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攻城 (中)

　　軍事上有句話叫做怒不興兵，也就是說不要以為憤怒而發動戰爭。因為失去理智的人會給自己人帶來巨大的損失。

　　在遭遇連環爆炸將拋石機都摧毀之后，按理說淵蓋蘇文應該謹慎小心，找到爆炸的原因再作打算。可他卻是在僅僅修整兩天之后，甚至是新的拋石機都沒能大規模重新制造的情況下下達了強行攻城的命令。

　　在淵蓋蘇文的部下們看來，這位大對盧就是因怒興兵，實在是不智。

　　每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看到的東西也不同。相比起那些部下們來說，淵蓋蘇文能夠看到的是李世民的大軍就像是一座山一樣即將向自己壓過來。

　　如果在李世民的大軍抵達之前還沒有攻陷遼東城的話，那他就將陷入可怕的腹背受敵狀態。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承受的結果。想要擺脫，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李世民的大軍抵達之前奪回遼東城。這才是他不顧一切督促兵馬攻城的原因所在。

　　想要進攻遼東城，首先要面對的就是那條護城河。至于如何填平護城河，最有效的辦法就是開挖源頭。可護城河的源頭是太子河，想要引走太子河的河水，哪怕淵蓋蘇文的手里有著足夠多的人手也不是幾天能夠完成的事情。

　　無奈之下，淵蓋蘇文只能是一邊動員人手去挖掘引流太子河，一邊用填人命的方式去填護城河。

　　旭日初升，牛皮戰鼓轟轟隆隆的敲響了起來。大批的高句麗民夫戰戰兢兢的扛著裝滿沙土的布袋向著遼東城走去。越是靠近遼東城，他們就感覺眼前的這座城池越是龐大。進入攻擊出發陣地的時候，那種強烈的壓迫感甚至讓許多人喘不過氣來。

　　填護城河必然會消耗大量的生命，淵蓋蘇文說什么也不可能讓自己麾下的精銳軍士們去填這個無底洞。被逼無奈之下，他只能是強行征調那些向前線運送糧草的民夫們來干這種事情。

　　鼓聲平息下來，戰場上靜悄悄的。無論是城墻上的守軍還是城外準備填河的民夫們都是異常安靜。直到一陣刺耳的厲聲怒喝響起，整個戰場就像是被點燃了的大鍋一樣瞬間沸騰起來。

　　隨著一道道的指令被下達，最先出發的是一大群舉著盾牌，排列著整齊隊列的高句麗士兵。他們舉著巨大的鐵盾頂著城墻上的箭雨靠近護城河河畔，用盾牌架設起了一條條生命通道。

　　跟在這些盾牌兵們身后的是弓弩手，他們隱藏在盾牌之后和城頭上的守軍開始對射進行火力壓制。等到他們都已經就位之后，足足上萬的民夫在軍士的驅趕下扛著布袋沖向了護城河。

　　“氣勢還不錯。”站在東城城門樓上的燕飛目光關注著城外的高句麗人。并沒有去在意其他幾面城墻那邊傳來的地雷爆炸聲響。因為他知道淵蓋蘇文的主攻點肯定是在這邊。

　　東城城墻這邊因為之前泉律文的瘋狂，布設的地雷已經被踩光，就連護城河畔的水泥墻都被生生的拆掉。而其他幾處城墻外面依舊是地雷密布，水泥墻高聳。一看就知道每前進一步都要花費大力氣和代價。

　　之前被泉律文強迫著攻城的騎兵并沒有死光，他們也交代了自己知道的情報。在得知了一發就能橫掃一大片的地雷以及堅硬堪比巖石的斜坡水泥墻之后，淵蓋蘇文根本就是別無選擇，只能是將突破重點放在了東城這邊。

　　至少這里不需要再淌地雷陣，也不用頂著死亡的問候去刨那堅硬的水泥墻。

　　高句麗人的陣地上有幾臺這兩天緊急制造出來的拋石機。為了避免再次遇上天雷爆炸又或者是地龍翻身的詭異事情，他們將這些拋石機安置的很分散。這樣雖然影響到了殺傷力，可至少安全性上大大提升，不至于被人一網打盡。

　　一個體壯如牛的高句麗軍士站在拋石機旁邊，怒喝一聲揮舞手中沉重的鐵錘狠狠的砸向了機括。在杠桿作用下，拋石機粗大的臂膀瞬間就將一塊巨石遠遠地投向了城墻。

　　沉重的石塊重重的砸在城墻上，石塊與城墻迸射出大團的碎塊之后掉進護城河里，濺起沖天的水柱。

　　“學聰明了啊。”城墻上的燕飛看著遠處的那幾臺拋石機，隨手甩了下從護城河上甩在自己身上的水珠。看到那些拋石機又開始忙碌著收緊絞盤準備重新裝填。燕飛冷笑一聲舉起了一枚AT4抗在肩膀上。

　　城外之前預埋的炸藥還有不少，不過燕飛并沒有引爆的打算。畢竟那些拋石機距離太遠，沒辦法一網打盡。單純為了一臺拋石機而引爆一片區域的炸藥，太浪費了。

　　“別小看我啊。”或許在淵蓋蘇文看來分散拋石機就能有效應對危險，可燕飛哪里會被這種小手段給難住。將AT4扛在肩膀上，瞄準器鎖定一臺拋石機之后直接激發。

　　拖著白煙的火箭彈呼嘯而去，在數萬人的注視下飛躍數百米的距離重重的撞在了一臺拋石機上面。

　　爆炸，又見爆炸。雖然不如前兩天的那次可怕，但依舊是讓四周的高句麗人撲倒在地瘋狂嚎叫。四周的高句麗人全都是面色巨變，他們回憶起了前兩天的那場巨大的光與火的災難。附近的高句麗陣型已然是逐漸混亂不堪。就連那些扛著布袋沖向護城河的民夫們都是面色慌亂的停下腳步。

