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數定理 第二十八章 美麗新世界
在大街的另一頭，一輛發條車剛剛剎住。胖乎乎的白人一邊大口咀嚼三明治，一邊舉起望遠鏡看著遠方的孤兒院。
精瘦的黑人問道：“你看到那個帶著概率魔法而來的男人了嗎？”
“唔……”胖子艱難的吞下嘴里的食物：“炸魚肉還沒嚼爛呢——看到了。話說回來，我們干嘛要用這種原始的玩意啊，我們自己開啟‘瞳’之后的視力就足夠……”
“你個白癡！白癡！”精瘦的戰士一把打飛了胖子手上的三明治：“你是不是忘了！天命之路！只要有超自然能力作用在他身上，他就可以通過天命之路來做出判定，我們不就暴露了嗎？”
胖子委屈的撿起三明治，發現里面夾著的生菜和番茄片被打飛了。車窗外，一條黑狗飛快的舔走了那些散碎的食物。
“嗯，這里距離華裔難民聚居地應該蠻遠的？這狗居然沒被吃掉……”
“餓極了的人類什么都吃！不分人種！還有！現在不是看狗的時候！”戰士一巴掌呼自己眼睛上。
“那啥，我只是覺得狗肉很好吃……”
“我不關心這個。”黑人放棄了一般，搖搖頭：“我就問你，你看到那個男人了吧？他在干什么？”
胖子撓了撓頭：“好像在和幾個孩子一起……修繕屋頂？看樣子像是孤兒院的義工。”
“很可疑啊。”黑人沉吟：“一個斗犬，大人物，來這種孤兒院，做義工？怎么想都很違和——難道他在準備某種大型魔法儀式？”
胖子撓了撓腦袋：“不像啊……他真的只是在灌凝膠而已，其他什么都沒干。”
戰士嚴肅的搖了搖頭：“那凝膠可能是某種珍貴的魔法儀式——回頭讓精靈偷偷弄一點回來，調查一下。”
“我覺得最好還是不要。”胖子翻開了一本小冊子：“這個孤兒院的院長是上頭關注的危險人物三號，代號‘代行者’，異化系和涌現系的大行家，根據調查，可能是二百年前最后一批基督教極端教派恐怖分子的成員……”
“哦！”戰士雙掌互擊：“嘖，你難得聰明了一會。看起來，那個男人找上‘代行者’，一定是有什么陰謀。果然，‘造物者’的異常跟他們脫不了關系！”
“但是，派遣精靈前往代行者的地盤，可能不是什么好主意啊……”胖子迅速將手里的三明治塞進自己嘴里，整個臉頰都如同動畫一般夸張鼓起：“噠咦嘖噶……”
“東西吃完再說話……”戰士無力的搖了搖頭。
“‘代行者’可能出身自卡斯特佛蘭克教派。這個教派在二十二世紀出現，是第一個試圖通過魔法手段，在或然世界尋找到自己所信仰的神明的教派。當初就被大部分教派宣布為異端……”胖子一個字一個字的念道：“只不過地球神話里面，有一部分牛皮吹得太過，導致那個神存在的可能性很小，需要深入不可能的深處才行。而目前仍舊沒有技術抵達那樣深的不可能，所以這個教派有一部分解散了，一部分則進入南半球，甚至進入黃道面以南更深的空間站，導致整個教派的剩余成員都逐漸異化成非人之物……”
戰士一臉不耐煩的用額頭抵著方向盤，喇叭嘟嘟直響：“這和我們的任務有關系嗎？這些資料？直接跳到后面，那個代行者有什么可怕的？”
“雖然他們的主位于不可能的深處，但是‘或然存在的天使’是可以被魔法構建出來的。他們也可以通過異化信仰心，來將自己靈魂的一部分化為天使。只不過異化的信仰將會不受自身控制，自身很難憑借自己的意志放棄信仰，也有可能因為某種外力打擊就讓信仰崩潰……但總的來說還是很強大的魔法……”胖子急速翻書：“而‘天使’的排外性很強，尤其是對我們現在使用的精靈——這些手冊上面都有寫。”
“不愧是斗犬，居然找了個我們沒辦法搜查的地方布置自己的魔法……”戰士沉吟：“叫那些人類的警察去‘檢查檢查’？”
