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漢 第十七章 何如沂水舞雩人(繼續大章提前還債)
沂水最美的時候無外乎就是暮春、盛秋二季了。
不過,由于孔子和曾子當年的一段師生對話,沂水的暮春時節不免被儒家美化到了一種政治理想主義的地步,以至于被形式化的春游、沐浴所充塞,反而給人一種束縛的感覺……倒是盛秋時節,正所謂一江秋色天水碧,百里煙波浩氣存,顯得別有一番風味,所以經常有人浮舟賞秋。
當然了,這都是表象。
孔子和曾子之所以推崇暮春,后來的人之所以感念盛秋景色,本質上是因為春耕、秋收這兩個農忙時節剛剛過去,農業社會的人們終于有了一絲空閑,而恰好此時天氣不冷不熱,正適合出門游玩,所以可以感時慨懷,稍作放松罷了。
換言之,景由人生,孔子、曾子對暮春時節沂水沐浴的推崇本質上是對一個農業社會的穩定運行的推崇,人們在盛秋時節的好心情本質上來源于秋收所帶來的安全感,這都是有跡可循的。
那么,如果戰爭來了呢?如果戰爭在這個時間段來到了沂水畔呢?
建安六年的青徐一帶,秋收時節卻忽然遭遇到了秋澇,整個青徐地帶大面積減產已成既定事實。然而,就在這個讓所有人憂心忡忡的秋收之后,沂水流域不待給人喘息的時機,便即刻爆發了一場近小十萬人級別的戰役原本以自保為主、割據瑯琊的青徐豪霸們,在臧霸的帶領下,在河北靖安臺副使郭嘉的推動下,聚集了五萬兵馬南下郯城,正式以河北方面的軍事序列參戰。
然而,中原聯軍五位前線指揮官之一,最年輕的徐州方面主帥周瑜,卻顯示出了令人瞠目結舌的戰術素養,一招海軍入河,隔斷沂、沭,簡直給人一種天外飛仙的感覺。
五萬瑯琊兵甫一南下,便被困死在狹窄的沂水、沭水之間,就好像這一切根本就是周公瑾的陷阱一般。
“足下為何要跑啊?”
大早上的,郭嘉從沂水中洗完腳上來,卻是先目送五艘徐州水軍的尖頭海船從河中心緩緩向北駛去,方才蹬上皮履,一邊往坡上而來一邊正色發問。
而其人身后,那些監視陸上營地的徐州海船再往后,沂水對岸西北方向,幾十里外開外的繒山正在薄霧之中若隱若現。
“我……俺……”被捆縛著的一名東莞軍官跪在坡前,眼看著郭嘉從他身側走過,卻一直哭喪著臉,許久都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知道軍法嗎?”郭嘉坐到小坡上的馬扎上,微微嘆了口氣。
這下子,這名軍官愈發恐懼起來,以至于全身哆嗦,但不知道是不是物極必反,其人到底是咬牙說出了一句完整話來:“郭大使,我、我不是存心想跑的,但如今軍中傳言,糧食已經不足三日堪用,而沂水又過不去,開陽也早沒了,所以屬下才起了回東莞的心思……”
“回東莞后呢?”郭嘉坐下后開始放下自己的褲腿。
“屬下……”
“河北軍法,逃兵殺無赦,軍官還要牽累其部屬轉為敢死陪隸,你知道嗎?”郭奉孝終于正眼看了對方一下。“你是我任命千石別部司馬,你知道這么一逃要牽累多少人嗎?”
這名軍官,也就是當日昌營前的巡邏軍官,后來被任命為別部司馬來穩定局勢的那名昌舊部,喚做司馬俱的,終于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了,只能在抖如篩糠之余連連叩首。
郭嘉心如鐵石,只是隨意抬了下手,自然有甲士上前將此人輕易一刀了結,并割下首級,準備去示眾。
“不要著急示眾了。”就在甲士將要往歸營地之時,郭奉孝忽然再度開口。“今日這七十三名逃兵,暫且全都留下,且看看臧府君那邊有無動靜,若有軍令下來,再行梟首,以做震懾!”
甲士乃是隨郭奉孝從青州跟來的可靠之人,聞言自然稱命。
而一旁一直抱劍肅立的徐元直,卻是直接蹙眉開口:“奉孝,此時各營不過勉強支撐而已,還能有什么軍令?難道臧霸還敢下令撤兵移營不成?不是你昨日說的嗎,就眼下這個軍心,一旦沒了營地遮護,怕是要全軍直接潰散吧?”
