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觀碑亭前。
眾考生正要分個先后,卻被東面的動靜驚動,齊齊轉過頭去。
隨著壺天的日輪爬高,被梨山遮擋的晨光,蔓過第一道觀碑亭。
而被劉合敬等第一道觀碑亭前的考生跟隨其后的李不琢,踩著梨山的逐漸生長的陰影,走到第二道觀碑亭前,看著亭中守碑蜉蝣正睜開雙眼,初次打量著陌生的天地。
“朝生夕死,可憐它們到死都不曾見過真正的天地。”
李不琢心中一動,忽又想到,浮黎十六州上的他又怎能知道,自己是否也是天地一蜉蝣呢。
倒提青竹枝,他走向觀碑亭。
八脈俱通,劍道成種,李不琢敗盡亭前考生,沒遇到絲毫意外。陰脈、陽脈之海加持之下,車輪戰消耗的內炁也以極快的度補充,青竹枝使出的只是樸實無華,簡練無余的劍招,卻鮮有人能捕捉到他出劍的度,以至于從始至終,內關外關兩道內炁壁壘并未揮作用。
第一道石碑,第二道石碑,第三道,第四道…
每一位守碑蜉蝣自散真靈,寄入李不琢氣穴中,劍道種子便分出一縷劍氣,與之相融。
每過一道觀碑亭,李不琢身上的氣息便強盛一分,仿佛一柄利劍,正在一步一步出鞘。
出劍、入亭、觀碑,離去,李不琢心無旁騖,晨光蔓延到第九座觀碑亭前,他就來到了第九座觀碑亭。
他仿佛忘了自己入壺天的緣由是因為府試,此時此刻,他參悟石碑,只是為了映證自己的道途。
但跟在他身后的遠遠觀望的人已越來越多。
若說從第一道觀碑亭前離開時,眾人只是不甘李不琢奪去了蜉蝣之靈,懷著驚訝好奇,繼續看他碰壁的惡意兼有之的心態跟在后面,但從他一連破去九道石碑毫無滯澀之后,這些復雜的心緒開始漸漸轉化為驚嘆。
又想到,李不琢雖然以極快的度破了前九道石碑,但七十二石碑的參悟難度是以九為級數遞增的,前九道石碑縱使有異族所留的碑刻,其法門玄理還算不上精深,也皆止于先天境,在場的眾人,雖說許多還并未搶到幾個蜉蝣之靈,但入壺天已是第七日,領悟了前九道石碑的卻不算鮮見。
李不琢破了九道石碑,出奇之處也只不過是度快一些罷了。
舉子名額僅有三十五人,在場中人不希望再出現一個陳閬真。
然而李不琢從第九道石碑,來到第十八道石碑,腳步也沒有滯澀下來。
接著又是第十九道…
殺身化血大法、虎賁拳經、刺節真邪…
種種法門縈繞于心。
不易劍種分出十八縷劍氣,與蜉蝣真靈相融,成就十八尊身神。
第十八座觀碑亭后,本是人跡稀少,隨著李不琢的到來,便帶來了一眾旁觀者。
李不琢神色不改,手中普普通通的青竹枝,在眾人眼中卻無疑已是最鋒銳的利劍。
在李不琢過到二十七座觀碑亭時,眾人對李不琢揣測懷疑,已由他是否能中舉子,改為談論七十二道石碑不見干戈的戰爭中,李不琢能得第幾。
“原來他一直在隱忍,直到第七日才出手。”
“難道他也要學陳閬真,一日勘破四十五道石碑?”
“不可能,陳閬真已是先天圓滿,只差臨門一腳,就能破境成為宗師,李不琢就算能反轉,歸根結底也只是初破坐照境罷了…”
“陳閬真無疑是解元之資,若李不琢能一鼓作氣,一路高歌猛進到三十五碑,倒真有可能得個亞元。”
所有的議論,在日過天中,李不琢過第三十六座觀碑亭后漸漸消失。
在他入第四十五座觀碑亭時,徹底止歇。
“元氣不泄,盡納于己身,待髓如霜質,骨堅如玉,便是靈胎玉骨的境界。”
對于身后的議論,李不琢置若罔聞,對碑下的守碑蜉蝣四十五解釋碑刻上的法門后,起身離開,去往下一座石碑。
這一刻,嫉妒也好、質疑也好,都化作了嘆服。
本還算平靜的壺天境,自陳閬真一日破碑四十五后,頓起波瀾。
第七日,又被一根隨手折自北丘翠林間的青竹枝,挑了個人仰馬翻。
壺天七十二道碑刻古已有之,各碑的溯源已幾不可考,隨手人道昌盛以來,煉氣法門日益完善較古時日益完善,但往往最質樸元始的思考,越容易接近天地至理,七十二道石碑中,越往后的碑刻也愈返璞歸真。
入壺天的前六日,李不琢有夢中春秋相助,也不過勘破了七十道石碑。
其實七十道石碑之前的碑刻,都能觀其形而推其義,難點只在遠古文字圖形的含義,以及今人思維的轉換。但第七十一道石碑上的碑刻,便無法再用尋常方法理解。
此時李不琢視線越過落了厚厚一層灰的亭欄,望向石碑,碑上紋路像是孩童信手涂抹的痕跡,形狀、輕重、深淺,都毫無章法。
李不琢一路破碑,此時此刻,無論氣勢,心境,精神,都已凝聚到了巔峰,正是為了這第七十一座石碑。
再一次站在碑前,李不琢靜立良久,強盛到頂點的氣息終于逐漸隱藏了下去,眾人也終于暗暗松了口氣,既遺憾,又理所當然。
若真讓他勘破了七十二道石碑,這打擊未免也太大了,眾人大多還在九道石碑前徘徊,今天跟著這一位,卻不知不覺來到了北丘最深處。
已是黃昏,林間綠竹在地面投射出極長的陰影,婆娑搖動,李不琢一偏頭,目光順著竹影,回頭,視線越過竹梢,望向天邊落日,深吸一口氣,走入觀碑亭。
“這石碑上記載的不是煉氣法門。”
李不琢來到守碑蜉蝣跟前。
之前一直試圖理解碑刻含義未果,原來他一直都入了歧途,因為這碑刻本來就沒有含義。
說著,李不琢抬指指向碑刻錯雜線條中的某處,道:“這是北丘,這是霧,這是晝夜,這是梨山…”
“這是觀碑亭前的碎瓦,這是竹林…”
“這碑刻就是壺天。”
李不琢說完,看向守碑蜉蝣。
碑刻上的線條錯綜復雜,若以人的眼光來看,完全不成圖形,但在碑前推演良久,李不琢終于看出那錯雜線條背后包含的規律,正是完整運轉一個晝夜的壺天,也就是蜉蝣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