這個時候，某種超自然的本能突然發生作用。精瘦的黑人感覺自己背脊骨一陣酥麻。他知道，自己應該是被什么東西盯上了。
而這個時候，胖子突然下車，沖了出去。
“什么？連一向沒什么干勁的胖子都這個反應……到底是什么注意到了我們……難道現在就暴露了嗎……”
瘦子反手抽出一柄碳鋼戰刀，準備應戰。
然后，他就看到那個胖子走到一個帶著狗的小孩子面前：“你這小孩！你可知道你的狗做了多么惡毒的事情嗎？它居然吃掉了我的食物！你知道嗎？啊……對不起？對不起有用的話還要我們警察做什么？算了，我也不是什么惡魔，只要你把這小東西賠給我，我就當無事發生……不愿意？拿來吧你！”
那只吃掉了胖子掉下來的食物殘渣的狗沒有跑遠，而是呆在一個小孩子的身邊。
那胖子就是在捉狗。
瘦子很是悲憤：“你這家伙！要走了！”
胖子一把捉住了狗，用肥厚的手掌捏住狗的上下顎，防止它叫出聲，也不管狗的掙扎，就這樣將狗抱上了車。
在小孩子的哭泣聲中，瘦子發動了發條車。
在背脊上那種感覺消退之后，瘦子一頭撞在方向盤上，踩下剎車。
發條車撞翻了一堆雜物。
“你特媽的，為什么……”
胖子露出憨厚的笑容：“反正都要逃走了嘛，正好將這東西抓住啊。”
他已經捏碎了狗的頜骨。這可憐的畜生顫抖著，卻連嗚咽都無法發出。血從胖子的指縫之中滲出。狗慢慢的窒息。
胖子兩眼放光：“美餐！”
孤高的戰士實在是不想抬頭了。他覺得有這樣一個同伴真的是恥辱。
“我一定要申請將你換掉……”
夏吾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真是奇怪啊，為什么要專門搶一條狗……不，不是專門嗎？他們來這里是要干點別的什么，然后順便壓榨老百姓？嗯……確實，這就是這個地方的警察執行公務的樣子。”
他又一次感覺到了那種特殊的非人氣息。那兩個體液循環易于常理、幾乎完全是由奇跡的要素構成的或然生物。
他在來的時候，就不止一次的感覺到過這些東西的氣息。他們的數量很多。但至今為止，夏吾也沒有感覺到他們行為上有什么異常。這些生物就好像是普通的人類一樣，在這里生活。
——難道說赤道這個地方就已經這樣了？或然世界的東西廣泛存在？
——看來光是看書的話，很多印象都會有偏差啊……
夏吾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只不過，這些非人的生物在核心區那邊多一點，外圍城市很少見到。
剛才他突然感到有兩個生物靠近，所以瞟了一眼。
沒有任何異常。他們莫名其妙的強搶一條狗，然后就離開了。在這個軍閥當道的區域，警察能有這個覺悟就已經算得上“廉潔”了。
夏吾倒也懷疑過，那兩個警察是大康采恩的眼線，這次是來找他的。
但是，他很快就否決了這個想法。大康采恩在地球擁有龐大勢力，沒必要找這兩個“顯眼”的家伙來——郇山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能力。
更何況，那輛車雖然漆成了純黑，也沒有頂燈，但是牌照還是警用的——在這個無牌照車遍地走的地方，有誰會帶警用牌照的車來做偵查嗎？
除非那兩個警察是傻子。
修理屋頂是一件窮極無聊的事情。
赫胥黎扔了一罐凝膠：“上面還有一條裂隙，比較深，把凝膠灌進去差不多就可以了。”
夏吾點了點頭：“多謝，沙威……”
“靠！你能不能不要叫我沙威！”阿爾馬洛·赫胥黎有些憤慨：“我有名字。叫我赫胥黎。或者赫胥黎先生。”