“可如今是真的沒辦法了。”郭嘉立在坡上,望著身前綿延七八里,從沂水一直到郯城城下,之前看起來蔚為壯觀,如今卻已經隱隱失去控制的瑯琊軍營地,不由連連搖頭。“我還是高看了瑯琊兵,若再不有所行動,怕是今晚上就要嘩變了。屆時五萬大軍一夕而散且不提,咱們在亂軍之中怕是也要不保。而且,我也沒說是要撤退……”
徐庶稍作思索,卻是忽然醒悟:“沒法撤退,也沒法在此繼續駐扎,所以只能反其道而行非常之法……你這是要鼓動攻城,以疲士卒?昨晚上你去臧霸營中,應該便說到了此事。”
“不錯。”郭嘉回過頭來對著徐庶微微一笑。“元直越來越通透了。”
“能成嗎?”徐庶雖然猜到了郭嘉的心思,卻還是一時搖頭不止。“之前見到沂水連舟向北,軍心便已經萎靡不振,連城東大營都棄了,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再去鼓動攻城,怕是根本動不起來吧?”
“事至于此,能耗一日便是一日,何妨一試?”郭奉孝不以為意。“而且,此事能否促成其實與我無關,主要還是得看臧宣高在瑯琊諸將中的威望……”
“這倒是句實話。”徐庶不由嗤笑一聲。“只是你為何不親自去鼓動一番,做個配合呢?”
“就這個軍心士氣……”郭嘉不由冷笑以對。“我若去參加軍議,孤身過去呢,怕不是要先被人給砍了出氣;帶甲士過去,怕不是要立即引起他營警惕,直接不等晚上便引起嘩變!元直何必笑話我?”
徐庶再度笑了出來:“這倒更是句實話了!”
“如今局面,你們怎么說?”
片刻之后,立在自己營地中高坡上的臧霸,觀望完整個大營的姿態,方才回首相對。
而其人身后,赫然立著瑯琊諸將。
“大兄!”尹禮喘著粗氣扶刀應聲道。“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可說的?那郭奉孝明明就是耍了我們……三日了,開陽消息一點全無,糧食卻也只剩三日,逃兵抓起來吊著打都止不住!要我說,關云長雖然是個義氣人物,但此時說不得就是在西邊被夏侯給纏住了!怕是來不成了!”
“要我說,那關云長未必是真義氣的人,說不得是人家周都督打開陽極速,而他關云長眼見著開陽被攻下后,憂心被堵在泰山西頭,于是干脆早早逃回青州去了……”吳敦也忍不住插嘴言道。
“說這么多廢話干什么?”臧霸面無表情的打斷了對方。“我問你們的意思聽不出來嗎?我是問你們該如何行事,不是讓你們說個沒完!”
諸將相互交流了一個眼色,倒是不再做什么鋪墊了,尹禮上前一禮:“大兄,我們都以為……”
“你們都以為?”
“昨晚上,老孫便叫我們去他營中說了話。”尹禮為之一滯,不由小心以對。“大家都覺得,不能在此地平白耗下去了!何妨殺了那郭嘉獻給周都督,就地降了……曹劉正缺兵,咱們不至于被棄用!”
臧霸依舊面無表情,卻是瞥了一眼孫觀,驚得對方一時慌亂。
“大兄!”孫觀親兄,同樣是青徐豪霸之一的孫康瞧著不好,趕緊插嘴。“大兄若是覺得與關鎮東尚有義氣可言,那便不理會這郭嘉便是,放他在此處自生自滅,或者更進一步,降了周都督后咱們一起聯名作保,禮送其人歸青州也行……”
臧霸依舊面無表情,且一言不發,只是直接在坡上坐下,然后兀自解甲!
瑯琊諸將目瞪口呆,卻又不解其意。
最后,到底是尹禮忍耐不住,再度上前一步探身詢問:“大兄何意?”
“無他。”臧霸扔下衣甲、佩刀,只著中衣坐在坡上,昂首以對諸將。“諸位不是要造反降敵嗎?我為軍中主將,自然是要引頸就戮的……來,我就在此處,你們來殺!”
