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著餐車趕到蕭山文武學校時,天已經亮了,定武城沒有重工業,抬頭就能看見藍天白云,藍的像絲綢,白的像印花,中間破個洞口,萬丈光芒就從里邊灑出來。
“小姜師傅,今天天氣真是不錯,這雨棚白拿了,冀州臺的天氣預報啊,跟我這老頭子的身體一樣,是一年不如一年嘍。”
湯師傅語氣里藏著不易察覺的落寞,他出生時是新靈歷37年,據說那時世界范圍的大混戰尚未結束,民用科技大體仍保持在新靈紀元年的水準。
見識過那時的城市生活,再一點一點看著生活水平隨著歲月流逝而倒退,這該是種什么樣的感受?姜慕白無法想象。
“嗯,天氣不錯,這是個好兆頭。”姜慕白回了一句,開始搜尋適合擺攤的位置。
“小姜師傅,你看咱們把車擺哪兒?”湯師傅指了指離校門最遠的一處空地,“那兒沒人,要不放那兒?”
姜慕白沒有反對,擺好餐車立起招牌后,對湯師傅說道:“我打聽過了,校門外這條街道屬于公共區域,只要打掃干凈,學校不會趕人,巡警路過也不會管。除了市政環衛部門偶爾會派人過來檢查,就沒其他人管了,換句話說,這里的位置是先到先得,任意挑選。今天咱們來晚了,明天再早點,挑個好位置。”
湯師傅連聲說好,看見招牌上印著“湯爺爺的早餐店”,他愣了好一會兒,欲言又止。
以前爛大街的網紅店名,擺在當今卻算是別具一格,再加上牌子上寫著許多人們聽都沒聽說過的“炸醬面”、“雞湯混沌”、“瓦罐湯”和“開花紅糖饅頭”,很快便引來幾道目光。
兩三分鐘后,一個三十歲上下、身上帶著魚腥味的男人牽著一個臉頰圓潤的胖男孩走了過來。
男人臉色不太好,嘴里嘟囔不清,看樣子他對這些沒聽過的吃食不感興趣,只是他兒子想嘗嘗新鮮。
走近餐車后,男人松開男孩的手,彎腰從膠鞋里取出錢袋,說:“那個湯,瓦罐湯,多少錢?給我來一碗。”
“紫菜肉餅、雞蛋肉餅、茶樹菇肉餅都是十塊,花生排骨、銀魚排骨是十五,要哪種?”湯師傅報出早就背熟的價目,第二域通用語言是漢語,絕大多數民眾都是華人,因此對人聯幣沿用了“元”“塊”等稱呼。
“這么貴?”男人陡然停下掏錢的動作,他瞪了眼餐車上的招牌,問,“十塊錢一碗湯?傻子才喝吧?”
湯師傅脾氣好,笑了笑也不跟他計較。
姜慕白低頭看了眼饞得吮手指的男孩,問:“你喜歡紫菜,雞蛋,還是茶樹菇?”
男孩不假思索地回答:“雞蛋!”
“嗯,好。”姜慕白掀開蓋子,用鉗子夾出一個陶罐。
定武城找不著煨制瓦罐湯的煨湯爐,只能采用古法,把裝好清水食材佐料的瓦罐埋進暗火未熄的灰爐里用土封存,等湯煨好了再挖出來放進餐車的爐子里保溫。
這樣煨出來的瓦罐湯,比電熱爐做出來的瓦罐湯更香,堪稱贛菜一絕,還有美食家為之賦詩:民間煨湯上千年,四海賓客常留連。千年奇鮮一罐收,品得此湯金不換。
此刻姜慕白剝開覆住罐口的錫紙,頓時香飄四溢,令人食指大動,垂涎欲滴。
“貴有貴的道理,這碗湯,你試試?覺得好喝就付錢,覺得不好喝,我倒掉,不收錢。”姜慕白將勺子放入瓦罐,接著把瓦罐放上隔熱托盤,然后信心滿滿地遞向第一位顧客。
男人猶豫片刻,無法拒絕這沁人脾胃的奇香,他揣好錢袋,接過托盤,舀起一勺湯,吹了幾口,吸進嘴里。
“呲溜——”
男人眼前一亮,又舀了一勺肉餅,連湯帶肉一起放進嘴里。
“呲溜——”
等他再次把勺子伸進瓦罐時,姜慕白按住托盤,笑吟吟地問:“怎么樣?”
