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人頭地 第二零二章 林逾靜
第二零二章林逾靜
在鵝頭山半山腰處的小樓上,林逾靜洗過手之后,開始用毛筆在一份經文帖子上用工工整整的小楷記述:
“我佛云,慎勿造因,先慈父林園主人林希真府君,先賢夫宋春仁君,慘遭非命,親人攫發切慟,痛不欲生。余以佛力不可思議,度脫輪回,愿延聘……”
等她寫完一整份經文貼,外面也恰好響起了汽車喇叭的滴滴聲,她從這處孤伶伶矗立的小樓內走出,遠遠顛簸不堪的山路上,自己十五歲的女兒馮允之正禮貌的從一輛福特49上下來,站在駕駛員的車窗外禮貌的朝司機鞠躬致謝,然后才拎著自己的書包走向已經迎出來的母親。
“娘,我下學了。”
林逾靜站在小樓外,也朝著遠處汽車上看不見人的司機稍稍欠欠身,等汽車調轉車頭駛離,這才與女兒一起進了這處小樓,雖然是半山處一棟兩層小樓,可是鵝頭山不比哥賦山,太平山那些風光山頂,這里是銅鑼灣稍南的一座荒山,一無風景,二因地勢過高,沒有與太平山哥賦山一樣引得達官貴人在此建屋落戶,除了山下有一處林舞臺戲院,以及山角西側被一家電影公司租了下來做片場,剩下就只有半山腰這處兩層小樓。
這棟樓也是戰前建的,雖然林逾靜母女搬了進來之后有過修繕,可是仍然給人一種破舊的感覺,配合抬頭朝上望去,山頂那些早已經被荒廢十幾年的游樂場設施,這里更像是詭異恐怖之地。
“母親,我今日中午沒有胃口,所以把午餐剩了回來,晚上我們一起吃。”馮允之進了小樓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從自己的書包里翻出便當盒,打開后,滿滿一盒豐盛的菜飯,最明顯是飯盒頂部還放著一頭鮑魚,整盒飯菜似乎都未被她碰過,林逾靜摸了一下,入手已經涼透。
她微微皺眉,對已經轉身去準備做功課的馮允之說道:“娘不餓,下次不準再把午餐剩回來,你正在長身體,要多吃些。”
“哼哼哼,香嬸都已經告訴我,康叔他們這個月還未送菜金過來,娘,不要急,我就快成年,我一定努力讀書,然后賺錢還清他們的菜金,搬出林家,買棟大房子,把阿爺接來一起住,對了,還要接上天耀哥……”馮允之把書包放到客廳的桌上,然后點起了煤油燈準備寫老師布置的作業,語氣輕松的說道。
之前去山下提水,跟在林逾靜母女身邊多年的女仆香嫂正用扁擔挑著兩桶水走進來,恰好聽到馮允之的話,林逾靜也朝她望過來,香嫂咧嘴一笑:“是我同乖娘講的,夫人你要怪就怪我。”
“你怎么會和她講這種話,每次有事她都推到你身上,你又都替她擋下。”林逾靜淡淡的笑了下,從香嫂的扁擔上接過水桶,陪她一起去把水倒入廚房里的儲水桶里。
然后主仆兩人開始忙碌做晚餐,等晚餐做好,馮允之的功課也已經做完,麻利的收拾起書包,把客廳的餐桌空出來,又擺好碗筷,三人準備開始吃飯,林逾靜剛剛坐下,門外響起了住在山下,為利家守山的老家仆溫敬元的聲音:
“六小姐,山下有個年輕人,自稱是您的侄子宋天耀,想要來見您,我讓他等在山下,自己先上來通知您一聲。”
“天耀哥來了?”林逾靜還未開口,馮允之已經露出驚喜的表情脫口而出:“一定是他籌夠了錢,接我們回家!”
不過這句話說完,她就有些悻悻的坐下,林逾靜看向身邊臉色有些低落的香嫂:“香嫂麻煩你把存下的那兩百多塊拿來,天耀如果不是遇到了難事,他不會天黑之后趕來開口,一定是遇到了很棘手的事。”
香嫂答應一聲放下碗筷,朝樓上走去,林逾靜親自走到上鎖的門前,打開門鎖,對立在門外十米處的溫敬元說道:“元叔,麻煩你請他上來。”
“知道了,六小姐。”已經滿頭白發,卻身體依舊健壯,早年跟在林逾靜父親身邊做事的溫敬元穿著一身長衫,轉身沿著被日軍炮彈炸的坑坑洼洼,戰后卻再未被認真修過的山路走了下去。
時間不長,一輛汽車亮著車燈從山下開了上來。
偷偷站到林逾靜身后,也朝外張望的馮允之咦了一聲:“天耀哥懂開車?難道是做了司機?”
