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漢 第十九章 伏清白以死直兮
劉虞并沒有立即死去,因為他胸口所中的那一箭明顯是留了分寸的,射箭之人并沒有施展全力,而且非常偏,更不可能是什么臟箭。
實際上,從醫生趕到施展緊急救治,然后成功取出箭頭,到他被抬回家,一整天的時間里劉虞都一直保持著清醒姿態。
其人一邊安撫一眾如同丟了主心骨一般的公卿大臣,一邊又要求韓銳等人保持克制,同時還嚴厲敦促關靖一定得勸住公孫瓚,不得擅殺濫殺,并讓人去尋此時應該是去遞解軍糧的鐘繇鈡元常……甚至,等公卿們將要離開之時,他還不忘叮囑黃琬替他寫信給遼西的長子劉和,讓后者不必擔心;公卿們走后,他還不忘安慰已經哭成淚人的妾室。
考慮到冬日傷口不易感染,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覺的劉伯安應該能熬過來。
但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小事,那就是劉虞整個冬天都咳嗽不止,這個小毛病撞上胸口的箭創后起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負面作用——斷斷續續的咳嗽使得傷口難以愈合,而傷口不停撕裂帶來的劇痛又嚴重影響到了他本身的抵抗能力。
而僅僅是兩三日內,這位太尉領尚書事的宗室輔命大臣的身體就開始劇烈惡化,發燒、傷口紅腫,最后傷勢到底是蔓延到了咳嗽時必然要牽扯的肺部,其人開始咳血,然后時不時的面部痙攣……
這下子,所有有戰場經驗的人都變得沉默或者惶恐了起來。
須知道,往前六年,這種情形在對在長安久居的人而言已經很少見了,但更早之前,這種事情對于所有人而言都很熟悉,大家心里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不要聽婦人之言。”一陣劇烈的咳嗽與幾乎是肉眼可見的撕裂性劇痛后,斜靠在榻上的劉虞終于再度恢復了神智,言語也變得通順起來,卻當先提到了一件事情。“我剛才都聽到了……此事極為荒謬!想我為輔政大臣,不能早早發現這件事情的首尾,讓事情消弭于無形,已經很慚愧了,又怎么能為了我一人而讓整個長安城停下用煤呢?剛剛下了雪,不讓燒煤豈不是要凍死人?這不是在救我,這是在損我最后一絲德行。”
聽得此言,原本就很哀切的劉虞妾室只能繼續抹淚,立在最前方的黃琬則情難自已,只能點頭,而其人身后,趙謙、士孫瑞、種邵、馬日磾,還有面色極為難看的公孫瓚也都無言以對。
至于其余人等,包括趙平、馮芳、張范、韓玄、傅干、射堅、金旋、張昶、淳于嘉等人,都只能等在外間,豎耳傾聽罷了。
“有幾件事情,有公有私,趁著長安城中幾位要緊人物,還有僅有的幾位私交都在,請務必替我記錄一二……”劉虞說到一半便不住咳嗽起來,面部表情痛苦至極,偏偏周圍人卻毫無辦法,便是那侍妾也只能帶淚為其勉強擦拭而已。
而好不容易等他咳完,眾人卻愈發肅然起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劉伯安這是要交代遺言了。
隔著一堵墻,號稱亞圣張昶更是親自攤開紙筆,準備記錄。
“當先一件事……我死乃年老體衰,所謂天命也,非只箭傷所致……不可罪楊侍中。”劉虞躺在榻上緩緩而言。
但此言一出,莫說黃琬、趙謙即刻怒目,種邵、士孫瑞、馬日磾一時大悲,公孫瓚一時冷笑,便是隔壁記錄的張昶,都憤然將寫了半句話的公孫紙扯下,揉成一團扔了出去。
但只是一瞬,嘆了一口氣后,張昶還是低頭重新錄入此言。
說白了,劉虞不是在為楊琦開脫,而是在為天子開脫。
大家又不是蠢貨,當年晉靈公要殺趙盾,趙盾逃走,其弟趙穿引兵殺晉靈公,最后史家是怎么記的?還不是趙盾弒其君!