　　城墻上燕飛可沒在乎這些，直接扔掉肩膀上的火箭筒又拿起了一具新的扛起來。瞄準，鎖定，射擊。

　　隨著一枚枚火箭彈飛出，幾臺連夜趕制的拋石機被一一點名炸成了一團廢墟。而高句麗人明顯是被撼動了，軍陣不穩不說，還有不少被嚇到的民夫們扔下了自己的沙土袋子像是沒頭蒼蠅一樣四下里亂跑。這都是被嚇傻了的。

　　面色鐵青的淵蓋蘇文深深的看了眼城頭上燕飛的身影，隨即揚起手中的長刀向著那些潰逃的民夫一指。

　　數百裝備精良的騎兵呼嘯而出，各個張弓搭箭將銳利的狼牙箭射入了那些逃亡的民夫后背。這些都是淵蓋蘇文的親衛，對淵蓋蘇文忠心耿耿不說，都是百戰余生的老兵。哪怕是遇上無法理解的爆炸也是沒有絲毫動容。

　　隨著督戰隊毫不留情的殺戮，在留下了一地的尸首之后，之前呈現出混亂之色的高句麗軍陣終于是逐漸平靜下來。

　　王九是安市城外王家村的一名普通農民，剛剛年滿十八的他前些日子在村里正準備想辦法補自己家里那口爛了的鍋的時候，卻是和其他一些年輕人一起被召集起來，在村正的率領下從安市城出發，押解著一批糧草來到了遼東城外的高句麗大營。

　　原本王九以為將糧食運到軍營就能回家補鍋去了，可沒想到的是，所有人都被留了下來。一開始是編制布袋，砍樹挑水，后來就是鏟土裝袋。最后被告知，他們要扛著這些布袋去填河。

　　這些人都是民夫啊，哪里想過自己要冒著無數箭矢去填河這種事情，當場就有人跳腳不干。不過在軍隊之中這種人死的最快，等到冒頭的全都被砍了腦袋之后，剩下的民夫們全都成了鵪鶉。

　　前兩天軍營外好似晴天霹靂一般轟然作響，火光與硝煙幾乎遮蔽天空。他們這些民夫都是被嚇的屁滾尿流，好不容易才在刀槍的逼迫下安靜下來。

　　許多人都在說這是遭了天譴，是老天爺發怒了。王九當時還在想自己或許能回家補鍋去了，可沒想到得到的消息依舊是兩天后攻城！

　　今天天亮的時候王九吃了頓飽飯，甚至還喝了一碗過年時候都不見得能有的肉湯。正當王九歡天喜地喝肉湯的時候，卻聽邊上的人說他們這是要去做死兵要死在戰場上了，所以才能在最后的斷頭飯的時候吃到肉。

　　差點被嚇瘋了王九手一抖就把陶碗扔了出去，沒想到一旁當即撲出人來搶奪陶碗，然后拼命舔上面的殘羹剩飯。王九淚流滿面，心中卻是想著自己家中的那口鐵鍋，那是他們家最值錢的東西了。

　　如果說此時大唐的百姓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話，那高句麗的百姓就是活在地獄之中。中原王朝都物資匱乏到了這種程度，那邊陲之地的苦寒小國肯定是更慘。

　　被嚇的渾渾噩噩的王九跟著大隊人馬出了軍營來到了城外，看著遠處的高聳城墻感覺渾身上下都在劇烈顫抖。

　　隨著軍士們的命令下達，一隊接一隊的民夫們扛著布袋沖向了護城河。而在后方等待的王九看著成片成片的民夫被箭矢射穿倒在了血泊之中，心頭猶如被人拿著重錘狠狠砸一般震撼與絕望。

　　之后城墻上突然冒出一道長長的白煙，直接就將一臺巨大的拋石機給轟成了碎塊。那硝煙火光，那霹靂爆炸怎么看都像是天神發怒。一些人甚至在悄悄嘀咕說，唐軍之中有人會使雷霆法術。

　　王九也被嚇的不輕，想要跟著別人一起逃跑。可當他看到那些逃跑的人被大對盧的親衛射殺之后頓時就被嚇的止住了腳步。

　　隨著督戰隊揮舞利刃上前催促，王九也不得不扛起一袋沙土，咬著牙向著護城河方向拼命跑去。

　　督戰隊的人說了，只要能將沙土扔進護城河里，回來之后就可以去后面營地休息喝肉湯，還能拿到五斗米的獎賞。

　　后退是死，前進還能有機會搏得獎賞。感受著耳畔呼嘯而過的利箭，埋頭狂奔的王九大口喘著粗氣，從一排排的盾墻之中一路飛馳居然真的跑到了護城河畔。

　　‘噗通！’將肩膀上扛著的沙土扔進護城河里之后，面露喜悅之色的王九轉身就想跑回去。可一支利箭卻是毫不留情的射穿了他的后心。

　　撲倒在血泊之中的王九顫抖著手，想要求一旁持盾的高句麗士兵救命，可那士兵卻是一腳踹在了他的肩膀上將他踹進了河里。

　　在冰冷的河水之中逐漸下沉的王九，被黑暗籠罩之前只剩下了最后一個念頭。

　　“我家的鐵鍋還沒補呢。”