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既然事功何為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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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三進院落,其實占地極大,形制和規格堪比藩邸,建有鴟尾的廡殿頂,鋪碧綠色琉璃瓦,正堂官廳面闊七間。
進了國師府,到了第三進院子東廂房那邊用以議事待客的偏廳,陳平安移動兩條椅子,分別坐下,相對而視。
他們互換主客身份。當年青峽島難登,陳平安終于是上島了。如今國師府難進,劉老成仍然是落座了。
劉老成已經施展障眼法,臨時罩了一件備用法袍,用以隱藏觸目驚心的傷勢,還要運轉水法,遮掩滿身的鮮血氣。
不可謂不狼狽,自從躋身上五境之后,就再沒有如此遭罪了。
謝狗跟著進了屋子,她也不搬椅子坐下,去了頂天立地的書架那邊抽出本書籍,裝模作樣翻閱起來。
陳平安用眼神示意她不必留在這邊。謝狗一本正經說道:“若是這廝心懷恨意,暴起殺人,我也好為國師護駕。”
劉老成眼皮子輕輕抽搐幾下。
陳平安揮揮手,謝狗只好將那部書籍收入袖中,好像是大驪京城欽天監的秘本,是有錢都買不著的珍貴孤本。陳平安瞪眼,謝狗只好將書放回原位。
等到的謝狗走出屋子,陳平安抖了抖青衫長褂,翹起二郎腿,說道:“劉島主隨意些,我們可以閑聊一刻鐘。”
劉老成默不作聲,伸手捂住心口處,被那貂帽少女從背后攮了幾劍,雖是“外傷”,不致命,卻也傷及了陰神和陽神,再多一劍,恐怕就要影響到大道根本了,就會有跌境之憂,而且絕不會是只跌一境。
由此看來,這個能夠站在十四境小陌身后的落魄山次席供奉,謝狗,比劉老成預期的飛升境巔峰劍修,道力還要再高一點。
先是跟劉蛻的陽神身外身斗法一場,再被劉蛻真身追殺,又被謝狗,劉老成躋身仙人境之后辛苦積攢下來的那份道行,都打了水漂,一些個用來保命和搏命的壓箱底手段,都差點用光了,說不心疼就有鬼了,何況現在的劉老成,還是字面意思的心疼。
其實在逃亡路上,劉老成就已經想明白了,此次設局伏殺自己,是云窟福地姜氏家主的擅作主張,跟陳平安沒有關系。
劉老成說道:“不要跟高冕惡了關系。”
陳平安說道:“當然。”
劉老成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癱靠著椅背,劫后余生,恍若隔世。
陳平安沒有要殺他的意思,姜尚真也可能是故意敲打他,才好壓價,得到他心目中最大的利益。但是天謠鄉劉蛻那條瘋狗,是真的想殺他劉老成。如果說在花神廟附近私宅那邊,劉蛻還有掂量掂量他劉老成道行高低的意思,等到在京畿之地,真身露面,雙方算是徹底結下死仇了。
劉蛻確實不俗,在京畿之地斗法期間,這位扶搖洲的過江龍,渾身散發著一種極為冷酷極殘忍的道氣,全無譜牒修士瞻前顧后、權衡利弊的做派,絕不講究什么一洲道主的臉面、風范。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我今天就是要搞死你!
等于是先后被劉老成戲耍了兩次,劉蛻絕不會善罷甘休。劉老成對此倒是沒什么怨懟和憤懣,既會不怕了劉蛻,從此戰戰兢兢過活,也不恨姜尚真,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鳥。
姜尚真本就是個性格難測的多面人。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玉圭宗上任宗主,云林姜氏家主,不同的身份,姜尚真就會說不同的話,做不同的事。
至于謝狗的出手,大概就像百姓人家里邊的稚童,生悶氣了,就踢一下桌凳而已?
