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怎么亮,刺耳的鬧鐘鈴聲響起。
周瑾一咕嚕爬起來,穿上衣服,整理好被褥,看陳陽還在打熟睡,連忙把他推醒。
屋子里亮著白熾(chi,四聲)燈,燈光昏黃。
其他的群演也陸續起來,小聲交談著,聽不清具體說什么。
周瑾接了盆涼水,刷牙洗臉,當涼水潑到臉上時,刺骨的寒意傳來,整個人瞬間就清醒了。
陳陽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看看昏黃的燈光,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快起來吧,晚了就趕不上火車了。”周瑾把洗漱用品收進包里,催促道。
老九爺醒的很早,這個時候已經起來了,背著手站在院子里望天。
“看今天的天氣,應該不會下雪了,你們倒是一路好走。”老九爺轉過頭來,看周瑾。
“先過來吃飯,吃飽了好上路。”
周瑾推辭道:“不了,到了縣城再吃。”
“不要犟,這是專門給你們做的。”老九爺語氣很堅決。
那邊陳陽正好洗漱完,周瑾拉著他,進了廚房。
老九爺的兒媳婦系著圍裙在灶臺前忙碌,熬粥,蒸饅頭,看見周瑾他們進來,道:“專門給你們包了餃子,要醋不?”
周瑾有點感動,道:“真是麻煩大嫂了,這么早還給我們包餃子。”
大嫂笑笑:“不麻煩,昨夜里包好的,今早下鍋就是。”
說著很麻利地端了兩大盤過來,熱氣騰騰的。
“謝謝,謝謝…”
豬肉白菜餡的餃子,沒怎么放油,但是真的好吃啊。
過了一會,天稍微亮點,劇組工作人員們也起來了,吵鬧成一片。
老九爺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們吃,瞇著眼睛笑道:“就在這里吃,別給他們看見了。”
周瑾故意開玩笑道:“吃個餃子還跟做賊似的。”
老九爺道:“你懂個屁,上馬餃子下馬面,下回你再來,做面條給你吃。”
周瑾才知道原來還有這種說法。
忽而又想起他來東山時,陸姐也是包了餃子給他吃,是巧合嗎?
等他們把餃子都都吃完,老九爺才讓開路,“走吧,趁早走,等太陽出來了化凍,就不好走了。”
周瑾答應一聲,拉著陳陽去取行李。
出院子的時候,劇組里面的人,都出來和他們打招呼,然后就去吃飯了,畢竟大家都挺忙的。
管胡一手端著東山特有的海碗,里面裝了一大碗粥,另一只手則拿著饅頭。
走到周瑾身邊道:“怎么樣,從橫店跟我跑這來,后悔不?”
周瑾笑道:“后悔啊,后悔沒能早遇到你。”
“那行,下回有戲還找你啊。”
“說好了啊,一定找我。”
都是老爺們,沒那么多離愁別緒,有這幾句話就夠了。
周瑾四處看看,發現老九爺不知道跑哪去了,他知道這老頭是不愿意看見他們走。
但是一定待在屋子里呢,于是他朝著屋子里大聲喊:“九爺,我們走了啊,以后再來看您,您老長命百歲啊。”
陳陽眼睛有些紅,周瑾拉著他上路。
“橋豆麻袋…”背后有人喊。
周瑾回頭,發現居然是冢越博隆。
經過這么多天的相處,這個小鬼子已經知道,周瑾其實根本不懂日語。
但是這并沒有影響他和周瑾之間的友情,因為這哥們會一些中文,實在不會表達的,就用手勢。
在劇組這兩個月,兩人倒是聊得挺開心。
“周桑,我來送你。”冢越博隆用生硬的中文道。
“謝謝你,冢越。”周瑾實在沒想到來送他的,居然會是個小鬼子。
“周桑,我聽說你要回橫店,有一天,我想我也會去那里,希望我們能再見面。”
周瑾問為什么。
冢越博隆道:“那里有很多抗戰時期的影視劇在拍攝,以前的影視作品,總是把日軍描繪成冷血的殺人機器。”
“但是我發現越來越多的影視作品,已經意識到許多島國士兵最開始的時候,也不過是些普通人,他們也是野心家們的受害者,我希望這樣的作品越多越好。”
這鬼子手舞足蹈地說了一大通。
這些日子,周瑾沒少和他掰扯這些事情。
管胡在斗牛里玩了一把有人性的島國士兵,冢越博隆演的學生兵,是個貪生怕死的家伙,喜歡玩蟋蟀,喜歡養牛,沒有殺過人。
黃博演的牛二本來想殺了他報仇,但是看到他給奶牛按摩以后,就決定放了他,最后這哥們和果黨潰兵同歸于盡了。
管胡的處理手段相當巧妙,所以不引人反感。
換了那位拍金陵MV的陸大導演試試?氣得人想罵街。
就更別提橫店了,在那里,他只能見到鬼子的一萬種死法,褲襠藏雷了解一下?
所以這鬼子的想法,估計是實現不了了。
但是周瑾也不好打擊他,只是和他握了握手,道:“歡迎你來橫店,我也希望能夠再次和你見面。”
兩人道別之后,冢越博隆回到劇組,去完成他的戲份,周瑾則是前往村口,返回橫店。
兩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雖然周瑾并不贊同他的觀點,但是依舊對他保持敬意。
常山莊挺偏僻的,坐不到車,好在提前和村子里的拖拉機司機談好了,一早送他們去鎮上,然后坐大巴趕去縣里火車站。
周瑾和陳陽趕到村口的時候,拖拉機已經等在那里了,后面的車斗上坐了幾個群演。
這些人他看著有印象,在二東子那里見過,但是不熟。
大禿頭立哥道:“快上車吧,就等你了。”
“不好意思,慢了點。”周瑾道了聲歉,然后和陳陽爬了上去。
瘦長瘦長的六哥道:“人家跟咱們可不一樣,人家演技好,那么多人送,可不慢嗎。”
另一個群演接茬道:“可不是嗎,沒看導演都出來送他,小周以后是要做大明星的。”
“以后成了大明星,可別忘了我們這些人啊。”
“你可算了吧,一群臭群演而已,誰能看得起咱們,屁股撅再高都沒用。”
這些人一句句的,冷嘲熱諷。
周瑾知道這些人是怎么想的,以前大家都是最底層的群演,可以相安無事,說不定還能關照一二。
可是現在周瑾突然有了點出頭的跡象,那他們就不爽了。
大家都是最底層的群演,憑什么你能和導演、主角搭上話,憑什么你就能出頭。
憑什么出頭的那個人不是我?!
鄉村的路總是不平的,顛簸得要死,周瑾坐在車邊上,一跳一跳的。
他沒去搭理這些家伙,正戴著耳機聽音樂呢,和他們生氣犯不上。
陳陽倒是聽得一肚子火,老早就想發作,但是周瑾壓著他,死活不讓他動。
因為魯迅先生曾經說過,當你在路上奔跑的時候,總會有些冷嘲熱諷。
你要做的不是停下來和他們懟,而是跑得更快點。
這樣,他們就會被你遠遠地甩在后面,再也看不見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