政治事件中,責任人只能是某個派系的政治領袖,而非是某個執行人,這個道理早一千年中國人就知道了。
同樣的道理,反過來說,天子只要在三輔死了,那就是公孫珣弒君,盜匪殺的、曹操派人刺殺的,半路上凍死、餓死了,那也是公孫珣弒君,因為天下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而劉虞的這句話,不過是為了盡量堵住公孫珣的嘴,防止后者利用他的死過度發揮罷了。當然了,也算是盡了一個漢室忠臣最后的忠心了。
“再一件事……”劉虞斜靠在榻上,目光越過黃琬等人,定格在了公孫瓚身上。“這次的事情關系重大,一定要等衛將軍回來,最起碼要等到御史中丞(鐘繇)回來才可處置,萬萬不能擅自殺人。”
公孫珣額頭青筋乍露,卻避口不應。
但黃琬、趙謙、士孫瑞等人,卻紛紛頷首,隔壁諸位大臣也大多應聲。
無奈之下,公孫瓚只能一時干笑頷首:“且聽太尉之言。”
“還有一件事情,乃是專門告誡子琰兄的。”劉虞身體難支,見到公孫瓚點頭便不再計較,而是望著身側摯友黃琬,誠懇而言。“子琰兄往荊州、益州一行后,回來對劉焉、劉表二人嗤之以鼻,其實我一直不以為然,但卻畏懼子琰兄為人,不敢直言,今日勉強一勸……”
“你說。”
“昔日衛將軍在渭水有一言極善……治世之能臣到亂世自為梟雄,亂世之梟雄到治世自為能臣。”劉虞勉力勸道。“劉景升、劉君郎二人固然可惡,但若是我們換位處之,恐怕未必比他們做的好,他們居長安,恐怕也要罵我們有負漢恩……時局在外,人力何堪?今日之忠臣,明日之簒逆,都是時局作祟,何必苛責于人?”
黃琬本欲說天下事論跡不論心,以此來駁斥,但瞥見對方希冀眼神后忽然醒悟,劉伯安哪里是在給劉表、劉焉做辯解?分明是在給他自己做辯解……臨到此時,這位當朝太尉只覺得自己不夠稱職,不能阻止之前的事情,所以心中有愧,便本能借此來為他自己辯解。
一念至此,黃子琰幾乎要脫口而出,問問對方都要為漢室送命了,還有什么可慚愧的?但話到嘴邊卻又強行咽下,只能微微頷首。
劉虞放下心來,繼續言道:“至于其余的事情,這幾日我想了許多,但想來想去都覺的無用……以前的事情,我身為太尉不能處置妥當,以后的事情,我多說也無益,便交給諸位與衛將軍一起商量去吧。”
一墻之隔,公卿大臣中頗有幾人明顯欲言又止。
“至于私事,其實只有一件可說。”劉虞瞥向立在床頭的愛妾,一時苦笑。“我妻早死,只有此妾阿梅常伴左右,早該扶她為妻,但我唯一嫡子劉和卻因為眷戀生母,多為此不順,這才拖了下來……我死后,請子琰你們幾位務必幫忙看顧阿梅,待我子來奔喪,若能說動于他,便讓他以母事之;若不能,請你們務必替阿梅尋個好人家嫁出去,嫁妝從我遺產中來出。”
眾人聞言愈發黯然,那喚做阿梅的妾室也是淚流不止,而黃琬、士孫瑞、趙謙等人則紛紛即刻應許。
劉虞知道這些人一諾千金,立即便放松了不少,于是緩緩再言:“還有一言,請諸位替我說給我子劉和……聽說前年盧子干身死之前,專門有言讓衛將軍轉告其子,說是‘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我深以為然,且敬佩萬分。但今日我尤其要多說一句……勿以時窮而忘節,勿以勢起而亂性……稍微得勢,便忍不住貪圖享樂,一朝困頓,卻又只想著畏縮起來,模糊處事,如此為之,結果就是人家盧子干死而無愧,其子將來可以仿而效之;但我劉虞卻只能引己身為戒,讓做兒子的不要重蹈覆轍……這大概就是賢人大儒與俗人之流的區別吧?”
后舍里間、外間,俱皆雅雀無聲,唯有張昶運筆如飛。
“就是這些了。”劉虞說完最后幾句話,宛如抽掉了一口氣一般,癱在榻上。“望諸位務必幫我記一記。”
眾人剛要答應,卻又見對方再度咳嗽連連,痛苦難耐,也是多有于心不忍,便告辭而去。唯獨黃琬多留了一會,讓張昶將剛剛劉虞言語謄抄了兩份,又安慰了那個早已經哭得聽不進話的阿梅幾句,這才轉身告辭。
一日無言。
第二日早上,風雪已停,長安城縣寺之內,之前大出風頭的長安令韓銳早已經恢復了正常姿態——其人正在敦促手下幾名縣尉清掃積雪一事。
“本縣知道此事難……誰讓長安的大街這么寬呢?誰讓長安這么多宮殿、衙署呢?誰讓此處不像其他小縣小城,讓各家住戶清掃門前雪便可呢?”韓銳面帶嘲諷,冷笑姿態明顯。“可反過來說,為何天下獨獨長安、鄴城是四個縣尉呢?為何獨獨這兩個縣的縣吏如此之多呢?”