否則她真想出劍殺人,劉老成再不認命也得認命了。
劉老成從袖中摸出一只瓷瓶,倒出幾顆仙家丹藥,往嘴里一丟,大嚼起來。
對于他這種性格的野修而言,今日風波,老子都能沒死,毫不氣餒,反覺痛快,想要獨自豪飲!
陳平安對花神廟附近宅子的情況,可謂了如指掌,不僅僅已是飛升境,有宋云間坐鎮國師府,京城風貌一覽無余,比任何掌觀山河神通都要管用。但是也沒攔著劉蛻的出手,只會在關鍵時刻才會讓小陌或是謝狗出手。書簡湖是你劉老成的書簡湖,大驪京城便不是我的大驪京城了?
劉老成默默運轉氣機,以秘法縫補人身山河和治療肉身,兩件法袍底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筋血翻動,白骨生肉。
陳平安見劉老成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主動說道:“一座書簡湖,不光是真境宗要換掉,現任湖君也要換人。不過姜尚真做事情,急了點。”
若說姜尚真是放浪行事,那就還真是冤枉了他。姜尚真是想要一鼓作氣,緣于當下的新飛升陳平安,身上還帶有一股寶瓶洲的氣運。那么現在做出的決定,對于大驪朝廷或是落魄山,只要是與陳平安牽連越深的,就越容易事半功倍。這等千載難逢的良機,過時不候。一旦錯過了,哪怕是明天做出同樣的決定,也不是不能成事,但是有可能事倍功半。姜尚真是個生意人,怎么花錢是很隨心所欲的事情,但是具體怎么賺錢,姜尚真有自己的執念。
凡俗覺知不到虛無縹緲的國運氣數,大修士卻是冥冥之中自有體悟的。
劉老成盡可能快速恢復道力,主動趕來國師府,將劉蛻攔在京城大陣之外,劉老成只是得了一張暫時的保命符。今天等他出了國師府,是什么光景,能不能走出大驪京城都還兩說。
陳平安笑道:“你的脾氣也燥了點,好歹聽姜尚真把話說完,聽聽看他打算將你貶謫到哪里去趴窩。”
“這好像不是你的一貫風格。”
“對了,光天化日之下,疑神疑鬼,總是做賊心虛。心里邊沒有鬼,何必怕天黑。”
聽到這里,劉老成猶豫了一下,大略解釋道:“我以仿儒家本命字的旁門手段,祭出那兩尊文武廟神靈,其實支撐不了太久,而我見到姜尚真的第一眼,就已經施展這份神通了。既沒心情,也不敢陪著姜尚真一直說廢話。我就怕他既知曉內幕,又清楚我的脾氣,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陳平安點點頭,也沒有就“本命字”去刨根問底,轉移話題問道:“冒昧問一句,那些仿冒張鎖劍符的根腳由來?”
劉老成說道:“我有個徒弟,是云林姜氏庶出,叫姜韞,國師肯定還記得他。他有一張于老真人的鎖劍符真跡,我悉心鉆研數十年之久,才勉強能夠仿造出來。”
陳平安說道:“劉島主在符箓一道的造詣,稱不上絕頂。”
劉老成扯了扯嘴角,沉默片刻,“就不問問看,我是如何能夠仿出本命字神通的?不是我自視過高,任你旁觀得再仔細,想要偷學去,終究是徒勞。”
陳平安說道:“那我就真是羞辱你了。”
停頓片刻,陳平安笑著補了一句,“我也不與你做這樁買賣。”
在國師府,我強取豪奪,白拿你劉老成一份殺手锏,是羞辱昔年書簡湖的湖主。但要說你肯主動拿出這份道法,從我這邊換取一張護身符,也是休想。
劉老成轉頭望向外邊院子的一樹桃花和金冠道人,輕聲道:“不管你信不信,門外最后那句話,是我的真心話。”
遙想當年,青峽島的年輕賬房先生,身懷一塊篆刻有“吾善養浩然氣的”玉牌,才能登島,才能活著離開宮柳島。
陳平安點頭道:“我相信。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我們都難辭其咎。”
劉老成嗤笑一聲,城府再深,機緣再好,破境再快,到底是書生本色。
容魚站在書房門口,輕聲道:“國師,竹籃堂蕭樸到了。”
陳平安點頭道:“讓她稍等片刻。”
劉老成說道:“給句準話,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陳平安說道:“先回你的書簡湖繼續待著就是了。”
劉老成皺眉道:“這也算準話?”
