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那窩螞蟻皆同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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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大雨時節,官宦豪閥與中人之家的士人女子,多乘車往城外上墳祭祖,雖是為故人掃墓,人人臉上并無悲戚神色,衣裝靚麗,各攜佳釀珍饈,一路言語喧囂,暢飲不已,更像是一場郊游,難怪常有別國文人在筆記當中,憑此譏諷玉宣國京城人氏,厚人薄鬼重生輕死之習俗,久已有之。
裴錢要去京師城隍廟,與皇宮和欽天監離著有些距離,她就跟顧璨和顧靈驗告辭一聲,率先秘密潛入玉宣國京城。
一個小國的戒備,無論是山上山下的手段,面對一位屈指可數的止境武夫,確實算不得什么森嚴,說是八面漏風都不為過。
顧璨卻是帶著顧靈驗來到城門口,遞交了關牒,選擇規規矩矩步行走入京城。
頭戴冪籬的顧靈驗掩嘴笑道:“讓我去欽天監,劉羨陽放心,你也放心?”
顧璨說道:“劉羨陽當然不放心你,但是劉羨陽不管這個,他只管我,再讓我管住你就行了。”
至于顧璨有什么不放心她的,很放心,只要她哪里做得差了,按規矩算賬就是了。
顧靈驗笑道:“他這人,真有意思。”
顧璨說道:“我在酒鋪說過,劉羨陽一直靠直覺吃飯,你如果覺得這是一句貶低的話,那是你的腦子有問題。”
顧靈驗撇撇嘴。
顧璨提醒道:“稍后你進了欽天監,隱蔽身形,伺機而動。閑來無事的時候,就多逛逛推算局和測驗局的書樓密庫,除了工筆繪制出一幅準確的地形圖,所有大小建筑和專門儀器,諸司官吏手上忙碌的活計,都畫在這幅圖上,最好不要有任何遺漏,邊走邊看邊畫,記得再幫忙抄錄一些秘本書籍和舊朝檔案,重點關注玉宣國薛室歷史上的祭祀婚嫁喪葬與祥瑞災異記載、以及各代上歷與東宮歷的副本,多多益善,回頭我有用。”
陳平安如今在追求什么“境界”,顧璨大致猜出了一點端倪。
顧靈驗試探性問道:“這些都是瑣碎小事,無甚難度,只是我該怎么判定‘有事’還是‘無事’呀?”
顧璨看了眼帷帽女修,顧靈驗立即改口道:“我會看著辦的。”
兩人走到分道揚鑣處,顧靈驗姍姍然施了個萬福,“奴婢預祝公子一路順遂。”
顧璨說道:“幫忙切忌幫倒忙。”
顧靈驗嫣然一笑,“奴婢省得。”
大概是因為此事與陳平安有關,他才愿意多提醒幾句吧。
顧璨說道:“你也不用太過拘謹了,罐子里養王八,再大也大得有限。”
顧靈驗掩嘴嬌笑不已。確實,這座小國京城,就是典型的水淺王八多。
她走到一處僻靜巷弄,掐了一道法訣,匿了行蹤,大搖大擺進入欽天監,些許山水禁忌,如稚童嬉戲撮泥搭建關隘一般,她同時陰神出竅遠游,再使出陽神身外身的手段,秘密揀選一處高樓,由陰神負責繪制出一份詳實的欽天監地圖,讓陽神去各地“翻刻”書籍檔案,她的真身則行走在欽天監內,隨意賞景一般。
一路上遇見幾撥按例“世襲罔替、子承父業”的欽天監官吏,顧靈驗玩心一起,就從袖中摸出幾張罕見的“家傳”符箓,她屈指一彈,符箓化虛,紛紛張貼在這些靈臺郎、朝會報唱官的額頭,如此一來,他們視野所見,一切人與物、建筑景象,便悉數納入顧靈驗的眼簾。
她還是第一次游歷欽天監這種“冷門”衙署,蠻荒天下那邊可不興這個,所以落在她眼中,處處是新鮮事。她逛了一圈下來,才曉得本地監官,分兩類,一種是內朝奉,屬于鐵飯碗,還有一種屬于朝廷臨時征召的奇人異士,打短工的。前者是無致仕和告老還鄉一說的,只要祖輩是監官,父輩就跟著是了,以后子孫輩也還是,世世代代,都在這座清水衙門兜兜轉轉,不得改遷別任,生是欽天監的人,死是欽天監的鬼,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了。
其中一位年紀輕輕的靈臺郎,回到了自己的辦公處,屋舍寒酸,光線略顯陰暗,攤開紙筆,開始計算些什么神神道道的,那份案頭文章,“看得”顧靈驗頭大不已,什么隙積術,會圓術。你們每天就搗鼓這個?難怪官帽子底下的頭發那么少。
顧靈驗瞥了眼永嘉縣那邊的烏紗街,她沒有察覺到絲毫異樣。
可惜當年那份榜單,只有劍修劉材,寫清楚了兩把飛劍神通。
一處衙屋,監正羅用卿和鄔鑒、李甫敬兩位監副,三位主官,正聚在一起聊事情,欽天監這些年的一件頭等大事,就是受命相度陵墓選址,羅監正經常需要攜手內廷司禮監,禮部和太常寺官員,一起負責為當今天子尋找吉壤,山陵重事,務必精擇,講究一個外觀山形,內察地脈,尋一處山水、王氣盤結為全美之地,半點紕漏都不能有,事關重大,欽天監這邊小心翼翼斟酌文字的奏對,附上圖貼隨本俱進,皇帝陛下答復的批諭,往返將近十次了。
市井坊間,老人在生前就開始給自己準備棺材,帝王家,也往往在登基之初,皇帝就開始選擇風水優勝的陵墓。
三位監官看著屋內的兩塊沙盤,禮部和欽天監各自選中了一處陵墓選址,各有優劣。
鄔監副問道:“劉老學士還是堅持他那套措辭?”