夏吾思考片刻：“話說回來哈……沙威，你就不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危險嗎？”
“我的名字怎么了？”
“‘赫胥黎’啊！”夏吾拍手：“你的祖先也不是只有托馬斯·亨利·赫胥黎嘛，還有阿道司·赫胥黎，也是你的祖先吧？沒錯吧？”
赫胥黎點了點頭。盡管先祖的榮光不是自己的榮光，但他確實愿意為自身所繼承的名字而感到自豪。
“你這個姓氏，敢來地球就很奇怪了吧？”夏吾說道：“《美麗新世界》基本就是禁書來著？如果我是大康采恩，說不定早就雇兇殺人把持有這個姓氏的人全部做掉了咧……”
阿道司·赫胥黎，托馬斯·亨利·赫胥黎的孫子，《美麗新世界》的作者。《美麗新世界》這部反烏托邦小說警惕消費主義，警惕虛偽的歡愉，警惕人類的思考被無窮無盡垃圾信息掩蓋的未來——相對于夏吾所在的年代來說，這已經成為“過去”了。
它告訴人們，人類所熱愛的東西，也有可能毀掉人類本身。
對大康采恩來說，這種思考的傾向，本身就是“敵人”。
“早就沒必要了，甚至《美麗新世界》早就不是禁書了。一兩百年前倒是禁得很嚴，持有《美麗新世界》任何版本的書都會遭到詛咒。”赫胥黎聳聳肩：“但現在早就沒有人在乎了。”
夏吾一副世界觀受到沖擊的樣子：“怎么會？當初在實驗室的時候，所有人都跟我說，他們給我的書是冒著很大風險搞過來的禁書……”
“大概是缺經費了，所以告訴你，你獲得了實際上并不值錢的‘違禁品’？”赫胥黎笑了，笑得很嘲諷：“還是說這本身就是實驗的一部分？告訴你一個實際上并不值錢的東西很值錢，讓你對那個東西產生強烈的好奇心，并判斷這樣能不能激發你的概率魔法，由此來推算你概率魔法的作用形式與原理。”
夏吾依舊是石化的樣子，兩眼失焦：“怎么會這樣……”
赫胥黎依舊是嘲諷的笑著，但眼角卻也多了一絲沉重。
夕陽之下，遠處的城市已經開始亮燈了。
“這也正是阿道司先生曾經恐懼的事情——已經沒有理由去禁止了。”赫胥黎嘆息：“沒人在乎了。讀到這本書的人或許會想著反抗一下社會，但也已經沒有反抗的余地。過去偉大的著作已經無法喚起真正的行動，只能喚起‘啊，我看這種書真的好厲害’的自我滿足。”
“大康采恩最初因為放生事件對人工生態的破壞而消滅佛教，并在之后的幾十年里逐漸擴大到其他宗教上。但現在，梵蒂岡旅游區還有教皇在線給信徒直播圣禮哩。沒人在乎了。在確定了宗教徒的行為不會超出大康采恩規定的范圍之后，大康采恩已經開始做宗教的生意了。禁欲主義已經被根除了。表面上禁欲的行為現在只是一種炫耀的資本——要知道，在城市里健康的素食，是需要相當高的成本的。還有符合教義的無菌水，為了保證‘慈悲’，這甚至不是用消毒技術，而是用納米濾網過濾掉所有微生物。”
“這可是很諷刺的一件事。反對資本的書籍，也得依靠資本的力量才能傳播；反對消費的作品，本身就是天然的消費對象——不管作者本身立場如何，思想如何，造紙的是體制，印刷的是體制，傳播的資本，銷售的是資本，獲利的還是資本。很多年前，人們都說，資本家會出售絞死自己的繩子，但資本家一直都沒有被這根繩子絞死過。一個人類，從出生到死亡，都需要消費，甚至只要活著，就是給資本創造利潤。”
赫胥黎搖了搖頭：“算了，跟你說這么多有什么用？”
“你提起祖宗，好像就蠻健談了。”夏吾在屋頂上起跳。旋風將他托舉在半空之中。他看著赫胥黎，問道：“對了沙威，你知不知道關于‘黑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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