“香!這湯真香!”男人笑了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放下托盤,拿出一枚十元面額的硬幣。
“爸!”男孩著急地喊了一聲。
“噢噢!老板,再來一碗。”男人又給了十塊,連兒子都顧不上了,端起瓦罐一口接著一口,表情陶醉銷魂,以至于姜慕白誤以為這是湯師傅請來的托。
這對父子給“湯爺爺的早餐店”做了極好的宣傳,很快便吸引到更多學生家長,不消多時就把餐車里幾十罐湯搶購一空,讓湯師傅笑得合不攏嘴。
出乎意料的是,雞湯混沌、開花饅頭和炸醬面這類主食并不像姜慕白想的那樣暢銷,等到七點半早讀開始,提前準備的混沌、饅頭和面條還剩了大半。
眼看校門前逐漸冷清,姜慕白估摸著差不多該收攤了,剛要出聲便聽見湯師傅在耳邊壓低聲音說道:“小姜師傅,八百多!咱們這一個多小時就賣了八百多!”
湯師傅一把年紀,就算不是老江湖,也懂得財不露白的道理,盡管心里高興得很,也不敢大聲說出來。
八百多…
扣掉成本,兩人對半均分,也沒多少。
姜慕白心里略微失望,但不愿壞了湯師傅的心情,于是點頭笑道:“明天咱們多準備,早點來,賺得更多。跟您說了,咱們做早餐肯定賺,就是辛苦了點。”
“不辛苦不辛苦,小姜師傅,你,我…謝謝,謝謝!”湯師傅似有千言萬語要講,最后出口卻只有一句樸實的感謝。
聽見六十多歲的老爺子擺低姿態向自己誠懇道謝,姜慕白趕緊搖頭:“湯師傅,言重了,互相幫助而已。噢,今天咱們先收攤吧?我該去聚英館了。”
姜慕白沒事就會去聚英館待著,雖然等到生意上門的概率很低,但能跟其他靶師和聚英館弟子混個臉熟。發展人際關系是融入環境的必要過程,而且,他有太多問題需要解答,比如留下《天淵劍典》的贏淵到底是什么人,比如他那幾位老友身處何地是何身份,再比如靈氣復蘇之后曠日持久的第三次世界大戰究竟因何而起,又怎樣結局。關于這些問題,與其在書海中盲目搜尋答案,不如先通過身邊人加深了解,縮小范圍后再去泡圖書館。
剛摘下餐車上的招牌,姜慕白看見一伙流里流氣的青少年圍了過來。
這伙小年輕,看年紀不像基礎學校的學生,姜慕白心中念頭一轉,就猜出他們的來意。
領頭的高個兒瞟了眼姜慕白,轉頭沖湯師傅拱手,笑嘻嘻地說:“老板,生意興隆,恭喜發財啊。”
湯師傅可能沒跟這類人打過交道,疑惑地看向姜慕白。
姜慕白微微一笑,為湯師傅做出翻譯:“他們想收保護費。”
“哦!”湯師傅恍然,“不是說這塊地方沒人管么。”
“誰說沒人管!”
高個兒身后一個瘦猴兒似的少年跺腳蹬地,從卷成筒狀的報紙里抽出一根實心鐵棍。
“這塊地兒,高飛哥管!識相的趕緊交錢,也不跟你們多要,一禮拜兩百,保你們生意興隆!”
這念古惑仔臺詞似的幼稚宣告成功把姜慕白逗笑,他正想開口回話,就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招呼。
“湯叔!小姜!”
扭頭一看,打招呼的是劉龍虎,施廣聞站在他身邊,后面跟著聚英館弟子和常駐靶師。
白衣灰衣二三十號人,浩浩蕩蕩往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