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并不漫長,尤其是在已胸有成竹的情況下。
在家中等了僅僅一日,府試放榜,李不琢得中解元。
“那紅綢怎么還不揭啊。”
放榜之日,金榜就在貢院南門口貼著,榜頭豎粘黃紙四張,上書“府試貢院”四字。
來看放榜的人等得心焦,好在沒過多久,紅綢一掀,官員同時開始唱第。
不出所料,李不琢的名字果然在榜,這讓貢院前的新封府百姓齊聲歡呼起來,普通老百姓來這兒也就看個熱鬧,當然更樂意看到李不琢這個出身平凡的年輕人得第一。
前來道賀者蜂擁而上,府試官員拿來大赤色解元服,殷勤為李不琢套上,一片混亂之間,連腰帶都系好了。
這時候,貢院內部傳來轟隆聲,三座蛛樓邁動機關臂,來到貢院外,李不琢被眾人熱情推搡著上了蛛樓,坐在最顯眼也是視野最開闊的位置。
“蛛樓游春,風光無兩啊。”圍觀者齊聲感慨。
府試結束的日子,雖然還不到放榜,但貢院門口來看熱鬧的人已經不少,只是眾人看著一干考生走到貢院門口,卻不約而同停了下來,閉上眼睛,像是直接睡了過去。
不明就里者喧嘩起來,而那些曾在照心鐘下失利的煉氣士,便看出眾人又在經歷試煉。
眾人起先神采飛揚,似乎正在夢見風光得意之事,過不久,卻偶有陰晴變換。
正是初春,新封府的天氣也如那些府試考生的表情一般,飛來一片愁云,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細雨。
支霜衣一身素服,撐起一把青傘,身為神咤司破邪大將,到了她這般實力,身邊也無需有人護衛,她獨立雨中,望向李不琢,又移開目光,看向貢院外等候的馬車。
三斤蹲在車轅前縮著身子,她這位置有小半邊身子被雨淋著,本來可以進馬車避雨,但只有在這兒才能看見李不琢。出門的時候疏忽了忘帶傘,郭璞見三斤這樣,若自己在馬車里躲雨,恐怕要被李不琢怪罪了,苦笑一聲,索性站到雨中,把外衣脫下來給三斤蒙頭上了。
“你快進去啊。”三斤把外衣還回去,催郭璞進馬車,扒下外衣,頭上卻沒雨了,抬頭一看,一面青羅傘出現在頭頂。
舉傘的女人對三斤道:“丫頭,為了看你家公子,也不怕著涼了。”
女人容貌普通,氣質卻讓三斤忍不住心生親近之意,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只嗯了一聲。
支霜衣笑了笑,問道:“你家公子就是李不琢?我打聽過他,聽說他少年時候有些怪病,這事是不是真的?”
三斤正想點頭,郭璞走過來,臉上雖帶著笑容,卻不動聲色側身擋在支霜衣和三斤中間,有些防備道:“閣下打聽人是要做什么?”
支霜衣見三斤的神色,就知道了答案,也不再多問,道:“沒什么。”
說完把傘柄塞在三斤手里,道:“打把傘吧,別淋濕了。”說罷轉身離開。
“哎。”三斤正要叫住支霜衣的背影還傘,卻被郭璞輕輕按住肩膀。
“這人…”郭璞望向支霜衣的背影,又瞥了眼三斤,只見三斤剛才被淋濕一半的衣服,被那女人一碰,竟悄然干了。
而支霜衣離開馬車,再度看向李不琢,自語道:
“少年嗜睡,三年前才開竅?這的確是胎中之迷的征兆,你到底是何人轉世?”
夢中李不琢正春風得意。
當年得中解元,蛛樓游春后,便是天宮大挑。
他接任河東縣靈官,平亂有功,諸州試當中,又一舉中了狀元,諸多功勛累加之下,蕩劍候由虛職加升為河東候,食租八千戶,他的母親也被追封為賢德太孺人,那何鳳南縱使再不情愿,也只能在靈前三拜道歉。
李不琢放下心結后,外出游歷偶遇良緣,結成道侶,歸來新封府,便成家立業。
仕途上也順風順水,一路高歌,三十五歲,便入仕天宮,成為一閣大學士。
正是人生最得意之時,龍雀再起,有人指認李不琢當初故意放走反賊,證據確鑿。
李不琢看到了被抓的燕赤雪在城門前斬示眾,血濺五步,臨死前目光中的哀傷觸目驚心。
本來以李不琢的地位,這些事情還奈何他不得,但緊接著,他當初私販黑油的事被揭露出來,郭璞更是被查出將黑油售給龍雀……
“鬧這么一出,恐怕這回通過府試的舉子,連三十五人都湊不齊了。”
孫青臣目光掃過貢院,已過去半個時辰,還無人出門一步,而許多人臉上已愁云慘淡,更有人閉著眼睛,卻絕望嚎哭起來。
與入府試時照心鐘下心性試煉不同,這回支霜衣直接在眾人出貢院時,以人仙雷音震懾眾人心神,眾考生經歷的幻境比此前更難。
照心鐘下幻境中,考生屢試不第,考的是百折不撓的堅定心性,這回,支霜衣命三大主事為他們施展的幻術,先飛黃騰在,又跌落云端,這般大起大落,比起屢屢受挫還要磨人許多。
孫青臣心中感慨,忽然間,心神一動,只覺貢院門口有劍氣沖天而起,扭頭一看,只見細雨仿佛被無雙利刃斬斷,不由驚嘆:“這是…”
“為什么,突然變成這樣?”
燈光從巴掌大的監窗里傳進來,四處都是污濁惡臭的水跡,李不琢卻已無暇顧及。
身陷囹圄,李不琢癱坐地,手腳被鎖鏈銬住,心中茫然。他步步為營,有夢中春秋神通為輔,很快便有了一層大學士的身份,孰料樓起的快,倒得也快,他尚未反應過來,就被關入死牢,以反賊論處。
七天樂,他絕望痛哭,又茫然怔,粒米未進,醒過神來,心里一直念叨著一句話。
“這是通天大道,這是萬丈泥潭,要上大道,先入泥潭,至于越陷越深還是拔身而出,全在己新。”
當初白益留下的那句話,這時李不琢終于體悟到其中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