前不久他剛剛與太常寺卿何昭一起,去地方供奉三位開國親王神主于各自新廟,朝廷重新確定祭祀規格,提升為大牢禮,只是祠廟內供奉神主的尊爵器皿依舊用銀,再選定三位從八品的“永為廟守”祭正官員。
別看欽天監是個清湯寡水的冷板凳衙門,監官所做之事,確實不小。
李監副點頭道:“太常寺洪少卿贊同劉學士的說法,先前我跟監正一起去了趟宮內,跟他們小吵了一通,看得出來,陛下也比較煩心,再這么拖下去,估計就要各挨五十大板了。”
鄔監副笑道:“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嘛,你們就該聽我的,讓鹿角山那邊的山巒司幫咱們欽天監說幾句公道話,這件事就可以敲定了。”
監正羅用卿嘆了口氣,“你有所不知,在你離京期間,鹿角山那邊亂得很,哪里顧得上我們這邊。”
只等陛下最終定奪地址,欽天監和禮部就可以擇吉日告祖,工部協辦動工,按照既定的禮制流程,先建造香殿一座,準備迎接梓宮,朝廷再派遣駙馬都尉、分別領旨祭告諸陵、定址所在山神,工部尚書祭告后土司工之神,最終大概是某位工部侍郎來督造署理具體工程。
不可謂不事務繁瑣。
鄔監副正要詢問鹿角山怎么個亂,就在此時,門口那邊響起一個女子嗓音,笑吟吟道:“這處你們欽天監精心挑選的帝陵選址,來龍會不會過于孤單了?你們真需不需請幾個通曉風水的地方高人,入京復勘,幫你們出謀劃策?”
這類屬于被臨時征召、在欽天監任職的外奉官,往往品秩很低,多是擔任漏刻博士、冠帶地師這些不過九品、從九品的最底層官員,等到某項工程竣工,就會立即免去臨時官身,朝廷象征性賞賜一些俸祿和造辦處文房清供。即便如此,皇帝依舊會親自過目所有名單,如果外奉官在職期間,通不過吏部專門的考核,還是會被驅逐出欽天監,而且即便被罷黜為庶民,回到地方上,依舊不得言說欽天監內事半個字,一經發現,就是戴枷流徙千里的下場。這等秘事,別說官方正史和內廷秘檔,就連地方志和家譜都是不準有任何文字記載的。除非更換國祚了,后世子孫想要為先祖揚名,才敢在家譜上邊寫上幾筆。
鄔監副厲色道:“誰?!”
欽天監是一國禁地,練氣士膽敢擅闖此地,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當值監官也要吃掛落,而且絕不輕松,有一個算一個,誰都別想跑,而且都不是什么吏部考評低劣、朝廷下旨申飭的事了。
門口那邊水紋蕩漾,現出一位女子身形,頭戴帷帽,身姿婀娜,如仕女圖中走出的美人,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嘴邊,示意他們噤聲,她自顧自走到沙盤附近,拎起一根黃竹畫桿,輕輕敲打著沙盤上的山川龍脈,她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起來,“我在鸞山禮制司當差,與你們欽天監幾位早就入了土的老祖宗,有過數面之緣,當年聊了些堪輿、術算,談不上誰教誰學問,互有裨益吧,這次剛好路過,借閱了幾本書,只是見你們憂愁此事,才想著幫你們出出點子,放心,是自己人,否則我何必主動現身,自討麻煩。”
她純屬閑得沒事找事。
三位監正官對此將信將疑,但是他們通過心聲交流一番,決定靜觀其變,不宜大打出手。
欽天監的藏書和儀器,重要是重要,卻不是那種世俗意義上的值錢,一般而言,沒有哪個練氣士來這邊求財,風險和收益太不對等了。
皇宮,一間不大的屋子,一對中年夫婦坐在暖炕上邊,婦人怕冷,手里拎著一只做工精致的炭籠。
還有個矮小老人被賜了條椅子落座,腳邊就是火盆,老人一邊捫虱一邊與男人對話。
正聊到洪鐘毓為何能夠從自家京師城隍廟文判官的身份,升任宗主國大驪王朝的泠州城隍爺,只是他們聊來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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