“主要是天冷,下面人也辛苦。”一名縣尉無奈訴苦。“再加上人心不穩……”
“天冷?天冷更該干活!人心不穩更改沉下心來做事!”韓銳愈發冷笑不止。“我告訴你……信不信,將你們這群比之他縣多出來的縣吏俸祿拿出十天的份額,換成粟米,就在北闕大街上煮粥,掃雪換粥,那些巴不得能在冬日給家里省上一頓飯錢的人一定能替我把長安城這四橫三豎七條大道掃的干干凈凈!而且不會與我抱怨冷不冷,更不會與我說心穩不穩……”
四名縣尉噤若寒蟬。
而片刻后,其中一名忽然若有所思道:“縣君,屬下剛剛想起來,之前縣寺內結余了一批煤炭放在西城外的都亭,這在冬日是硬通貨,我若尋個西市的商家購入其中大部,換些粟米,然后于道口煮粥,豈不能正能如縣君所言那般,輕松清掃城中街道?”
韓銳戲謔反問:“既如此,四位還在此作甚?”
四名縣尉如遭大赦,趕緊轉身而去。
至于他們身后復又傳來縣令聲音,說什么‘雖說天寒地凍,可人家天子和兩位美人都不在乎,說不得就在野外挨凍,一群縣吏反而擺譜’之類的話,那就更要假裝聽不到,然后快步離去了。
不過,僅僅是片刻,一名縣尉便去而復返,并恭敬在堂上行禮:“縣君……大尹派人來請,讓縣君你速速去一趟太尉府,說是有公務!”
韓銳一時疑惑……劉虞身體惡化他是知道的,但是雙方層次畢竟差距太大,也輪不到他去太尉府如何如何,當然了,也只是一時疑惑,畢竟那一日韓銳表現的太過,劉虞時日無多,怕自己利用長安令權責再多事,所以專門再叫過去叮囑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等到韓銳匆匆趕往太尉府,進入院中以后才發現事情有些嚴重了——整個太尉府外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甲士,而內里卻已經聚集了不少身份貴重的公卿大臣,但卻個個面色悲戚,甚至已經有府中屬吏開始戴孝了。
韓銳目瞪口呆,來不及行禮便與迎面而來的京兆尹韓玄私下相對:“府君……照理說太尉應該還有七八日可捱吧?”
韓玄立即點頭,復又搖頭,然后趕緊拉著韓銳到一旁側廊之下,壓低聲音相告:“是炭毒!”
韓銳心下恍然,趕緊點頭,卻又立即搖頭不止,動作儼然和剛剛的韓玄一模一樣:“府君!炭毒這種東西乃是鄴下專門發冊子說過的,如今天下人盡皆知,煤炭大行之后咱們長安城中也見過事例,沒理由太尉府會不知道不預防這種事吧?”
“是有人故意為之。”京兆尹韓玄的聲音愈發低了下來。
韓銳是真的目瞪口呆了:“何人敢為此事?!”
“是太尉身邊人,那位梅夫人。”韓玄有些無力的答道。“多個太尉府仆從都能側證,其人索要炭盆、上好木炭、關窗,都沒瞞著人。”
韓銳稍作思索,仰頭一嘆:“梅夫人是好意。”
“誰說不是呢?”韓玄跺腳道。“太尉眼瞅著是不行了,只是每日咳嗽遭罪,誰都知道是好意……可著畢竟是殺夫,還是妾殺夫!而且若是尋常案件倒也罷了,但太尉之死,在此關頭,事莫大焉!你想想,太尉只要活著,哪怕人人都知道他要死,城中公卿都還有主心骨,完全可以接上元常公回來!可此番一去,若是不能交代清楚,局勢立即就要不穩。”
“此事確實麻煩,偏偏其他人可以躲開,咱們卻躲不掉。”韓銳連連點頭,然后復又詢問。“梅夫人人呢?”