陳平安說道:“那就換個說法,明天戌時之前,劉老成必須趕到宮柳島,聽候發落。準不準話?”
劉老成一時語噎。
陳平安說道:“我目前也只是想了個大概,耐心等著吧,放心,你們都不會等太久。”
劉老成嘆了口氣。難以想象,等到眼前男人再次踏足書簡湖,會是怎樣的光景了。
陳平安轉頭望向院內的景象,淡然道:“各照隅隙,鮮觀衢路。”
陳平安站起身,劉老成只好跟著起身,哪怕陳平安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透徹。
陳平安笑道:“劉島主就不擔心回去的路上?”
言外之意,你劉老成真不服軟低個頭,請我陪著你一起走到國師府門口,甚至是干脆拉著我一起走回花神廟那邊?
比如一離開京城就被歸攏了陰神陽神的劉蛻,給堵住去路。又比如不敢出城面對劉蛻,卻先被崔東山和姜尚真逮住,逼問家底。
劉老成笑罵道:“真他娘的記仇。”
陳平安率先跨過門檻,劉老成跟著走出屋外,拱手作別,陳平安雙手籠袖點點頭。
劉老成大步走下臺階,卻被一巴掌打在后腦勺上邊,劉老成一個踉蹌。
劉老成愕然轉頭,隨即恍然,好家伙,這才叫真正的記仇!
原來當年劉老成就曾一巴掌拍在陳平安腦袋上。
在那之后,天地茫茫,水波浩淼,一葉扁舟,兩粒芥子。兩頰凹陷、身穿棉衣的年輕人,負責撐蒿劃船,劉老成乘船游覽湖光山色,由著前者狐假虎威。期間小船停在湖心,一起垂釣,各自拿出跑江湖的家伙什,一起燉了那五條巴掌大小的冬鯽。前一刻還是生死相向的雙方,在舟中一起飲酒笑談。
陳平安說道:“回頭等我去了書簡湖,還給劉島主一尾冬鯽。”
劉老成心中大定,“姜尚真和崔東山那邊?”
陳平安微笑道:“我說了算。”
劉老成繼續問道:“劉蛻呢?”
陳平安說道:“還是我說了算。”
走回屋子,容魚很快帶著木簪布裙如同市井婦人的蕭樸來到這邊。
洗冤人三脈,除了總堂,西山劍隱一脈,以劉桃枝為首。櫻桃青衣一脈的刺客,魁梧空懸多年,其中掌管竹籃堂的蕭樸一直未能補缺。鋦碗人,不明。
蕭樸說道:“名冊已經交給容魚了。”
陳平安看似玩笑道:“不會有遺漏吧?”
蕭樸本想保證什么,猶豫了下,還是改口道:“那我再跟總堂聯系一次,對一下秘檔,免得有什么誤會。”
陳平安開門見山道:“我允許你們進入寶瓶洲,但是有兩個條件。”
蕭樸精神一震,說道:“國師但說無妨。”
陳平安說道:“第一,你們必須是在大瀆以南秘密活動。第二,要跟大驪刑部保持溝通,比如三年一次的密談。”
蕭樸呲牙,思量片刻,說道:“剛好兩件事一起跟總堂匯報了。國師等我消息?”
陳平安點頭道:“蕭堂主,能否在酉時之前,給我個確切的答復?”
蕭樸說道:“可以!”
陳平安笑問道:“回報呢?”
蕭樸反問道:“國師的第二個條件,難道不是一種回報?”
陳平安點頭道:“當然是回報。然后呢?”
