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敗家子 第四百六十四章:徐經回來了
船……
有船……
一艘……兩艘……三艘……四艘……
足足四艘船……
在海禁的時代,片板不得下海。
船是極稀有的。
即便是走私船,往往船體都不會太大,畢竟一旦被截獲,損失就太大了。
再者,走私船,也絕不敢明目張膽的來這一片海域。
除非……遭遇敵襲。
否則……哪里還有可能有其他的船來。
“望遠鏡!”唐寅臉色凝重起來,看著那巨大的船影,唐寅臉色蒼白。
這不是小規模的船隊,至少對于現在的大明而言,這是大規模的船隊了。
胡開山一直都將望遠鏡掛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聽吩咐,忙將望遠鏡遞給唐寅。
唐寅接過了望遠鏡,即便是望遠鏡,在如此的距離,依舊看不甚清。
在那海面上,他看到了巨大的船影。
這是一艘寶船。
“大明的船?來自蓬萊水寨嗎?”唐寅一頭霧水。
可這船很是殘破,幾乎是千瘡百孔。
經歷了無數次的修葺,宛如一件打滿了補丁的丐衣。
唐寅繼續看著,他仿佛看到了什么,隨即身軀一震。
那是……
那船帆之上……他看到了那巨大的旗幟,他努力的擦了擦眼,繼續湊近望遠鏡……
人……那個字是人。
人間……
唐寅感覺自己的呼吸已停止了。
他腦子里嗡嗡的響。
就像那巨大的海浪,潮水的嘩啦聲,也一下子靜止了一般。
他胸膛起伏著,突然眼角的淚已嘩啦啦的如斷線珠子一般模糊了他的眼睛。
唐寅瞪大著眼眸,難以置信的離開了望遠鏡,繼續揉著眼睛,擦干了眼淚,繼續朝著那個方向看……人間渣滓……
是人間渣滓……
而后,他嗚哇一聲,便大哭了起來。
“是人間渣滓……是人間渣滓……”
唐寅啪嗒一下,直接跪在了這峭壁的巖石上,雙膝擦出了血,他卻毫無知覺,只抱著頭道:“人間渣滓……人間渣滓王不仕……”
這是他魂牽夢繞的名字啊。
想不到……人間渣滓王不仕它……回來了。
“啥?”胡開山第一次聽到了王不仕的大名,他震驚了,這又是哪一路的好漢,居然能讓唐修撰失聲痛哭?
胡開山撿過了望遠鏡,抬頭,不免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人間渣滓王不仕,唐修撰,唐修撰……”
此時,他才發現,唐寅已瘋了一般朝著港口處疾奔而去。
這么張狂的名字……
胡開山臉色變了,眼里殺氣騰騰,看來是硬點子。
人間渣滓王不仕號。
這座經歷了萬里航行的艦船,此時正慢悠悠的開始靠近寧波港。
無數人爭相的涌上了甲板,楊建已哭了。
堂堂千戶,像孩子一般,抱著桅桿,滔滔大哭著道:“我們回來了,我們回來了啊……回來了!”
這片魂牽夢縈的故土,那地平線已在他們的面前。
此時此刻,楊健已經幻想過無數次,可原以為自己一定會大笑,他一直盼著這一刻,盼著這一刻的錦衣歸來。
那時,他定當是紅光滿面,定是叉手如一切得意的人一般,哈哈大笑。
可他失態了,他哭天搶地的抱著桅桿,幾個人想要拉扯他,他也不理會。
而事實上,許多人都哭了。
兩年了。
人生之中,有多少個兩年呢。
下了海,便如浮萍,沒有了根,他們在船上,只能吃一些干糧,長期的營養不良,引出了一身的病痛。
還有那可怕的疫病,不知何時爆發,隨時教人死無葬身之地;海中的風浪,那驚天的巨浪席卷,人如浮游一般,一次次那風暴和閃電,除了祈禱上天和祖先的英靈之外,他們是何等的無力。還有那不知何時的盜賊,身處異鄉,那種難以言喻的孤獨感,那種令人窒息的絕望,猶如群蟻蝕骨一般在撕咬著他們的心。
現在……他們終于回來了。
他們也哭了。
他們生來就不是什么壯士,也不是什么英雄,他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一群經歷了汪洋清洗之后,依舊還有七情六欲的人。
無數人或躺在甲板上,拼命的用拳錘著甲板;有人趴在船舷,嗚哇大哭;有人呆呆的看著陸地,看著那無數次魂牽夢繞的地平線,他們雙目之中,一下子沒有了絲毫的神采,只有那似乎久遠了對故土思念的觸動。
徐經扶著船舷,他沒有說話,他仿佛覺得自己的靈魂已抽離了自己的**,他感受到自己的**漸漸的在靠近著陸地,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將頭昂起來,不使自己淚水落下。
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最后的矜持,古銅色的肌膚任由海風吹拂,可他的指甲,卻將船舷上的漆木扣出了一道道痕跡。
“報!”有水手上前,哽咽著道:“報徐編修,寧波港派出了接引船。”
徐經狠狠一拍著船舷:“傳令!隨接引船……入港!”