“自然是一同殉死。”韓玄干脆答道。“尸首都在里面,幾位大臣都去親眼看了,個個哀凄難止。”
韓銳再度愕然。
而其人思索許久,卻又心中稍有所得,于是再問:“敢問府君,此事之實情還有誰知道?”
“其實太尉府中的屬吏,還有幾位入房去的公卿應該都能隱約猜到,但都沒有說話,只是讓我們來查……我現在是問清楚了,卻不知道該如何去與那些公卿說!”
“要屬下說……”韓銳忽然靠近對方言道。“太尉本就是死在天子弓矢之下,這是天子棄長安公卿宗廟,是天子失德的明證!如何能強行將其身死加于一個殉死的婦人之手?我輩受衛將軍命守長安,出了之前的事情已經很慚愧了,如何能讓此事再生出多余文章?”
韓玄一個頭兩個大,卻不敢不答:“長安令說的極是!只是有些人哪里未免不好交代?”
“誰哪里?”韓銳立即發問。
“別人倒也罷了,唯獨一個光祿大夫黃公。”韓玄認真思索后正色以對。“太尉與……與楊彪之后,司徒趙公偏偏是個沒有支撐的蜀人,所以明顯就是黃公來領袖朝中公卿。而且從太尉私交上來說,也明顯是黃公最佳,昨日太尉召集眾臣交代后事,也全都是以黃公為主,甚至還托付黃公替他照顧梅夫人。”
“那就好辦了。”韓銳即刻作答。“正所謂法理不過人情,黃公既然跟太尉私交甚篤,又怎么會忍見太尉死后還不清靜呢?又怎么可能不懂梅夫人的好意呢?而且梅夫人主動殉死已經足夠從道義上堵住人的嘴了。所以咱們佯做不知,就說太尉昨夜箭創發作,夜間亡去,梅夫人傷心欲絕之下,燒炭自盡!這樣的話,對太尉身后名,對黃公這些太尉私友,對咱們收尾處置,對衛將軍……都是極好的結果。府君去跟黃公說,我去跟那些府中屬吏說話,”
京兆尹韓玄迎著長安令韓銳銳利的目光沉默片刻,旋即頷首離去,其人哈出的白氣在雪后的嚴冬中格外明顯。
而果然,韓玄裝模作樣告知了黃琬等人所謂‘事情真相’以后,難掩哀傷之意的幾名最頂層公卿并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態,儼然是從心中默認了這種處置方式。而等韓銳對著那群屬吏當眾說出那番明顯扭曲了事實的言論之后,出乎意料,也并沒有任何人質疑。
太尉身死,茲事體大。
隨即,京兆府和長安縣的屬吏們,冒著雪后行走不便的交通困境,將太尉的死因,幾乎是以公告的方式用訃告的名義貼在了各處亭驛、官舍、義舍、酒樓處……一時間,人人皆知,太尉被天子下令給射死了。
很多人,根本就是先知道太尉之死,再知道天子棄關中東走的事實,而且還不是還于舊都,是獨自領著幾個大臣去了南陽。
消息徹底毫無遮攔的傳開,但結果和影響卻極度出乎意料。
底層的百姓和基本的官僚體系根本沒有受太大影響,這是當然的……經過數年的調整,長安鄴下體制中,真正控制住九州民政、軍政和基層官僚體系的自然是公孫珣的鄴下方面,只有真正的‘大事’才會從未央宮尚書臺走一遭。
而如今天子也好、太尉也好,這種注定帶有政治劇變性質的事件最多只是百姓和下層官僚們的談資罷了。
可另一方面,從長安漢室朝廷的角度來說,天子走了、太尉死了、司空跑了,就連尚書仆射王朗都不在,在長安得以穩定運作六年的的漢室朝廷,還有已經被大家廣泛接受的長安鄴下雙重政治體系基本上已經無以為繼,這無異于天塌了!
這個時候,漢室朝廷體制內的尋常公卿大臣們變得惶恐至極,卻又不敢也不愿,或者干脆說根本不可能放棄一切去追隨天子往南陽,因為那種扔下一切的不確定性讓經歷過一次遷都的漢室大臣們根本難以接受;再說了,數年內,他們已經在長安、關中扎下了根!甚至很多漢室朝廷的新銳根本就是三輔子弟中涌出的。
這種人,怎么可能拋棄長安?