蕭樸無奈道:“這么快就需要跟總堂匯報三件事了。”
陳平安說道:“看來你們不太習慣跟人談買賣。”
蕭樸覺得自己一直被牽著鼻子,便有些氣悶。
陳平安緩緩道:“事先說好,你們只有一次開價的機會,談得攏,這件事就算敲定了。我們雙方既能在大體上,保持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同時也能互通有無,有利則聚,無利則散,清清爽爽的,既不談什么道義,也不用談什么家國天下的情懷。可如果我對你們開的價格不滿意,那你們就別再找我談了。”
“你們很忙,我也不是閑人。”
“你們對我已經再熟悉不過了,但是我對你們其實還是霧里看花。洗冤人如果覺得我開價太高了,談不攏,就認為可以繞過大驪王朝去南邊落腳,大驪王朝管不了南邊的事務,名不正言不順,所以你們偏要偷摸伸手到寶瓶洲南部,到時候起了糾紛,洗冤人總堂認為這場架,可以吵到中土文廟去都不理虧,那我們就……試試看?”
蕭樸苦笑道:“早知就讓劉師兄來跟你談買賣了,他更會說話,臉皮也更厚。”
陳平安揉了揉額頭。也?又來?你們一個個的,早就商量好的。
蕭樸試探性問道:“真不能給我們第二次開價的機會?”
陳平安說道:“能。別說第二次,你們到時候可以在寶瓶洲海邊,開一兩百次價,試試看哪里風水更好。”
蕭樸非但不覺得是一種威脅或是什么,她只覺得這話說得有趣,大笑起來,豎起大拇指,“爽利人!”
陳平安輕輕合掌,笑問道:“玉宣國京城道觀那邊,需不需要大驪幫忙護道一場?大忙幫不上,小忙還是可以的。”
蕭樸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一句,你們大驪王朝,尤其是你這位年輕隱官,大忙怎就幫不上了。
竹籃堂蕭樸要去跟總堂溝通,她很快就告辭離開國師府。鳳仙花神也單獨登門做客了,給那位飲食起居作風樸素的年輕國師帶來了一份禮物。
她也沒有想到齊花主會將這種重任交給自己,先前走在肅穆莊重的千步廊街道上,吳睬緊張得手心冒汗。
畢竟大驪王朝能夠擋住蠻荒妖族,就是靠這些衙門里邊文武官員的出謀劃策啊。
大驪宋氏曾經一國即一洲,浩然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壯舉。
到了國師府,吳睬跟著那個叫容魚的漂亮姐姐,一進一進院子走過,少女花神眼睛里充滿了好奇,這就是陳劍仙當官的地方啊。
一件花簪樣式的方寸物里邊,裝著整整十二套的十二月青花五彩花神杯。還有三套最為珍貴的百花杯。
吳睬壓低嗓音說道:“陳劍仙,才記起來,花主好像也沒說這件方寸物要不要帶回去,你覺得呢。”
陳平安玩道:“我怎么記得吳花神這趟登門就沒帶方寸物呢,大包小包扛著,累得氣喘吁吁,國師府覺得誠意很足。”
吳睬一愣,豎起大拇指。門口貂帽少女那邊笑著接話一句,頂呱呱。
謝狗自告奮勇從容魚姐姐那邊討來一份活計,負責送客,一聽說吳睬是七品三命的花神,震驚道這么高?吳睬,啊,高嗎?