等汽車在門外不遠處停下,車燈熄滅,車門打開,林逾靜和馮允之看到下車的青年,心跳都稍稍加快了些,宋天耀西裝革履,從車上拎下兩個大大的塑膠袋,朝她們露出微笑,邁步走過來。
“天耀哥!是你嗎?我就快認不出你!”馮允之顧不上自己母親會罵自己舉止不雅,舉起手臂站在門口朝宋天耀搖晃,嘴里高興的喊道。
林逾靜卻有一瞬間失神,她大概已經兩年未有見過宋天耀,上次見宋天耀是她去探望公公宋成蹊,宋天耀恰好也偷偷去探望他阿爺,兩年未見,當初那個青澀的半大孩童,已經成為了身材挺拔的英俊青年,風度翩翩。
林逾靜看著宋天耀走到自己面前,不確定的開口:“阿耀?”
宋天耀則望向自己的三嬸,輕輕點點頭:“是我,三嬸,我來,是準備接您與允之回家。”
短短的一句話,讓林逾靜,馮允之兩人的眼圈都已經泛紅,林逾靜捂住自己的嘴,看著面前這個侄子,半響才上前一步,把宋天耀摟在懷里,努力克制自己,讓自己不要哭出聲,摟著宋天耀把他帶進了房間。
香嫂正嘴里念念叨叨的數著手里零散鈔票下樓,看到林逾靜和馮允之把她幾乎已經快要認不出的宋天耀圍到餐桌前神情激動,愣在了樓梯口,馮允之雙眼帶著淚花,卻笑的很甜的朝香嫂說道:“天耀哥說,他要帶我們回家!”
香嫂雙手抖了抖,錢鈔散落了一地,這種寄人籬下的日子,終于要結束了?
“這里是兩萬港幣,那兩袋是食材補品,麻煩香嫂照顧好我三嬸同允之,三嬸身體不好,那些食材你用來幫她補養身體。”宋天耀取出一疊鈔票,放到對面的香嫂面前:“仲有,林家其他女兒家穿什么樣的衣服,允之就要有一樣或者更好的衣服,不可以比她們差半點。”
旁邊的林逾靜與馮允之還都沒有回過神,宋天耀已經從錢包里取出一疊鈔票,放到落座后看傻眼的香嫂面前,微笑著說道。
“天耀哥,你今天不帶我們走嗎?”馮允之最先反應過來,朝宋天耀問道:“用不到這么多錢,我和娘很省的,我都已經自己悄悄算過,就算這些年的菜金,租金全都算在一起,只有兩萬三千八百塊,把那些名貴補品拿去押店賣掉,應該可以湊足尾數,不如我們把錢交給山下的溫敬元讓他幫忙還給林家,現在就回九龍城見阿爺。”
宋天耀探手摸摸馮允之的頭,把對方梳的整整齊齊的長發好像小時候那樣揉亂,嘴里說道:“當然不能現在走,我要讓林家把你同三嬸接到大宅,打開大門,等著我去正大光明的接你們回家。”
馮允之小時候最討厭宋天耀揉亂她的頭發,此時卻任由宋天耀的手在她頭上動作,似乎這樣的動作讓她已經沒有之前的厭惡,只有太久沒有再感受過的懷念:“我想去見阿爺,想你帶我去摸蝦,我不想再住這里讀書。”
“阿耀,你是怎么……”林逾靜緩和了半天的激動之后,才想起問宋天耀,怎么拿的出這么多錢。
宋天耀也看向林逾靜,自己這位三嬸如今才不過四十歲,也許此時的她在其他人眼中,一身素凈但衣料質地名貴的衣服,身邊有女仆服侍,女兒更是能被車接車送,在拔萃女書院讀書,必然是出身富貴。但是卻無論如何想不到,她這四十年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換成普通女人,恐怕早就撐不住病死。
林逾靜生于1912年,是香港鴉片巨梟林希真小妾所生的庶出女兒。
林家的鴉片生意由來已久,早在林逾靜祖父林良益時期,就已經涉足鴉片生意,成為香港知名富豪,之后的林希真,林良益并不希望他也做鴉片生意,讓他在夏威夷讀書,而后又回港讀皇仁書院,憑借出生在夏威夷自幼就熟練的英語,皇仁畢業后,林希真被聘入英國人的匯豐銀行工作。