于是乎,如此情形下,太尉劉虞的死就成為了他們道德層面上的最大倚仗——是天子負長安,負宗廟,負社稷,負三輔,負公卿,負太尉!
而天子既然如此失德,那就怪不得他們了。
畢竟,只有如此想,如此說,他們才能繼續立足于長安,安穩的過日子。
當然,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種論調是沒有任何問題的,譬如那些頭部公卿,當日在城門口親眼見到那一箭時固然驚愕,但還沒到憤怒的程度,可是等他們親眼見過劉虞死前的痛苦之后,見到劉虞的妾室需要用這種方式來終結劉虞的痛苦之時,從黃琬、趙謙以下,基本上都已經帶著一種無言之憤懣了。
一個漢室老臣,可能私德上稍微有點愛享受,可能意志上不是那么堅定,但自古論跡不論心,此人以漢室宗親之名,辛苦維持漢室大局六年有余,卻居然只換來了當胸一箭,換來那種痛苦,最后逼得他的夫人用那種方式終結他的痛苦,誰不心寒呢?
就這樣,得到劉虞叮囑的公卿上層在一種切實的憤怒與感慨中保持了沉默,幾乎是任由中下層和三輔出身的漢室官吏們以一種鼎沸的姿態出言指責天子負天下。到了后來,甚至發展到有人爭先寫匿名文書貼在各處布告欄上指責天子和楊氏的地步,宛如當年桓靈之時的太學生運動一般……
而與此同時,幾乎是理所當然的,所有人都開始前所未有的期待衛將軍公孫珣能回來重整秩序。
既然天子已經放棄了長安,長安這里就需要一個人來將其重新使用起來,否則長安的這些人豈不是沒了存在價值?
到此為止,局勢終于以一種完全可預料的方式變得不可控起來。
換言之,劉虞終究是沒能阻他擔心的那種情形,或者說,他其實早明白這一點,只是死前盡人事而已。
而就在這種氛圍之中,公孫瓚則在長安城城門校尉所屬的詔獄中再度召見了一名犯人。
“太尉死了。”公孫伯圭立在牢房的柵欄前,冷笑而對。“他本就有咳嗽的毛病,卻又胸口中了一箭,以至于死象凄慘。”
“我聽獄卒提起過此事。”對面牢房中,一身材高大之人,穿著臟膩的錦衣盤腿坐于稻草之上,聞言一時黯然。“但君臣之間的事情,哪里是你們這些人能懂得?劉公心里一定不會怨恨!”
“不錯。”公孫瓚即刻頷首。“劉伯安死前有遺言,明言此事不當歸于楊琦……但壓不住長安公卿大臣們為之憤憤然而不平。足下知道嗎?已經有人開始私下聯絡,準備請我那族弟進位為王了!而且參與之人多是漢室朝堂舊臣。王子師,我就問你,你和楊氏策劃天子東行之時,真就沒想過這是我那族弟的計策嗎?”
“不過是你們故意引而導之罷了。”獄中之人,也就王允王子師,聞言面色稍微一滯,但還是立即搖頭。“我輩忠臣孝子,怎么可能跟你們這些心思詭譎之輩相對?而且反過來講,天子東行,固然是遂了公孫珣心意,卻也多少是逃脫了樊籠,中原義士在彼,漢室大局有望……只能說相互之間順水推舟罷了!”
“這就是你的愚蠢之處了。”公孫瓚負手搖頭不止。“想來也是我那族弟計策能成的根本緣故了……王子師,你割據過地方嗎?”
王允略顯不屑的瞥了對方一眼,根本沒有作答的意思。
“我割據過。”公孫伯圭以手指向自己。“那種威福自為的滋味,什么忠臣孝子都不管用……你怎么就能愚蠢到以為中原諸侯能為你們所制?!”
“那是你們公孫兄弟邊鄙出身,不讀經文,不通大義,所以自己無恥而已,何必以己推人?”
“我無恥?”公孫瓚愈發搖頭。“劉伯安、黃子琰、趙彥信都知道的事情,而楊文先再不濟也知道不能入曹劉之口,而是要在南陽分而治之,怎么到了你這里居然如此天真?當年黃巾之亂趁機誅宦之時,我那族弟曾與我寫信,就說你天真,但沒成想當年吃了那么一個大虧,你只學會了隱忍,別的依舊沒有長進!”