尹禮、孫觀帶頭,諸將面色大變之余紛紛下跪。
而尹禮低頭一叩首之后,再抬起頭時,卻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大兄莫要開玩笑,若無你,此地諸兄弟早該死光了,我等只是……”
“我不要聽你等如何,我只知道我此番出征前是下定了決心的,所以局勢再危殆都不可能投降的,大不了一死而已!”臧霸干脆至極。
“大兄……”孫觀也叩首欲言。
“孫將軍既然已經早早準備降服南面了,咱們便是敵非友了,何談大兄?”
“大兄!”孫觀再度叩首。“我等實在是為了自家兄弟好,如何敢害你?!”
“這便不是你說的算了。”臧霸不慌不忙,依舊坐在那里從容以對。“你覺得投降是為了自家兄弟好,我卻不覺得好!而且我覺得留在河北盡忠,方是真正為了諸位兄弟好!反正一句話,我不降南,而且你們若降,無論是誰,便為敵寇,你們不殺我,我卻要殺你們的。”
此言既出,便有臧霸本部甲士忽然涌出,數百人直接在臧霸營內包圍了孫觀、尹禮諸將。
眾將目瞪口呆,只能再度俯地叩首,而其中最親近臧霸的尹禮幾乎無奈:“大兄何至于此?我的性命都是大兄給的,你若不愿降,我從你便是,大不了咱們像當年在泰山為賊寇時一般,真的全軍潰敗了,藏在敗兵中逃回去再來。可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與大兄你刀兵相見的!”
尹禮既然出言,臧霸方才緩緩頷首。
而孫觀也是無奈:“大兄,我欲降南,一是如今局勢危殆;二則當年蒙陶徐州收留之恩,對徐州諸位心中有些好感義氣,覺得就該順勢從了劉豫州才對。但無論如何,論義氣,什么也比不過你我兄弟的義氣,你若如此決絕,那我也隨你在此就是,不就是一條命嗎?真敗亡了,大不了扔在這里!我孫觀不惜命!”
孫觀、尹禮這一頭一尾既然被臧霸逼著改了主意,其余諸將也只能硬著頭皮發誓,就隨臧大兄在這里死扛到底……反正嘛,別看一口一個生死的,大家都是做賊出身,真要是到了全軍潰散的時候,大不了如尹禮說的那般實在,藏在潰兵中逃回去便是,何必為了這種事情在此時跟臧老大開片呢?
而且,就營中局勢來講,說不得今晚上就要嘩變,那說不得今晚上就能跑!
“軍中不穩,今晚上便可能嘩變,我意已決,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立即攻城!說不定軍心還能稍微穩妥一二。”臧霸繼續言道。
這下子,諸將更是頭皮發麻,尹禮、孫觀、孫康皆不好再說話,吳敦實在是無奈,只能開口:“大兄,我知道你是想以攻為守,維系軍心,可如今營中情形,哪里還能說動士卒向前?”
“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是足下的事情,請足下務必做到!”臧霸不以為然。“我的事情是說服諸位,而且已經成了,你們如何不能說服他們?”
諸將還要訴苦,卻不料臧霸一邊開始著甲,一邊卻直接呵斥起來:
“我不要你們說什么什么難處,我只要上午時分,三面出擊,重新架起云梯、撞木,一起攻城!”
吳敦等人面面相覷,偏偏又被臧霸壓得不能反抗,便只能硬著頭皮許下,然后各自回營,各顯本事去了。
有人如孫觀兄弟平日治軍頗嚴,于是關起營門,一唱一和,將其中鼓噪欲走者尋出,直接砍了腦袋掛在轅門上,又發出賞賜安撫人心;
也有人如尹禮一般與士卒隨和,便苦口婆心,翻出十幾年的交情,去和軍官們做個約定,請他們去說服更下面的士卒;
還有人如蕭建一般,萬事無能,卻可以臨時哄騙士卒,說是此戰乃是佯攻,等連攻兩日,便即刻趁城中不備向東度過沭水回家,過了沭水便可輕易往歸海曲,歸了海曲,便有海貨無數可以吃個不停……居然也有人信;
更有人如吳敦一般,想殺人沒那個決心,想騙人沒那個口才,想攀義氣卻沒人信他,弄得當場便要引出嘩變來,然后逼得臧霸親自引甲士過去,直接鎮壓,方才勉強出兵!