他本可以安享富貴,可是林希真精力充沛,不安于現狀,一心想要經商,父親林良益便買下了一艘貨船,讓林希真做木材運輸生意,林希真用一條船在南洋與香港之間穿梭,狂風巨浪摔打幾年,把一個斯文書生富家公子,硬是打熬成了見慣生死,不畏兇險,敢于搏命的富家梟雄。
販運木材利潤菲薄,林希真覺得賺的太少,于是開始與父親一樣開始去緬甸販運鴉片的生意,緬甸當時是印度之外亞洲的另一大鴉片出品基地,海上走私鴉片,除了要對付專門搶劫鴉片商人的海盜,也要防止各個鴉片商之間黑吃黑,也正是在緬甸與香港之間販運鴉片的經歷,讓林希真不僅練就了神準槍法,也用驚濤駭浪淬煉出一批與他同生共死的得力手下。
數年之間,不依靠父輩名望,只靠自己實力,林希真就儼然躋身香港當時的華人鴉片商前五之列,與其父親的鴉片生意比起來已經不遑多讓。
而且他發現香港的鴉片生意只有英國人才有合法經營權,自己就算做再大,也只是跟在英國人身上揀些殘渣剩飯,所以干脆轉去澳門從葡萄牙人手里拿下了澳門鴉片專賣權,轟動省港澳,被刊登在中英葡三種語言各種報紙之上,稱他為港澳華人鴉片巨子,時年他三十五歲,庶出女兒林逾靜出生。
林逾靜出生時,林家鴉片生意正如日中天,雖然是妾生庶出,但是一應花銷用度,就是大富人家的嫡女都未必有她風光,不過她母親性格軟弱,不喜與其他女人爭寵,所以養在身邊的林逾靜性格恬靜不爭,只是內心卻隨她父親,頗為剛強。
1928年,林希真因為鴉片專賣權之爭,被人雇傭職業殺手槍殺,林家遭逢大變,群龍無首,庶出子女被正室打發掉,林逾靜1929年就匆匆被打發嫁給了香港一個藥商馮家的庶子馮友華,馮友華也是庶出,自然不受重視,所以在馮家并沒有多少錢財,兩夫妻開一間小藥局勉強度日,奈何馮友華有鴉片宿疾,年紀輕輕一命嗚呼,只留下林逾靜和一個女兒馮乖娘,馮友華死后,藥局被馮家收回,林逾靜無處可去,只得勉強靠典當些首飾家當糊口,做些漿洗縫補的活計來養大女兒。
1935年,林逾靜抱女兒去藥局就醫時被人調戲,遇到了剛好喪妻不久前來包扎傷口的宋天耀三叔宋春仁,宋春仁當時是一些碼頭苦力的小頭目,學過拳腳,出手打跑了那些壞人送林逾靜回家,之后有感兩人同病相憐的林逾靜,1937年正式嫁給了宋春仁,成為了宋天耀的三嬸,一直沒有大名的馮乖娘,被宋成蹊取名允之,并且同意讓她繼承父姓仍舊姓馮。
1941年,九龍淪陷,宋春仁死的那一晚,林逾靜帶著女兒逃在船上,雙目哭到淚盡淌血,卻沒有隨宋春仁而去,而是發下誓愿,等宋成蹊百年之后,她為宋春仁盡完未竟孝心之后,才會下去再見宋春仁。
1945年香港重光,林希振長子林孝則在抗戰結束后回港執掌林家,看到很多分出去或者嫁出去的兄弟姐妹下場頗為凄涼,于是開口允許庶出的兄弟和還未出嫁或者寡居姐妹回林家居住,由家族每月發放菜金,為子女安排入學讀書,只是以后家中兒女婚事工作,需要由林家安排,這些歸家的兄弟姐妹無權作主,如果想要再嫁或者脫離林家,則需要把多年租金菜金學費等等開銷還清,斷絕關系。
為了讓女兒有機會讀書,林逾靜帶女兒忍著林家很多人的白眼回到林家,因為她連克兩夫的身份在林家被認為晦氣,甚至沒有收留她們母女住在林家大宅,而是被打發來了鵝頭山這處孤伶伶的小樓,一直到今天。
宋天耀覺得,如果不是還有馮允之與宋成蹊成為她的心中羈絆和牽掛,林逾靜恐怕早就在九龍淪陷,三叔去世的那一晚,就隨三叔一起走了。
“其實三嬸你不欠林家,林家欠你,等我去趟美國再返來,就幫你把林家欠你的,拿回來。”宋天耀重重吐了一口氣:“我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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