貂帽少女豎起兩根大拇指,必須高啊,好強的。吳睬赧顏,只是讓那個自稱狗子的同齡人,收回一根大拇指,說自己一般強。
陳平安笑著走回屋內,讓容魚搬來一些關于長春宮的檔案,看完一大摞秘錄,巳正三刻了。
慶典一結束,宋雨燒他們就離開京城了。約莫是老人這輩子喝了很多種酒水,唯獨喝不來一壇“麻煩別人”的酒。
北俱蘆洲那邊,除了清涼宗的賀小涼師徒一行人,其實還有一撥同樣出身宗字頭的“觀禮”修士。
他們顯然不缺錢,下榻于大驪京城那座近些年最為著名的仙家客棧,不是最大的,但肯定是最有“口碑”的。外鄉修士,往往都會慕名而來,若說敗興而歸也不至于。這座據說掌柜和二掌柜都是女子的客棧,在大驪王朝的風評還湊合,說不好的,是覺得價格高得離譜,簡直就是殺豬,好的,至少是明碼標價,而且不坑自己人,只坑外地的土財主。客棧那邊會翻看關牒,若是大驪本土修士,便要悄悄提醒一句客人,住咱們這兒,開銷不小,別誤會啊,真不是瞧不起客官們,就是自己人總要替自己人省錢……再加上她們又是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嗓音軟糯,眼神誠摯。反而激起了某些男子的深呼吸,住過之后,離開客棧,便要由衷感慨一句,真他娘的貴!
由于是北俱蘆洲來的修士,客棧也是當作自己人的,偏偏對方根本不領情。
由于對方譜牒有浮萍劍湖,她們就找到了三掌柜商量價格,回了之后,她們說可以打五折,不曾想那撥客人依舊說不用。
這一行人,便是浮萍劍湖宗主酈采的一撥嫡傳,首徒榮暢,隋景澄,陳李,高幼清。再加上唯一的外人,鬼斧宮杜俞。
榮暢還擔心會不會白跑一趟。
于是挨了酈采一頓訓,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大驪宋氏又不是傻子,不挑隱官當國師,挑你榮劍仙當嗎?
榮暢當然不敢還嘴。只是見師父沒有一起出門的意思。榮暢便問為何不一起去大驪京城。酈采說如果萬一不是隱官當國師,老娘就等于給個外人捧場了,豈不是晦氣倒灶?
榮暢依舊不敢說什么,只能連連說有道理。
不虛此行,確實沒花冤枉錢。客棧臨時設置了幾座高樓,也難怪外界都猜這家客棧關系通天,否則豈敢如此“僭越”作為?
客棧也與所有花錢登樓的客人明說了,只要典禮一結束,就會立即撤掉術法。想要登高望遠,將那場典禮盡收眼底,當然得額外掏一筆錢啊,反正咱們客棧又沒拿刀逼著誰一定要掏錢。你們可不許隨便跟官府告刁狀啊,客棧一向清清白白賺錢,從不做坑蒙拐騙的勾當,咱們跟吏部那位曹侍郎可是半點不沾親帶故的……
一來二去,久而久之,京城這邊就有了些說頭。
以至于有次曹氏家族內部的書房議事,曹耕心他爹劈頭蓋臉問他一句,“你就這么缺錢花?!”
曹耕心被問得有點懵,關鍵是他也確實心虛。畢竟曹侍郎是敢飛劍傳信到落魄山、給陳山主寄去茶莊分紅的人物。
今天,一個不修邊幅邋里邋遢的漢子,無聊得很,離開了董半城開的那家客棧,就又來這邊的客棧高樓賞景。
趕巧又有一位即將趕赴桐葉洲、只是路過大驪京城的劍修,一早就下榻于這座客棧,于是他們在同一層高樓碰上了。
道士高劍符,神誥宗的宗主候補人選之一。劍修徐鉉,飛升境劍修白裳的唯一親傳弟子。
雙方見了面,俱是神色復雜,都不知道該是同病相憐,還是惺惺相惜。
徐鉉率先開口道:“懦夫。”
高劍符冷笑道:“莽夫!”
他們也不是看那場國師慶典的,等到遠遠瞧見一撥女冠的婀娜身影離開外城,他們也就各自下樓了。
當時隔壁一棟高樓的頂樓,榮暢笑道:“這般盛況,我們都算耳聞目見了。能不能見著大驪新任國師,就看我們當中,誰的面子更大了?”
反正他記得第一次見到陳平安,還是在那家鄉海邊的一座客棧里邊,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根筋?
高幼清神采奕奕,脫口而出一句,“隱官真威風!”