而沂水中負責監視瑯琊兵的徐州水軍見狀,便飛也似的向下游而去,然后懸掛旗幟提醒城上之人……其實,這倒是多此一舉了。須知道,郯城位于沂水、沭水之間,距離兩條河都不過數里路程,這四五萬瑯琊兵的營盤何其大?城下一有動靜,便早早驚動了城內周都督。
或者說,人家羽扇綸巾,儒將姿態的周都督早已經站在城上西北角的城樓之上,望著城下的瑯琊軍大營看了一早上了!
但是出乎意料,望著明顯在死撐的瑯琊大營,占盡優勢的周都督卻不由漸漸不安起來,這和一邊殺人一邊洗腳的郭奉孝形成了鮮明對比。
不得不說,周瑜的戰場嗅覺還是極為出色的,這是一種天賦……最先讓他產生不安的不是別的,乃是三日前城外瑯琊大營中跟自己有勾結的孫觀送回的那個訊息,說是關云長隨時可能往開陽方向支援到位!
這當然是合理的,也是必須要防范的,于是周公瑾即刻傳令水軍主力,打下開陽城后,務必小心戒備西面武水方向的敵軍。
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周瑜便隱約察覺到了一絲陰謀的氣息,因為孫觀所敘述的情報獲取方式,對他而言有些熟悉當日好友蔣干來到拜訪自己時,他周公瑾為了以防萬一,便偽造了一封昌跟徐州交通的降書,以求在謠言之外,盡量多一個渠道促成青州方面整飭瑯琊諸將,順便促成南下。
當然了,蔣干雅量高致,全程沒有去看那些東西,這讓周瑜頗感慚愧,以至于現在都對蔣干念念不忘……但無論如何,這個法子實在是太像了,以至于讓周瑜即刻對原本被他視為掌中之人的郭奉孝警惕起來。
唯獨,警惕歸警惕,憂心歸憂心,周公瑾實在是想不清楚可能的破綻在何處!
開陽是誘餌?
但這次的戰略目標就是兵家要地開陽,不可能不打的。開陽在手,不僅能對青州造成威脅,更會對泰山西側關羽形成壓制,大大緩解夏侯的壓力,而且說不得能和夏侯兩面夾擊,吃掉關羽也說不成!
眼前五萬瑯琊兵還有反撲實力?
也不可能啊!兩面河道鎖住,郯城堅城重兵擋在身前,而這五萬大軍糧食已經快要不濟,坐等對方潰散便是。
實際上,根據周瑜的觀察和孫觀的回報,瑯琊兵也確實撐不住了!
但是,現在第二個疑點又來了,明明已經撐不住了,明明是潰散在即,可為什么臧宣高和郭奉孝還要死撐?是什么給了他們底氣?又或是他們在給什么作掩護?!
可整個戰場都在自己的完美控制之中啊?!
一個狹長的長條形戰場,左面沂水,右面沭水,自上而下,從孫觀的莒縣開始,開陽、即丘,到自己腳下的郯城,真的是完美控制住了!
中午時分,周瑜攥著手里的羽扇負手而立,冷冷看著玩笑一般潰散下去的瑯琊軍,卻居然在城頭士卒們的歡呼聲中漸漸眉頭緊鎖……戰場直覺告訴他,他一定是漏了什么關鍵,可是卻怎么都想不到是什么東西?!
沂水方向有秋風吹來,帶來了血腥氣和清水的氣息,這是風向改變的預兆,但周公瑾早有所料,卻并不在意……其人長吸一口氣,然后開始閉目以對,在心中盤點起戰場外的不確定因素:
首先,一定不是審配,其人如果沒有援兵,此時一定會盡量以保全青州為上,便是有了援兵,以秋收為界,也來不及南下了!
其次,應該也不是青州水軍南下……雖然說青州水軍南下,可能會堵住淮河口,可能會沿途攻下幾座沿海城池,但都無須在意,因為他們無法及時干涉到眼下的戰場,除非他們會飛,能一口氣幾千里,一直飛到下邳,或者腳下的郯城。
然后……便只有關羽了,正如開陽落入自己手中后,將會對關羽產生極大威脅一般,在解決臧霸之前,關羽也對開**有巨大威脅,這應該是唯一一個合乎情理的,河北方面逆轉此戰的思路所在。
但問題在于,自己已經在開陽對關羽做出了防范準備,而對方卻根本沒有出現在沂水戰場的跡象!
于是事情又繞回來了,周瑜還是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威脅到他此戰成功!最多兩三日,瑯琊兵便要徹底崩潰,屆時他將掃平瑯琊五萬大軍,將戰線推進到開陽,繼而和夏侯在武水一帶連成一片,逼退關羽,為東線贏得一場大勝!