“事到如今,足下來尋我,只是為了顯擺嗎?”端坐于牢中的王允終于不耐。
“非也。”公孫瓚忽然斂容以對。“原本劉太尉有遺言,應該等我那族弟回來后再處置足下……但我心軟,趁著外面亂作一團,無人理會足下,提前來送足下上路!足下須知道,以我那族弟玩弄人心之手段,指不定還要拿足下怎么樣呢。屆時足下個人如何不說,再壞了漢室威德,可就不好受了吧?”
“彼此彼此。”王允昂然以對。“足下如此愚蠢,等令弟歸來,豈不是最好的替罪羔羊?說來可笑,以足下的名頭和身份,被令弟玩弄于大局之中倒也罷了,居然也被我一個庶人玩弄于小道之內,區區裝模作樣,奉承于你,你便洋洋自得,以為得勢,至于錯失大局……端是可笑!”
公孫瓚臉色終于陰沉下來——他被請到城外,然后就是眼前嘲諷他的這個人,對他卑躬屈膝,盡力奉承,以求起復,他居然信了,而且還隨著對方從城外莊園轉到西面山中,連日不返。
說白了,美食美酒美女倒也罷了,關鍵是王允一個公認的昔日漢室大臣之首,對他如此卑躬屈膝,實在是讓他這個驟然重新獲得權力之人欲罷不能。
而此時想來,這些卻是他決不能忍受的羞恥!
“多言無益!”一念至此,公孫伯圭不免面目猙獰起來。
“正是多言無益!”王允昂然以對,并以手指自己之胸。“忠臣孝子在此,邊鄙逆賊來殺!”
公孫瓚再也忍受不住,直接一腳踹開獄門拔刀而起,臨到對方跟前卻又一時停住,反而冷笑收刀:“險些中你計策,我何必一刀與你痛快?詔獄之中自然刑具齊備,將你寸磔而死,豈不正好?”
“正是豈不正好!”王允依舊昂然端坐,卻又抬頭看著身前之人面露嘲諷。“屆時也好讓你這邊鄙逆賊聞聞忠臣之血是否甘甜……當日王甫伏誅,我親口所嘗,其血腥臭難制,就是不知道足下之血到底有多臭了!可惜,可惜!”
公孫瓚氣血上涌,再難自抑,直接一刀拔出將對方從脖頸上砍翻。
血水四濺,王子師自然身死難救,而公孫瓚卻也躲無可躲,被噴了一臉血污,然后立即醒悟,自己到底還是中了對方激將之計。
不過,事到如今,其人也只能一口唾沫吐出,暗罵一聲而已:
“忠自忠矣,可天下哪里來的甘甜之血?”
言罷,其人兀自揚長而去。
且不提長安鼎沸。與此同時,長安西南方頗遠的菟和山,出逃的天子一行人終于也被積雪所阻,不得已暫時停在了一處山坳內,以作稍歇,并讓尚書楊密去武關聯絡韓暹。
“至尊,積雪太厚,極難生火,也不敢生火……而別的倒也罷了,干糧畢竟充足,只是飲水一事,唯有些許雪水以牲畜體溫化開,或許可用。”肩膀還裹著麻布的京澤下拜,單手奉上一陶壺。“這是已經慮干凈的雪水。”
天子情知這也是不得已之事,便緩緩頷首,然后接過陶壺,準備飲下。
然而,壺到口邊,這位少年天子忽然瞥見對方肩上血漬,復又想到當日劉虞撲于雪地之中,血水與雪地相合,又因為血水、雪水同音,竟然一時難以去飲,反而用稚嫩的聲音感慨一嘆:“不知道太尉是否安好,希望不要怪我……而王子師又能否逃出,與咱們相會于南陽?”
此時此刻,天子一行人居然都不知道劉虞已死,王允亦亡,而為此事,漢室寥寥尚存之忠臣,少了卻不止兩個。
“天子昏悖,殺帝師于城門,棄百官于長安,遺宗廟于荒野,廢社稷于一朝。至于天下無主,國家乏統。是曰:國不可一日無主。又曰,近皇室凋零,至于無續。再曰:‘天地之大,豈獨一人一姓氏乎?’今,衛將軍、都督九州軍政事、薊侯,仁孝感于天地,威德加于海內,或曰,當進位為王,代掌國事,以安眾心。”——《請立衛將軍為燕王致使后將軍函》.射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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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等等等等,是因為再往后我就看不到了……尷尬……總之圣母皇太后萬歲萬歲萬萬歲……就是了!為了公孫大娘生日,我居然爆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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