我們劍氣長城的隱官,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鄉,這樣才對,如此才好。
陳李說道:“都是隱官該得的。”
那是一種啞巴吃黃連吃出的人前無限風光。
高幼清一直怕陳李,就不再說什么話了。
不比白玄老氣橫秋說話,有個“小隱官”綽號的陳李,說話做事,都很穩重。便是酈采這個當師父的,她遇到些不大不小的事了,都會讓陳李幫忙計謀計謀。
啪一聲,極為清脆。原來是杜俞給了自己一耳光。
榮暢明知故問,“杜道友這是?”
杜俞笑容尷尬,悻悻然道:“我這不是怕做夢么。”
前些年浪蕩江湖,杜俞隨手買了本仿制粗劣的皕劍仙印譜,驚訝發現上邊拓有一方印章,底款是那“讓三招”。
這等文字緣,曾經讓杜俞覺得世間的巧合真是妙不可言。
當時他還樂呵,猜想哪位了不起的大劍仙?豪杰宗師?竟然能夠讓那位隱官有此靈感?
杜俞到頭來才發現,好家伙!原來就是我?!
大街上,苻南華和蔡金簡,還有黃鐘侯,他們并肩而行,各懷心思。
老龍城和云霞山是典型的山上世交,否則當初苻南華和蔡金簡游歷驪珠洞天,就不會結伴而行,一起走那趟泥瓶巷。他們兩位,離開那座小鎮之后,各有各的機緣造化。苻南華先是迎娶了云林姜氏的一位嫡女,如今更是成為老龍城的城主。
蔡金簡也已經是一位元嬰,綠檜峰的峰主。以至于耕云峰的黃鐘侯,由于不過是金丹境,竟然捷足先登,當上了新任山主。在山外議論紛紛,都為蔡金簡打抱不平。其實黃鐘侯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先前思來想去,好像都要歸功于自己見著的那兩個家伙?一個油嘴滑舌、神神道道的年輕道士,一個更油嘴滑舌、沒半句真話的好酒之人?
苻南華笑問道:“作何感想?”
蔡金簡笑道:“還好吧。”
她是在自家道場綠檜峰見過陳平安的。
當年蠻荒妖族率先占據桐葉洲,跨海攻入寶瓶洲,戰事慘烈,硬生生將一座老龍城打沒了,而且還是字面意思上的蕩然無存。結果等到戰事落幕,苻氏和幾大家族,沒跟大驪王朝討要半點人力財力,又硬生生靠砸錢復原了一座老龍城。
位于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是公然,而不是私底下,至今還跟大驪朝廷、尤其是陪都洛京保持極其緊密的關系。
其實大驪宋氏皇帝從未駐蹕巡幸過老龍城土地,只有藩王宋睦在那邊但是一洲山上山下,都心知肚明,老龍城不是大驪王朝“行在”勝似“行在”。
黃鐘侯帶了一壺耕云峰的春困酒,想要送給那位幫忙牽紅線的月老,只是雙方身份懸殊,未必能著見面了。
苻南華自言自語:“曾經壯舉,反成笑談。當年糗事,竟成美談。”
如果說繡虎崔瀺,一直是在用最大的理性,去克制自己內心最大的憤怒。
那么作為接任者的陳平安,又是怎樣的真實道心?好像外人無從知曉了,天曉得。
國師府,陳平安突然放下手邊事務,站在門口,看著對面的屋子,大師兄崔瀺的書房。
他從青冥天下返回大驪京城,就一直在思考一個極為關鍵的問題。
桃花下,宋云間轉頭問道:“國師,想什么大事呢。”
沉默許久,陳平安舒展眉頭,抬起雙手呵了口氣。
既然事功,何為回報?
既然崔瀺開創的事功學問的第一根祇,便是絕不可以吝嗇回報,甚至需要超乎預期。
那么大師兄必定留給自己一份回報,必然存在。就像個謎題,卻需要他這個小師弟自己去解題,尋找謎底。
可以肯定,只要被陳平安找到了,那個答案,一定會很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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