方伯的意思呢?”
“我想問問文琪。”郭勛依舊攏手而言。“此番涿郡得安,而黃巾賊依舊荼毒四方,你為一郡太守,將要何為?”
夜風中,公孫珣微微瞇眼:“那我敢問方伯,你此言是以一州刺史身份來問的呢,還是以漢室一臣子的身份來問的呢?”
“這有何不同嗎?”帶著腥氣的夜風中,郭勛攤手相問。
“自然不同!”公孫珣放下手來,按刀而顧左右。
“以刺史問如何?”郭勛正色相詢問。
公孫珣按刀面北而答:“若如此,事情便簡單了,不瞞方伯,我愿不顧禁令提涿郡之眾,急速清掃廣陽、漁陽之殘敵,速速還幽州鄉梓一個太平!”
“甚好!”郭勛難得拊掌。“若如此,我愿以幽州刺史之名為你分說擔責。”
公孫珣低頭一笑,旋即不語。
“若是我以當朝一臣子身份又如何呢?”郭勛此時才想到剛才之言。
“這就更簡單了!”公孫珣扶刀轉而向南,當著這位幽州刺史和諸多心腹、軍士之面,揚聲作答。“黃巾賊猝然謀逆,所謂三十六方,一時俱起,天下震動,京師板蕩!而我本遼西一匹夫,自弱冠時便屢受國恩,爵至亭侯,官拜太守!值此危難之際,又怎么能因為所謂法度而止戈于郡中,勒馬于州中呢?方伯!珣不才,愿向方伯借三千幽燕騎士,直下河洛!上救首都,下拯黎民,由此,方不負天下人!”
夜風颯颯,郭勛怔立許久,卻是忽然后退數步,當眾拱手而拜。而審配、婁圭,及側近軍中諸將,也一時俱拜!
“珣既五日破涿縣黃巾,十日而驅范陽之賊,聲威愈振于燕地……是時,廣陽、漁陽尚陷,州吏多有家中失陷,乃諫議幽州刺史,請發涿郡兵討之。刺史以有違法度,不定,乘夜而入珣營相詢。珣乃責曰:‘公以刺史身問,以漢臣問?’刺史大奇:‘以刺史問何?’珣答曰:‘仆世居燕地,雖越界征討,亦全鄉梓也,以此獲罪,何負燕人乎?’刺史復問:‘如漢臣者何?’珣扶刀面南而答曰:珣本燕地一匹夫,自弱冠而受國恩。今黃巾驟起,天下震動,仆不才,愿提三千幽燕之士,南下河洛,以定社稷,以此獲罪,何負天下人乎?!’刺史壯其言,起而拜。”——《漢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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