入港!
入港!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
大船徐徐進入了港灣。
而此時……港口處,無數人人頭攢動。
溫艷生又來了。
寧波港總給他許多的驚喜。
聽說回來的,竟是那一群前去西洋探索的勇士,他嚇了一跳,帶著無數的軍民,烏壓壓的人,駐足在這港灣之外。
他們期盼著英雄。
或者說,寧波軍民們已經對汪洋大海有了新的認識,他們對水寨中的備倭衛官兵有多感激和崇敬,便對這些穿越西洋的人,有多敬仰。
人們低聲議論著,無數人盼望著,這些英雄們下船。
而靠近棧橋,是已集結起來的水兵們,來不及吃夜飯,一個個空著肚子,持矛警戒。
唐寅快步到了碼頭,他看著那巨大的船體,緩緩的靠近,他仰頭,雙手握拳,指甲嵌入了手心的肉里,疼……越疼……越令他清醒,這不是夢,不是做夢!
船上的人開始搭了船板,開始下船。
令所有人意外的事,他們看到的,不是那一個個意氣風發的蓋世英雄。
而是一群……猶如乞丐一般的人。
那從船上走下來的人,衣衫襤褸,披頭散發,一個個形如枯槁,面上幾乎找不到一丁點的余肉,細細的看,他們膚色黝黑,嘴唇干裂,赤著足,他們……有人用木棍拄著地,他們相互攙扶著,一個個赤黃且布滿了血絲的瞳孔里,帶著突歸故鄉的小心翼翼。那凹陷的眼窩里,甚至帶著幾分心怯。
他們是在害怕,害怕歸來時,物是人非……
唐寅的雙目里,霧氣騰騰,他努力地想在一個個形如丐者的人中搜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目光飛快而認真地掠過一個個人的面龐。
終于,他尋到了。
那是一張披頭散發,卻早已面目全非的臉,只能從最依稀的記憶里搜尋到那從前模糊的影子。
那人的眼睛,也終于與唐寅的目光觸碰到了一起。
顯然,那雙眼睛帶著錯愕。
可隨即,二人撥開了一個個人,朝著對方走去。
唐寅腳步越來越急,終于……兩個人在相距半丈時駐足了。
四目相對。
沉默……
良久……
唐寅抑制著眼里的淚水,而后他將雙手抱起,鄭重其事的深深作揖,身子弓下,宛如當初相識時,道:“徐兄……你回來了。”
聲音平靜,卻帶著力量。
徐經頓了片刻,而后也很認真地回之以揖禮,標準的雙手拱手,身子垂下:“伯虎兄,許久不見。”
接著,二人一齊直起了身子,一起深吸了一口氣,而此時,唐寅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嘩嘩而下,可他的臉卻是笑著的,猶如當年,他們聯袂上京趕考時,他們也曾春風得意,鮮衣怒馬,此后他們拜入恩師門下,卻又各奔前程。
唐寅徐徐的朝徐經伸出了手。
他的手在顫抖。
而徐經也伸出了他如枯槁一般的手,手里已經沒有多少肉了,只皮包著骨頭。
當年的風流倜儻,已成為了過去,至多也只留存在唐寅的心里。
相隔兩年,兩只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唐寅死死將這只手抓著,猶如當初害怕失去一般,二人抓著手,并肩而行。
原來預備來歡呼的軍民們,此刻都默然了。
他們沉默著,見證著,直到溫艷生反應過來,溫艷生快步上前,走到徐經的面前,他最近吃的有些多,胖了,肥頭大耳,而此時,很鄭重其事很努力的朝向徐經拱手,而后深深作揖,可他卻是沉默的,沒有說什么寒暄的話。無聲的作揖之后,只悄然的站在了一邊。
“徐兄……”唐寅平靜的道:“海上,很是艱辛吧。”
“還好。”徐經同樣平淡的回答,經歷了大風大浪之后,徐經享受著這種平靜,他握著唐寅的手卻微微的顫了顫,唇邊則勾起了一絲笑容:“還過得去。恩師……”
說到恩師時,徐經的手又顫了顫:“他還好嗎?”
“還好!”唐寅道:“恩師無一日不在想念徐兄……”頓了片刻之后,唐寅又道:“我們幾個師兄弟,也是如此!”
“嗯……我知道……”徐經顫著聲:“我知道的!”№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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