也將劉豫州與他周公瑾之名刻在天下人腦海之中!
可是,嘆了一口氣后,望著下午時分重新被鼓動起來攻城的瑯琊士卒,周瑜卻忍不住愈發焦慮起來。
“郝都尉遣足下來下邳?”同一時間,下邳城城西葛嶧山隘口處,寬闊的沂水浮橋迎來了又一支規模龐大的民夫隊伍,負責此地的將領曹豹當然不會親自檢查,只是一名張姓軍司馬從山上營中下來,進行檢視而已。“如此多的民夫,為何之前未有聯絡?”
“見過張兄!”負責押送民夫的郝普部千石司馬操著一副標準到不能再標準的泰山口音,認真做答。“是這樣的,軍令是郯城周都督所發,直接用水軍從沂水送到了我們繒國的,繒國那邊兄臺應該也知道,并沒什么戰事,而郯城那邊卻已經是四五萬敵軍匯集城下了,我們郝都尉不敢怠慢,即刻征發全縣民夫,星夜兼程,三日便到此處,生怕耽擱!你看,俱是精壯……”
負責檢視文書的軍司馬連連頷首,根本就沒認真聽:“郝都尉印信無誤,前線在大戰,民夫確實越多越好,辛苦足下……”
“我們還帶了不少軍械!”郝普部的司馬趕緊如表功一般再度插嘴。“我們都尉聽說郯城那里戰事吃緊,專門從繒國武庫中取了數千長矛、環首刀,還有幾百把戰錘,還有一些皮甲、鐵甲……可惜沒有金鼓。”
這曹豹所屬的張司馬再度敷衍頷首:“看出來了,郝都尉確實是盡心盡力了,此戰若勝,周都督將來必然有會有賞賜。”
而言至此處,其人大概是嫌棄對方嘮叨,卻是直接將文書交還給對方,干脆放行:“過了浮橋,轉過隘口,不要留在山下,那是軍營,去城南營盤安置……此人好大的個子,好長的胡子,如何不從軍?”
郝普部司馬先是一時放松,卻又緊張訕笑:“這是我們繒國本地同鄉,原本已經要被我說服從軍了,結果今年秋收不足,他家中尚有三四個孩子,反而不敢從軍了,只是念在他個子大,便讓他做了個民夫頭子。”
這張姓司馬也是一時嘆氣:“你們泰山那里秋收也不好嗎?算了,速速過去吧!”
“確實不好。”郝普部司馬聞言也是如釋重負,卻又忍不住在順著某人的眼神再去詢問。“敢問兄臺,城中如今是誰做主,我待會在城南安置完民夫后,入城找誰交納軍械,再找誰聽命?”
曹豹部屬終于正色看了對方一言,卻沒有多少敷衍的意思了,反而低聲交代了兩句:“下邳是徐州州治,東線樞紐,情形復雜……城中能做主的人頗多,譬如陳刺史、陳從事、曹從事、陳校尉、糜府君,都在城中,而城外也有我們曹將軍處置,你入城后,要是不想多事便去找陳刺史,若是講規矩便去找陳校尉,但若是想求個便利,不妨去找曹從事!”
“陳刺史、陳校尉父子我都知道,曹從事是曹將軍族叔我也知道,還有糜府君、糜都尉那就更不必說了,咱們徐州人誰不曉得……可又一位陳從事是什么跟腳?”這繒國來的軍官愈發好奇。
曹豹部屬剛剛升起的一點好意頓時煙消云散,卻是懶得理會這個土包子了:“當然是陳長文從事!從淮南來的,負責監察徐州的那個!”
這看押民夫的郝普部司馬恍然大悟,幾乎脫口而出:“是牌上那條冬日臥蛇!一城之內,竟然有四張牌?!”
曹豹部屬只當沒聽見,直接負手上山去了。
而對方既去,這名郝普部司馬回頭和身邊高大的民夫屯長對視一眼,便不再猶豫,驅動數千白衣民夫,載著軍械,大搖大擺,以一種極為輕易的方式越過了上游臧霸軍視為天塹的沂水,然后又堂而皇之越過了下邳城城外防守要沖葛嶧山山口,最后從容在城南大營落腳。
稍作片刻,那郝普部司馬,也就是關羽麾下一名泰山本地將領,喚做孔秀的伶俐軍官,復又帶了一曲‘郝普部’兵馬,四屯‘民夫’,壓著十幾車軍械、甲胄還有什么糧食之類的東西,舉著郝普的文書,往城中尋什么負責民夫調配的‘陳元龍校尉’繳納物資去了。
城門守衛親眼看到是上好軍械、盔甲、軍糧無誤,又有正經文書,再加上下邳三重城墻,外墻并不限制小股部隊,也都無話可說,便徑直放行。
而眼見著孔秀入城成功,關云長卻也不急,而是依舊白衣草鞋,就在營中生火燒水,吃飯泡腳,和周圍營地中的民夫第一日到達時并無二樣。
但等到天色徹底黑下來,關云長營中數千休息完畢又飽食一頓的民夫卻就在營中穿上甲胄,換上韌性極佳的皮履,拿起長矛短刀,然后忽然在南面大營中放火!
城南大火突起,下邳太守,直接負責下邳城防的糜芳一開始還以為是民夫不慎走了水,居然直接下令打開南門讓士卒出南門救火……可憐孔秀在城內等到天黑,剛剛披掛完畢,還準備血戰一場,奪取城門以報關羽知遇之恩呢,卻幾乎兵不血刃,直接稀里糊涂占據了下邳城南面城門樓,也就是那座著名的白門樓!
占了城樓以后,還有人給他下命令,讓他好生維持白門樓的秩序,務必保持城門通暢!
孔秀目瞪口呆,就站在白門樓上,看著城外火勢越來越大,然后再看著無數火把如那晚一般連成一片火海,火海又化作一條火龍,隨著鼓噪欲喧嘩聲一起,直接穿越自腳下的下邳城南大門,往亂作一團的下邳內城而去。
更讓孔秀趕到古怪的是,自己明明什么都沒做,可當全副披掛,打起鎮東將軍旗幟,威風凜凜的自家關將軍路過城門時,卻居然還夸贊了自己一句著實機靈!
漢建安六年,九月初七,就在官渡鏖戰,千里拉鋸之時,鎮東將軍關云長白衣南下,奇襲下邳,擁有三重城墻防護卻根本沒有多少兵力的下邳城幾乎是立即陷落,徐州刺史陳(冬日猴牌),屯田校尉陳登(秋日兔牌),下邳太守糜芳,左將軍府從事,總覽東線后勤的陳群(冬日蛇牌)、曹宏,在一個時辰內隨著下邳城內城一起,紛紛束手就擒。
又過了半個時辰,位列通緝動物牌中的秋日鼠曹豹,扔下險要的葛嶧山,只帶一曲兵馬,往城外自家莊園中取了部分金珠,便倉促而逃,結果半路上被其下屬軍司馬張殺人越貨……而黃巾降將出身的張從此不知所蹤。
到此為止,中原聯軍東線大本營,徐州州治下邳徹底陷落,沂水、沭水河口盡數落入關羽手中。
而此時,夏侯還在為潘璋的又一次主動進攻而猶疑……因為他擔心倉促救援會被潘璋身后的關羽給吃下,而這位曹軍前線大將甚至都不知道此時沂水東邊發生了什么!郯城戰事才爆發了七天!水軍鎖住沂水才不過三日半而已!
至于依舊羽扇綸巾立在郯城城頭的周公瑾,也依然沒有想明白自己可能的威脅到底來自何方?平心而論,這不怪他,因為這個弱冠之齡的年輕書生,真的已經在自己身前的局部戰場做到了某種意義的完美。
然而秋風颯颯,溫度適宜,因為白日被逼著攻了一日城,而累到沒心思嘩變的瑯琊軍軍營之畔,理論上已經陷入絕境中的郭奉孝,卻居然又去沂水中洗了個澡,甚至還在徐元直怪異的目光中于歸途吟誦起了《論語》: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我是洗了個腳的分割線
“……遂到下邳,陳、陳登、糜芳、曹宏、陳群皆就擒。羽入城,盡得徐州將士家屬,皆憮慰,約令軍中不得干歷人家。復以秋收澇災為念,乃大發城中倉儲與下邳內外百姓、民夫,陳、曹、糜府庫財寶,其分文不取,盡賞士卒。”《舊燕書》.卷六十九.列傳第十九
ps:說個事,明天要去面基,為了防猝死提前請個假……然后向格子里的夜晚大神致意哀悼……獨居,十天才被發現……我要是真猝死,估計也一樣下場。№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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